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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狼狈的突发状况反而让人放松了,小九想起今天的倒霉遭遇,没忍住跟他斗起嘴来:“拉倒吧,你是不是让贴膜的给骗了?上次在采摘园婷婷的朋友就看到车里面有人了,要不我这脑袋也不能肿!”

  他语气也松弛了些:“不是也没看出来是你吗?”

  “没看出来我不也挨揍了吗?”

  “你妈怎么知道的?”

  “买草莓的收银单让她发现了。”

  孙锡想到了很久之前:“不长记性。”

  余九琪小幅度转头:“那是我活该了?”

  孙锡握着她的手,稳定住:“不是。”

  “不是?”

  “怪我。”

  然后几乎下意识地,孙锡拇指轻轻摩挲着蹭了蹭她的小手指,滑出一道让两人都立刻陷入难言尴尬的熟悉的酥麻来。

  余九琪瞬间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小指小幅度远离他的拇指,想假装刚才那一瞬亲密的动作是她的错觉。

  可头顶突然连呼吸都听不到的沉静,和他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又告诉她,别自欺欺人。

  僵持了一会,小九小声问:“还没有走吗?”

  孙锡偏头看着外面,看那位大姨已经把车推走了,走远了,就这样沉默了一会,才说:“走了。”

  余九琪立刻抬起头,坐直,理了理头发,冰袋拿下来,微微撇了眼旁边看起来若无其事的人,忽然觉得这以宽敞舒适空间大著称的 SUV 就是赤裸裸的虚假宣传,都应该上 315 晚会曝光它。而且怎么莫名的热,小九忍不住去松了松脖子上的短围巾。

  与此同时孙锡突然起身,弯腰探身到前座,调低了一点空调温度,又冷不防退回来,正好与整理围巾的余九琪碰了一下,碰到她的胳膊。

  余九琪急忙挪了下位置,可不知是这车空间属实局促,还是怪孙锡偏偏是个宽肩腿长占地方的身材,两个人一番辗转腾挪想回避对方,却偏偏毫无默契地又碰到了,孙锡肩膀用力擦了下小九左脑上的伤。

  她闷声哼了一下,皱眉偏过头。

  他意识到后又说对不起,说我没注意到,问她碰疼了吗?”

  余九琪突然就没来由一阵烦躁,她一时也说不清烦躁的原因是什么,就是觉得装不下去了。也不想装了。

  她可以招架他一次次勒索般纠缠借钱,然后转头加了两个零还自己。也自信能找借口搪塞她那通告白电话只是一时糊涂,更能对他在另一通电话里暴露出来的脆弱熟视无睹。

  甚至他今天就因为这点破事开了十个小时的长途车回来,小九也可以绕着弯的找理由说服自己不内耗。

  可此刻,她突然就绷不住了,她受不了跟他再待着这闭塞空间,想走,想立刻开门离开,可走之前,又觉得有些话该挑明得挑明。

  于是语气不再客气了:“孙锡,其实你真的没必要再回来,没什么大事,没人需要你回来。”顿了一下,狠心说,“这些年你在北京过得也挺好的,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了。”

  孙锡先是怔了下,而后了然地抿唇。他太熟悉她这副冷硬心肠了,人人都说余小九温暖周到心地纯良,可她在孙锡这里常常是那个手起刀落的刽子手。

  而他呢?余光瞄了眼她冷冰冰的侧颜,顺着那挺翘倔强的鼻尖,看到窗外路旁不知哪个孩子堆的一个头快要掉下来的丑雪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主动捆绑双手,又把脖子伸长放在她铡刀下的犯贱蠢货。

  于是他咬着牙:“好在哪里?”

  余九琪没明白他的意思,皱眉看他。

  “你说我在北京过得好,你那说说看好在哪里?”孙锡突然饶有兴趣盯着她,眸色幽深,“你能说出三个来吗?”

  “三个什么?”

  “三个我在北京过得好的证据。”

  余九琪清楚他在胡闹,知道再聊下去没有意义了,整理一下衣服:“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要早起。”

  而后像是怕孙锡再纠缠,不等他说话,突然转头,郑重强调了句:“明天我们要去乡下的祖坟,去祭奠我小姨和姥姥。”

  孙锡瞬间败下来,铡刀落下,头落地,又滚了几圈,他甚至能闻到自己体内喷涌出来的灼热血腥味。

  那股鲜腥还没有散去,余九琪就快速开门下车,药也没拿,低头离开。

  孙锡偏过头,下颌绷着一道锋利的折角。

  余九琪回到家时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温雯的房门还是关着,只门口留了一盏小灯。

  她羽绒服也没脱,在客厅呆了一会,确定温雯是睡熟了,悄悄走上阁楼,来到户外阳台,在冻的结结实实的各种杂物中迈两大步,来到垂着冰凌的栏杆前,伸头看了眼,果然能看到路口位置。

  长睫毛上下翕动,呼出的淡淡白雾很快被冷凝空气吞噬掉。

  那辆车已经消失了。

  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虽然定了七点半的闹钟,小九第二天早晨六点多就醒了,天还没亮透,开着床头灯走出去,看到温雯已经穿戴整齐,在客厅忙活了。

  她把余凯旋买的那些祭奠用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好,算算贡品的种类和数量,挑挑拣拣选择些好的带走,又数了数纸钱元宝那些祭奠用品,嘀咕着买多了。

  她这一嘀咕,小九趁机主动开口缓和关系,尽量自然轻盈地说:“没事妈,都带过去吧,反正我爸开车。”又赶紧说,“我给我爸打个电话,问他起来没,别晚了。”

  “不用了,我联系过他了,他在路上呢。”温雯眼睛四处飘着,没落在小九脸上,语气轻柔,却也带着丝疲惫,“我下楼一趟,你爸买的馒头不新鲜了,我去买点新的。”

  “我去吧,妈。”

  “不用,你快洗脸吧。”

  温雯随手披着余九琪挂在门口的羽绒服出去了,小九过去看了眼被她淘汰的不新鲜的馒头贡品,饱满圆润,也没馊,只是隔了夜稍微有点硬而已。她又忽然想起刚才妈妈离开时的样子,眼睛似乎都是肿的。

  心底涌起一阵酸酸胀胀的暖流,也不知顺着哪根神经上去的,瞬间熏疼了眼。

  余凯旋不到八点就到了,三个人也没多说话,沉默着花了点时间把东西运下去,还是一部分塞到后备箱,一部分放在后座。安顿好后就直接出发,小九坐在后面,温雯坐副驾驶,余凯旋上车后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包零食来,说这是孟会红给准备路上吃的。

  每年他们要回乡下祖坟祭奠两次,清明时孟会红也会跟着来,但忌日这天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祖坟在百余公里外的县城农村,那是温老爷子的老家,乡下路不好走,加上冬天路滑,开车过去至少两小时。

  温雯一上车就歪在座位上,长发散着遮住脸,侧头看着窗外,偶尔嚼一嚼手里零食,全程沉默着没说话。怕爸爸开车无聊,余九琪倒是一路上找各种话题说个不停。

  小九一向很擅长搞气氛聊天,总能精准找到让对方提起兴趣的话题,余凯旋她就更能拿捏了,只要稍微提一句他年轻时的辉煌江湖史,不用多说,二凯哥自己就能来段声情并茂的单口相声。

  小九也就偶尔捧个哏,爸爸就兴奋地聊了一个多小时,车也驶入乡下路段了。小九朝窗外看去,荒地里皑皑白雪,远处山脉盘旋错落,雪盖在青松上,青松又埋在雪里,天亮透了,阳光洒在白茫茫的林间和田地,像是撒了层碎水晶,荡起一片银亮。

  “九,你看那个大山坡!”

  余凯旋突然喊了句,指着窗外一个陡峭的被积雪掩盖的山坡:“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来这玩过雪,你表舅自己做的铁爬犁,我把你栓在上面,从坡上推下去,给你吓得嗷嗷叫,你妈知道后差点没用雪把我活埋了!”

  小九看了眼斜对面的妈妈,见她微微哼笑了下,便说:“我当然记得!还有一年也在这,那年雪特别大,比市区大,我腿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站在那哭,你俩就站旁边笑,也不管我,给我气坏了。”

  余凯旋哈哈笑:“你非得说雪里有人参娃娃拽着你,我跟你妈都笑岔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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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也笑笑,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姥爷老家的冬景:“爸你说,那时候的雪咋那么大呢?好多年没看过那么大的雪了。”

  “是啊,”余凯旋也转头看着窗外,不知想起什么,“我也没好年没见过了。”

  车里沉默了一会,路越来越颠簸,然后不知怎么,摇摇晃晃中余九琪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她没有面对的事情,和那个拒绝回答的问题。

  银亮的雪晃得眼睛酸麻,她蓦地一阵自责和懊恼。

  她似乎总是将本质里最糟糕的那一面,留给孙锡。

  她太知道如何刺痛他,只要她狠的下心,就可以歹毒地让他挫败,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失手。

  也许虚伪,但坦诚讲,她这样做只是不想再让他受一次之前的苦。他是个无辜人,他已经失去很多了,他应该去投奔新生活,而不是回石城接受过去的审判。

  筹措了一番语言后,她才划开手机,在车驶向姥爷的村子时,字斟句酌地给孙锡编辑了几条微信。

  【孙锡,我想了一下,我是真心认为你在北京生活挺好的。】

  【你看,你在那边有房有车,有不错的工作,是可以稳定下来的。】

  【你也有朋友,陈木霖有时候不着调,但对你是够意思的。】

  【还有,那里没人知道石城这些事,你不用在意别人眼光,可得活的更自在。】

  【真的挺好的。】

  信息发出去后,迟迟没动静,突然前排的温雯回头,伸出纤细的手,晃了晃,递过来一包她正在吃的橡皮软糖。

  小九怔了下,见妈妈眼睛还没消肿,眼底那一抹讨好的歉意却一览无余,伸手拿了一根青苹果味的,盈盈对她笑笑。

  她以为一切都在变好。

  这时候,孙锡回复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对啊。】

  【真有这么好?】

  【有啊。】

  【扯淡。】

  小九微怔。

  【你当年甩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22章 你敢毁掉我的生活试试

  三口人到姥爷老家的村子里时刚好十点,余凯旋直接把车开到祖坟山下的庙里,远远的,就看到表舅和他两个儿子穿着厚重棉大衣等在那,看到二凯哥的车连连招手。

  简单寒暄闲唠几句,就把用来烧的祭祀用品先搬进庙里,庙里有个火坑,专门用来烧纸钱的。早些年还能把东西拿山上去烧,后来怕引起森林火险,林场管得严,就统一在山下烧,烧好后将灰烬打包好,带到坟前。

  余凯旋先在火坑底铺了几层竹浆黄表纸,表舅又浇上薄薄一层汽油,划开一根火柴扔进去,火势腾地燃起,而后温雯一件一件将准备好的邮寄给亡者的心意扔进去。

  一沓又一沓的纸钞,一袋又一袋的纸元宝,成捆的黄表纸,从殡葬店买来的假书假电脑,甚至还有假的粉色 iPhone15,温雯统统扔进去,她说那是小姨会喜欢的东西。姥姥生平最爱养花养草,温雯让小九一朵一朵的将纸扎的牡丹和月季扔进火里,余凯旋甚至买到了纸扎的多肉植物,温雯不让烧,说太丑了,姥姥会嫌弃。

  火足足烧了近一个小时,大家沉默着看着琳琅满目的天价礼物烧成灰烬,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肃穆,仿佛那火是神奇的媒介,真的能将生者的满腔怀念和亏欠,熊熊灼烧着送到逝者那一端,让她们饱餐,富足,最好比活着还要体面。

  最后二凯哥拿树棍搅拌着灰烬,待完全冷却后,用加厚的袋子装好,又带上贡品,一行人出发上山。

  温家的祖坟在半山腰,不算高,但因为积攒了半个冬天的雪,也没有人清理,路极其难走。表舅带着两个儿子走在前面,他们都常年在家务农,一把子力气,也熟悉山道,带他们走一条相对轻松的路,偶尔遇上雪厚的地方,就用随身带的铁锹清理一下。

  快到中午时,他们才来到祖坟。姥姥和小姨的坟紧挨着,当年修的不算好,坟头小而乱,前几年温雯花大价钱新换了超大的墓碑,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她不管,她就要把这坟地里其他祖宗都比下去。

  简单清理了一下附近的杂草和积雪,清出一块空地来,摆上准备好的水果糕点馒头贡品,将烧好的灰烬洒在坟头,又放上两束假花,而后余凯旋倒了两杯酒,洒在坟包上,嘴里念念有词说了一通祭奠时开场白,他也是熟能生巧了,张嘴就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们要轮流跟亡者说说话,每年都如此。

  首先是余凯旋,坟前铺着块厚棉垫,他跪在上面,腰背挺直,先冲着姥姥的坟磕两个头,朗声说了一段每年都大同小异的话。他说妈,托您的福,我们今年也都挺好的,温雯挺好的,小九挺好的,浴池也挺好的,您在那边享福吧,不用惦记我们。

  然后再转过来,看了眼旁边小姨的墓碑,语气温柔下来,像是哄小孩般说,小雅啊,你这一年咋样啊?算起来今年也四十出头了吧,哎呀一晃连你都到中年了,在那边成没成家呢?要找就找个对你好的,年轻的,帅的,钱不钱不重要,缺钱了跟哥托梦,哥给你送。还有那手机,可劲用,明年出新款了哥再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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