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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那是一个正红色的延生牌位。

  往生和延生, 顾名思义, 一个是接引逝者的往生莲位, 意在超度先人, 普利十方。另一个用于还在世的生者,意为祈求诸佛替此人祈福安康, 增福添禄, 消灾延年。

  而那个延生牌位上, 只写了“了了”二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了了把手机递了回去, 她看着了无说:“我还没去过梵音寺。”

  所以, 这个往生牌位和延生牌位怎么可能会是她供的?

  了无原本还想嘲笑了了不记事, 可见她的表情如此认真, 一时也迷茫了起来:“可……这两个牌位在寺里供了好几年了。往生牌位和延生牌位是同一时期供的。”

  “你看啊。”了无给她找了几张图,举例:“供奉牌位都是需要牌位费的,无论是往生还是延生,都一样。但根据供奉的年限不同,收费也是不同的。了先生的往生牌和你的延生牌都是长期供奉的,所以使用的材质和供奉的位置都和那些一年期的不同。”

  了了看完对比图,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佛教所谓的众生平等,其实也有那么点待价而沽。只不过这句话当着人佛家弟子的面,是万万不好说的。

  她问道:“那能帮我查查吗?我想知道是谁帮我供的。”

  了无听完,有些为难:“你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要是想查,得去库房翻以往的堂本,很麻烦的。”他生怕了了不能理解到底有多麻烦,掰碎了和她解释:“在我们寺院供牌,都是一年期起的。也不是谁来,交个费用,登记个信息就可以。”

  “香客在寺院客堂登记后,师兄会将牌位信息都记载在堂本上。每年供牌的数量都是有限的,这些被登记了的就会在寺院做法会前一起立牌位,享法事的回向,才开始受益。你不知道具体时间,我就得找监院将往年的堂本载录全都翻出来,一个个找过去。”

  了了理解了,可她仍是眼巴巴地看着了无,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满是祈求。

  了无心巴子一软,别过脸去,不再与她对视:“小师兄,这真的很难。”

  “可我不能连谁在供我父亲的牌位都不知道吧。”了了想了想,出主意道:“那找立牌位的人打听一下,会不会更简单一点?”

  了无摇头:“你知道这样的牌位一共有多少吗?”他叹气:“对师兄来说,立牌位立的是众生,特意去记住谁的名字那不是有失偏颇吗,不可以的。”

  见了无实在为难,了了也不好再勉强,她收起合同放入包内,准备离开。

  今天是周六,按之前说好的时间分配,今天原本应该是属于法界的。可合同上午刚签,她想进入工作还需要提前准备一番,工具这些还都是次要的,最费神的还是《大慈恩寺》的拓本。

  临摹誊画最重要的还是要揣摩原版,她今天除了想问了无供奉往生牌位的事,还想再问问裴河宴,是否可以让她去梵音寺亲眼看看壁画。

  只是她来时,了无就说了小师叔有事不在,签订合同的事全交给他负责,让了了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和他说。可这个问题很明显了无是做不了主的,所以她干脆就没问。

  了了见了无把她送到了法界门口,还想再送,及时停了下来:“码头很近,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送啦。”

  了无是个实心眼,闻言,立刻摇头拒绝:“小师叔让我送你到码头,我就得送你到码头。快走吧。”

  了了无法,只能和了无继续步行。

  上午的时间还早,到处都是涌入优昙法界的游客,像他们这样逆流而行的人是绝对的少数。再加上了无一身僧人的打扮,了了和他走在一起,那就跟举着十几瓦数的灯泡在黑暗中穿行一样,都不能说是显眼了,简直扎眼。

  她默默压低了帽檐,无比庆幸自己早上出门时为了遮阳,顺手摘了顶渔夫帽。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了一路。

  了无把她送至码头,买好船票,嘱咐道:“过两天小师叔回来,会把工作证、通行证都一起办好,下次再往返就不需要你买票了。”

  他把船票递过来的时候,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条:“你到洛迦山的码头,会有车来接你。这是车牌号和司机的联系方式,以后你要用车就提前给他打电话。”

  了了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有些诧异:“随时吗?”

  了无点头:“随时。”话落,他又强调了一遍:“只要用车就可以找他,不一定是要来重回岛。”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合作期间内,这辆车只为了了服务,不限时间也不限地点。

  了了受宠若惊,这待遇……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还有!”显然,了无的话还没有说完:“住宿可能要委屈你一些,我和了拙、小师叔都住在休禅别院,小师叔担心酒店的安全性不够高,毕竟酒店来来往往的人员都不固定,你一个人住那也没人照应。所以,就干脆安排你和我们一起住在别院。等过两天你方便的时候,小师叔会带你先去看一下院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他一口气说完,有些喘,看着了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小师兄,你头上怎么会有星星啊?”

  了了:“……”

  你缺氧了,孩子。

  

  裴河宴参加完佛雕艺术协会的论坛活动往回赶时,已是周一的深夜。

  近期,优昙法界的开放引起了社会各方的热切关注,相关的协会、平台等频频瞩目,大小动作不断。

  觉悟实在抽不开身,有些推托不掉必须出席的活动就落到了裴河宴的头上。

  这一次,他就是临时接到的通知。

  那天与了了在茶室谈完,送她回去的路上,他接到电话,直接出发去了论坛现场。后续的所有安排,全是那晚在车上临时交代了无的。

  返程的路上他终于有空,给了无打了个电话。

  漫长又沉冗的夜晚,连通话接通时的忙音都带了些许消寂。铃声响了很久,却迟迟没有人接。

  直到通讯忙音接近尾声,他看着窗外寂静的霄野,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了无可能早就睡着了。

  他正打算挂断电话时,手机那端“喂”了一声,了无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声:“小师叔。”

  裴河宴一时挂也不是,不挂,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了无可没他想得这么多:“小师叔你出差回来了吗?这么晚才刚忙完哦。”

  他大概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声音缓缓拉远,困倦的哈欠声听上去像是尤在梦中,恍惚迷离。

  裴河宴靠住椅背,捏着眉心纾解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疼:“睡着了就明天再说吧。”

  了无刚想嗯一声,可醒都醒了,不说上两句就跟亏麻了似的,赶紧叫住他:“小师叔,你是不是想问小师兄的事?”

  刚拿离耳边的手机又重新贴了回去,裴河宴轻哂了一声:“问你几个事就好,合同……”

  了无几乎都猜到他想问什么,抢答道:“合同周六就签好了,我已经做完归档了。通行证和工作证明天就能办好,已经通知我上午去拿了。”

  “别院的房间呢,清出来了吗?”

  “差不多了,我明早再去看看。”

  了了要来法界画壁画,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了无了。这些琐事,都用不着裴河宴吩咐,他主动记在备忘录上,每天监工盯着进度,生怕延误。

  裴河宴想了想:“她就没问别的?”

  回应他的,是了无漫长的沉默。

  看来是有了,甚至还有点棘手。

  裴河宴闭上眼,忍耐着不适,音色沉沉地问道:“怎么不说?”

  “这好像算是小师兄的私事。”了无琢磨了一会:“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啊。”

  裴河宴问:“关于哪方面的?”

  了无没敢接话,他此刻的脑海里像是卷起了一股飓风,正在思索、挣扎。

  小师兄没特意叮嘱过要保密,那这件事应该是可以说的吧……往生牌位嘛,大家都是梵音寺的人,来来往往的总能不小心看见的,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没准小师叔知情呢!

  裴河宴耐心地等了一会,没多久,了无就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起了个头:“就是吧,小师兄突然问我,往生牌位怎么供。”

  裴河宴倏然睁开眼,车内幽暗的氛围灯将他的眼眸晕点得如同冥火,暗光流转。

  了无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后,主动补充道:“不过我事后想了想,觉得小师兄难得有事找我帮忙,我还是得替她想想办法。”

  裴河宴听得并不算认真,连回答都慢了半拍:“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了无心虚:“还在想……可能大概,还是得找堂本载录一页页翻,看看登记信息上有没有。”

  “那你慢慢找吧。”裴河宴说完,问了最后一句:“她为什么突然想要供往生牌了?”

  了无说:“可能想爸爸了吧。”

  裴河宴挂断电话后,再没了睡意。

  刚缓解了一些的头疼,又一次卷土重来。

第五十二章

  四方塔上的壁画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了了端详着已初具规模的画作,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感。

  虽然现在看,骄傲得好像有些早了。但一个作品是否倾注了全力, 又是否获得了自己的预期,创作者的感受是最直观的。

  她光是看着这幅壁画, 就心生欢喜,心满意足。跟喝到了假酒似的,醉得飘飘欲仙。

  来电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了了都没察觉是自己的手机。还是小沙弥将水筒拎上来时, 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了姐,你不接电话吗?”

  了了这才从壁画里回过神, 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是我, 楼峋。”

  了了差点冒出一句“稀客”, 好险, 话刚到了嘴边就赶紧刹了车。她走到廊外, 倚着栏杆, 俯瞰着塔下稀稀拉拉的游客。

  那日的僧值说, 优昙法界开放后,普宁寺的游客就会立刻减少一半, 还真的是这样。

  “接电话这么慢, 在忙吗?”楼峋问。

  “现在是工作时间啊, 你说呢?”了了反问。

  她一心虚,就会避重就轻。看似挺坦诚的,可实际上不仅避而不答, 还会给你偷换概念。

  楼峋笑了笑, 没拆穿她:“你还在洛迦山吧?我下个月有个展, 要去优昙法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过去的?”

  “我这什么都不缺, 你不用惦记。”了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楼峋,她下个月也会在优昙法界。可这事说来话长,她就不想说了,等到时候见了面,再说不迟。

  了了和楼峋的联系并不算频繁,尤其是了致生去世后,两人失去了唯一的关联,她就像飘在尘世里的一抹游魂,风吹到哪她就飘荡到哪,行踪不定。

  楼峋就算日日在老宅里等着她,也未必能和她碰上面。

  最久的一次失联,将近有两三个月,楼峋直接到她的学校来堵她。

  要不是怕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了了原本还不想配合。被楼峋“请”上车后,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了了默许了楼峋查问她的行踪,掌握她的近况。

  他说:“老师生前交代过我,要我看着你一些。我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你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做什么,有没有遇到麻烦,钱够不够用。你如果不愿意,你自己去跟他说。”

  那是了了头一次看见楼峋这么严厉,这么不讲道理。

  就算她不同意,她又怎么去跟老了说?他不会再回答她了的啊。

  那是了了最后一次游离。

  楼峋在她失控之前,抢先一步将老了系在她脚上的线一点一点收了回来,攥在手中。

  此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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