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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知道。”裴河宴没否认:“了无刚出发,去机场接觉悟了。

  他没提觉悟找他提前招待的事,只是低头看了眼时间:“主厅看过了?”

  了了摇头:“还没,人太多了。”

  裴河宴点了一下头,没再说别的。

  电梯缓缓停在了地下三层,叮声后,门向两侧打开,众人鱼贯而出。

  裴河宴等人走完,重新按下四楼,关上电梯。

  了了一句“再见”都已经捏好了语气,保准礼节到位,客气之余又不显疏离。哪想到,话都到了嘴边,他却没打算走。

  她看着电梯重新上行,自然不会愚蠢的以为他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需要回去取。但说话却是要注意分寸,万一会错意那就是自讨没趣。

  她斟酌了一番:“你不用陪我上去。”

  裴河宴抬手指了下自己的耳朵:“你没租讲解器,自己逛等于浪费时间。”

  了了微囧,原来他刚才打量她的脖颈和耳侧,是在观察她有没有租借讲解器。

  对话到了这,她要是再婉拒就显得有些不太识趣,只能沉默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法界的四楼是按历朝历代所属的风格划分的展馆,展馆内详细地介绍了那个时期的佛教起源与传承,以及当时信众所信奉追崇的佛像造像。

  了了深研佛像的画法还是近几年的事,虽然有了致生遗留下来的资料做辅助,但她和老了不同,她对各个时期的佛像造像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通常需要看到具体的文字或者图画才能领悟到当下那个时期的绘画风格。

  能多学一些内容,她自然求之不得。尤其裴河宴的解说,是站在绘画者的角度,他会适时的提醒了了,要重点注意哪一块的内容,要学习的又是哪一部分的重点。

  她听得太专注,并没有留意到周围因为裴河宴讲解得太过专业,而停驻聚留的大批游客。等她发现时,身后三三两两,站满了保持适当距离,一边用行动强调“我没蹭你的讲解我的耳朵是自己听见的”,一边又情不自禁竖起耳朵生怕遗漏的游客。

  这场景莫名诡异,又莫名有些好笑。

  了了竖起食指,轻嘘了一声,打断裴河宴。后者还不明所以时,了了看了眼他挂在身前的工作牌,抬手把它翻了个个:“先不说了,我请你喝咖啡。”

  刚才过来时,她闻到了咖啡香,香味应该是从三楼休息区飘出来的。

  可她说完,又不确定他会不会喝咖啡,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明白的在无声询问他:你喝吗?

  裴河宴抬起手腕,屈指点了点表盘,提醒她:“下午一点了,你是要喝咖啡还是去吃饭?”

  一点了?

  了了震惊。

  他们刚把四楼逛了个大概,还没去三楼呢,时间就过去了这么久!

  她挠了挠耳朵,有些为难:“我和觉悟大师约的两点见面。”吃饭肯定是来不及了。

  裴河宴却不以为然:“可以让他先等着。”

  了了差点哭笑不得,他可能是忘了她是下午这场商谈里地位卑微的乙方。

  说起这个,她突然想到裴河宴也归属于“甲方”阵营,她瞬间有个不得了的念头脱口而出:“你该不会也是考核我的一环吧?”

  裴河宴正打算带她出去吃个饭,他摘下套在脖子上的工作牌,将绳带绕在一起,随手塞进西裤的口袋里。

  闻言,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可眼神里的不屑把他的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梵音寺是没人了吗,需要我考核?”

第四十六章

  最后,了了还是被带着先去吃了饭。

  去的是上回裴河宴说很不错的那家素斋隐食斋。

  吃就吃吧,她听了这么久的课,也该交点学费孝敬一下裴河宴,这样她的心里才会比较踏实。

  可了了万万没想到,隐食斋的上菜速度居然可以这么慢!

  从她坐下点菜开始,到喝了两杯清茶这期间,服务员只来包间里上了一盘餐前开胃水果。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选择的那份菜品里就没有冷菜,坐立难安地将压在筷著下的菜单抽出来重新看了两眼。

  隐食斋的菜单很特别,这家餐厅不接受点餐,全是看当日大厨的心情与厨房的备菜情况来决定售卖什么菜品。他们给予顾客最大的自由,就是每次餐点都会准备两份略微不同的菜品以供选择。哪怕这点差别……微乎其微。

  了了琢磨了两遍,确认菜品搭配上应该没出什么问题,又焦虑到开始频频看时间。

  裴河宴接完工作电话回来,拉开靠门那侧的椅子坐下,先喝了杯水。

  了了看他选了个与自己相隔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下,下意识别开了视线,避免目光对视。但她的表情一项是藏不住事的,哪怕被生活淬炼过无数次,仍旧是有些情绪就全写在了脸上。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重回岛的旅游资源十分发达,整座小岛连树洞草缝都被武装过,更遑论在岛上数一数二的素斋餐厅。

  隐食斋的用餐氛围优雅高级,私密性十足。餐厅大部分都是包间雅厅,用餐规格再高些,便是可一次性容纳二十余人的庭院园林。

  她之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每个院子是不是都别有特色。但透过篱笆围栏,隐约能看见隔壁雅间的院子里坐着三三两两的食客,正在品茶闲谈。

  院子没有遮挡,隔音效果不佳,但了了坐在屋内,玻璃窗紧闭的情况下,只能听到模糊的说话声,并听不清内容。

  她走了一会神,直到感觉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道目光已经停留了一会,刚开始她心不在焉,并没有发觉。是隔壁的说话声忽然停下,她才回过神,感知到了那一抹注视。

  她身体本能地去寻找,视线刚从篱笆墙上移开,她便从面前的落地窗上看见了窗上的那抹倒影他可能还没发觉她从玻璃窗上发现了他,漫不经心地压着杯口,目光肆无忌惮。

  这种时候,了了反而害怕被他发现,几乎是兵荒马乱地鸣金收兵。

  她低着头,装作去看时间,解锁了手机屏幕。滴滴答答的按键声里,她无意识地一一点开了所有适合打发时间的软件,忙碌地。

  见她一直心不在焉,裴河宴搭在桌边的手轻轻敲了两下。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的声音,像是激发了她保留在身体本能里的反应,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发出疑问:“嗯?”

  十三岁那年,了了在他身边抄经练字。他的话一向很少,尤其是勾绘粉图或诵经打坐时,他但凡想提醒、禁止或申斥了了前,通常都会屈指轻叩两下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有时候是她写错了字想蒙混过关;有时候是她故意偷懒走了神,还有时候是她沮丧到想逃避时。他可以包容她犯错,但绝不纵容她明知故犯。

  了了渐渐摸索出这个规律后就不会故意去踩这条边缘线,但在那短暂又刻骨铭心的一个月里,他轻叩桌面的提醒方式已经成了刻在她本能里的一种反应。

  而她却直到今天才发现,她仍保留着与那年夏天所有有关的记忆与习惯。

  “你不用紧张。”裴河宴收回手指,握住玻璃杯:“我给觉悟打过电话了,他会直接来这,等会边吃边聊。”

  了了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好。”

  她双手交握住茶杯,重新看向院外。其实院子里没什么好看的,再别致再费心思的庭院设计看多了也会视觉疲劳。可眼下她只有装作对院子很有兴趣,才能逃避与他的视线或语言交流。甚至,就这么一点弱小的安全感,她也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轻轻捧住。

  

  没过太久,觉悟终于来了。

  他风尘仆仆,一进屋,眼神锐利地将两人都打量了一遍。

  了了与他为数不多的两次见面里,他的眼神都是温和的,有出家人看待众生时平等的慈悲与良善,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觉悟这么直接锋锐的眼神。

  她顿了一下,才站起身,礼貌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觉悟并没有发现了了有这么敏锐,他常年在外奔走,出席各类佛教法事活动,并不是完全纯粹的出家人。

  他很善于在不同的场合里与不同职业、性格的人打交道,所以几乎是立刻,他便换上了和煦的表情,温和地让了了先坐。

  了了没有错漏他的表情变化,不过这对他们这次见面来说,无关紧要。

  了无拎着一个旅行包,跟在后头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先找了了,眼神刚一锁定,立马热情地挥手和她打招呼:“小师兄!”

  了了微笑着半鞠了个躬,作为回应。

  收到信号的了无,兴高采烈地放下行李,坐到了了隔壁:“小师兄,久等了吧。”

  他人高马大的,一坐下来,瞬间把了了整个挡住。他尤不自知,连声抱怨今天上岛的人格外得多,估计全是来参观优昙法界的。

  觉悟洗完手,正擦干,一回头见了无旁若无人地坐了主位,还手舞足蹈地和他的“小师兄”交流感情,差点给气笑了:“这位置是你坐的吗?”

  了无还没发现这话是对他说的,满眼星星地盯着了了傻乐。

  这眼神,看得了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委婉地提醒他:“大师好像在跟你说话。”

  他这才扭头看了过去,没等了无看清他师父的神色,他的后脑勺先挨了一记巴掌。他吃痛地捂住脑袋,满眼的星星被打碎,只剩下委屈的泪光无声控诉。

  觉悟“哎呦”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饿狠了,没控制好力度。”他敷衍地上手揉了揉被他拍红了的脑袋,还没揉两下,就耐心全无地拎起了无的僧衣后领,将他从座位上拎了出来:“我都说了,这位置是你坐的吗你就坐!”

  他话落,转头看着裴河宴,倨傲地轻抬了下下巴:“你又坐那干什么?坐这来啊。”说完,嘀嘀咕咕地不满道:“该坐的不坐,不该坐的瞎坐。”

  “是你要谈事,还是我要谈事?”裴河宴问完,懒得再搭理他,起身出门去催菜。

  觉悟啧了声,在拎开了无的座位上坐下,举起刚被了了斟上茶的玻璃杯碰了碰她的茶杯:“他这人你也知道,别扭。”

  了了干笑了两声,这她还真不知道……

  可能是为了避嫌,也可能是因为彼此已经疏远,她不愿细想,甚至在心里还默认了他们如今的相处方式。毕竟她不是小女孩了,他们之间是该保持距离的。

  人来齐后,隐食斋的上菜速度简直跟换了批厨备似的。

  冷菜刚照着份例上完,餐厨的领班就已带着两个服务人员捧着前菜候在了备菜区。

  于是前半场,大家埋头吃饭。后半场,觉悟才终于捡回了一些社交礼仪,按流程步骤,先寒暄两句。

  他平时虽总开裴河宴的玩笑,但真当着他的人,还是优先选择回护裴河宴的颜面。况且,他约了了来是谈公事的,有些话点到为止刚刚好,说多了就容易显得动机不纯。

  正式谈到壁画前,觉悟无可避免地还是聊到了了致生:“我在普宁寺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

  了了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裴河宴。

  觉悟捕捉到她的这个眼神,低笑了一声,解释道:“你父亲在梵音寺作画时,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你和他很像,也是喜欢把画笔放在随手就能取到的地方。”

  “你和他很像”这句话,了了已经太久没听到过了。了致生去世后,再也没人会把她和老了放在一起比较。

  她恍惚了几秒,才追问道:“我爸也这样吗?”

  “你不知道?”觉悟反问,这一下连他也下意识地看向了裴河宴。

  莫名被注视的裴河宴,犹豫了一下,才回视了了,说:“我在是南啻才认识了先生的,所以并不清楚。”

  修复壁画的工序很复杂,但总的来说,是将受到破坏或者自然老化的壁画加固、清尘、重新拼接、修复边缘等等,令它重焕生机。这不是一个创作的过程,而是需要十足的耐心与专业能力去支撑的修复工作。

  他见到的了致生不是富有创作力的大画师,而是严谨细致、深刻周密的修复师。

  裴河宴完全能够想象了了后来见到的了致生都是什么样的,他很少再拿起画笔,哪怕是教学示范或者闲来练笔;他总是伏案写作,不是在翻查资料,就是在整理论文。而后期受到病痛折磨,他连写信都成了奢侈又何况是稳定画笔,重新作画。

  他一直在找机会,想提醒觉悟,不要提起她的父亲。可另一方面,又想摸索试探一下她对谈及了致生,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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