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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既作为必经之路,裴河宴出塔后,便只需站在路边等着车辆经过。

  岂料,人倒霉时,就算在广袤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也能险些发生车祸。

  司机控稳车辆后,仍旧惊魂未定。

  他看着站在车前,面无波澜一派镇静的少年,艰难地吞咽了一声。

  真是邪了门了!

  这沙漠里除了沙子,连只蝎子都钓不出来。平日里,他就是闭着眼睛开,都碾不到一只蚂蚁。今天就拿瓶水,险些车毁人亡。

  副驾回过魂,捂着扭到的脖子,满脸痛苦:“你这车开的,急着送我去黄泉啊?”

  他嘶嘶抽着气,余光瞥见车外站着的僧人,立刻“哎呦”了一声:“这法师是来超度我的吗?他这么年轻,业务熟不熟练啊!”

  后座刚好有人认识裴河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嘴是真晦气啊,你睁大眼睛瞧瞧,看人脸不脸熟。”

  副驾凝神看去,这一瞧,头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差点全部起立:“你没撞着人家吧?这可是院长的宝贝疙瘩,你要是给磕着碰着,你这饭碗赶紧砸了吧。”

  司机本就理亏,闻言,天都快塌下来了。

  他赶紧下了车,嘘寒问暖:“小师父,你没事吧?”

  车内没有了了。

  裴河宴收回打量车厢的视线,微微颔首,直叙道:“你没撞到我。”

  司机顺着他的目光往车后看去,他以为对方是在看那条蜿蜒曲折的行车轨迹,忍不住汗颜道:“我刚才就是拿瓶水,想着这路上也不会有人,就没留意。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后开车肯定注意。”说完,他便等着裴河宴开口谅解。

  事故嘛,虽然没发生,但流程都是一样的。

  可司机等了半天,愣是没听见半个字。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又有些无措。他抬手摸了下后脑勺,憨笑着,踌躇道:“那个小师父……你是还有什么事吗?你不用跟我客气,尽管说!”

  裴河宴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对方话音刚落,他便十分自然地说道:“那麻烦你开一下后备箱。”

  司机:“……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扭过头,冲车里那几人疯狂眼神示意:救救我,快救救我。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眼睛抽筋了?”

  “不知道。”

  ……

  没头脑三人,继续保持沉默,观察事态。

  司机求助失败,皱着一张脸,万分不解:“你要开后备箱干啥啊?我们这一车是出去清路的,后备箱就放了工兵铲和汽油。”

  裴河宴思忖了几秒,解释道:“我找人。”

  找……找人?

  司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人都坐在车里呢,后备箱哪来的人?你这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

  他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该不会是谁让你过来,看我们有没有夹带什么物资出去吧?”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瞬间拉下脸来,几步绕至车后,打开后备箱:“你看,给你看,看看我后备箱里都装了什么。”

  见他误会,裴河宴并未立刻解释。

  反正目的达到,说话挺累的,能不说就不说吧。

  他跟至车后。

  司机见他过来,满脸不高兴地后退了一步,让开视野:“你看仔细啊,别回去传错话了。”

  此刻,深感大事不妙的后备箱乘客了了,满头大汗。

  车里本来就热,她为了遮掩身影蒙混过关,躲在厚实的防风布下。不仅空气不流通,呼吸还局促。再加上,事情即将败露的心虚感,令她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她这一口气,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同一时间。

  裴河宴的目光梭巡了一圈,锁定在堆叠着防风布的角落里。

  越野车深色的绒布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不出意外,应该是小孩翻过后排时不留神踩下的。

  他在直接揭露了了的“犯罪事实”还是给她一个“自首认错”的机会中犹豫了几秒,折中选择了出声提醒:“数到三,你自己出来。”

  了了原先并不确定小和尚是不是冲她来的,可如果不是,也太巧合了一点。可就在她心存侥幸的当下,这短短一句,就跟捏住了她的七寸一般,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她此刻满脑子的问号他怎么会来找她?又为什么要来找她啊?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的?

  她忽然想起那晚,在他掌心从容翻掷的三枚硬币,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

  这这这……怎么可能!

  眼见着了了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裴河宴没再继续等下去,他上前一步,掀开了防风布。

  眼前,视野骤亮。正求爷爷告奶奶祈祷裴河宴发现不了她的了了,满眼惊恐地撞入他平静得仿佛洞悉世事的目光里。

  因过于惊讶,她表情充沛到短短数秒,就如跑马灯般转变了数次。

  她双目圆睁,一副上当受骗十足委屈的模样,质问他:“你不是数到三吗?”

  裴河宴微微挑眉,反问道:“有区别吗?”

  了了:……好像是没有。

  两人尚在僵持,车上众人已经炸开了锅。

  和裴河宴并肩站在车后的司机,瞪着了了的眼神似要把她瞪出一个窟窿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怒斥道:“你谁家小孩啊?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几岁了?你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吗?我们要是一直没有发现,等到了地方车窗一关走远了,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么热的天,你闷在车里,不出一小时就没命了。”司机越说越生气,甚至因后怕,肝火跟被谁点着了似的,一簇簇往上蹿:“这后果谁付啊?你付得起吗!”

  这声斥骂,掷地有声,似巴掌一般狠狠地甩在了了的脸颊上,火辣辣得疼。

  她抿了抿唇,想解释,可嘴唇嗫嚅了两下,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眼看着她眼眶一圈圈红起来,一副快哭了的模样,裴河宴望了望天,摸着腕上的念珠,一颗颗地捻。

  他别开视线。

  看风搬动沙粒也好,看远处王塔角檐下的风挂也罢。反正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了了。

  她是该长点教训了。

  不过,这一车男人,是不是都没养过女孩?见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出来唱白脸。

  他继续捻珠子。

  一颗一颗又一颗。

  可捻着捻着又分了心。

  这小孩也是,嘴倔得都不知道道个歉。他那会碰碎了师父的泥雕,光捏泥巴就捏了一晚上。

  他听得心烦,终于转身,看向了了。

  小孩缩在角落里,委屈巴巴的挨着骂。

  “稍等。”他打断司机,对了了说:“出来。”

  他声音平静,一丝起伏也没有。甚至,还捎带着个人情绪,微微有些不耐烦。

  了了嘴巴一扁,更害怕了。

  她眼巴巴地望向司机您继续骂!!!千万别停!!!

  第二更在下午六点半。

第五章

  了了对裴河宴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种畏惧,不仅出于两人的年龄差,还出在彼此天差地别的社会身份上。

  所以,纵使了了不情愿,也还是乖乖地下了车。

  原以为这事已经到此结束,司机感谢的话都到了嘴边,裴河宴却转过身,垂眸看着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的了了,问:“他刚才质问你的那些话,你还没有回答。你不想解释吗?”

  了了茫然抬眼,看向裴河宴。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眼神,可他眼中没有盛气凌人的倨傲,也没有故作慈悲的怜悯和施舍,反而,像嵌在渊谷中的山涧,清澈又温和。

  她纷乱的心境,莫名的,被这样的一个眼神安抚。

  “你谁家小孩啊?”

  “你几岁了?”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吗?”

  “这后果谁付啊?你付得起吗?”

  了了回想起刚才司机就差指着她鼻子斥骂的那些话,忽然心生勇气:“我爸是了致生,是四天前遇沙尘暴失联的人员之一。”

  她看着司机的眼睛,一句一句回应道:“我今年十三岁,已经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了。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清路,几十米也好,几百米也行,只要我力所能及。”

  她说着,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起来的馒头,“我不占用你们的粮食,我自己带了吃的。”

  可能数年以后,她再回忆起今天的这番剖析,只能感受到羞耻和无地自容。可在今天这个当下,她说了自己想说的话,颠覆了十几年以来,连吟枝给她灌输的“她必须接受大人给予的一切”这种思想观念。

  这一刻,她就像举着小木剑对抗恶龙的布偶熊,有超乎一切的勇气和自信。

  虽然……她说完之后,仍免不了被继续教育。

  比如:“那你知道这种高温下会造成脱水和中暑吗?”

  又比如:“擅自出行会给大人造成多大的麻烦你有考虑过吗?”

  诸如此类。

  刚开始,司机对了了进行安全教育时,还会分神瞥两眼裴河宴的反应。

  生怕自己用词不当,又引得这位小师父出言维护。

  可直到小姑娘手里的馒头都撕成了一块一块的碎末,他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时,司机才彻底放下心来:“那这孩子就麻烦小师父帮我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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