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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这个啊,你拿着看呗。”了致生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拿上饭盒:“我先去洗个碗。”

  了了翻开扉页。

  笔记本开始的日期是二月,到今天已经快满半年了。类似这样的笔记本,了致生的床头还放了好几本。这要是看起来,估计跟追连载差不多。

  二月十号,了致生的工作心情是“这壁画,画的人是睡着了吧,眼睛都少画了一个”。

  二月十七,“哪个龟孙子手这么贱,好好的壁画上划了三道缝”。

  二月十九,“对不住老祖宗,前两天骂早了。那三道缝是壁画开裂了”。

  三月三,“还是古代的颜料便宜啊,一块宝石说研就研了,搁现在多少能买个一居室”。

  这条工作心情下面,还列举了数种可做高级颜料的石头,并配了“啧啧”两字。

  了了之前就觉得了致生的工作态度不太严肃,这会看了笔记本,越发肯定她爸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她用手摸了摸黑色水笔涂画的线条草图。

  了致生下笔很轻,纸张足够厚实的笔记本上并没有太清晰的触感。小到壁画上的一棵树,大到跪坐在祥云上讲经布教的佛陀,有时候是侧面,有时候是三面立体,并没有太多规律,全凭个人喜好。

  了了蜷了蜷手指,第一次觉得这些小小的草图,也有独特的可爱。

  了致生洗完饭盒回来,见她看得入迷,嘴唇轻轻抿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想起笔记本上自己那些不太着调的“一句话总结”。

  他轻咳了两声,从了了手里抽回笔记本,挥手赶人:“忙你自己的事去,别打扰我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了了跟点卯似的,早上六点去,中午十一点回。给老了带完饭,就坐那看他的工作笔记。

  了致生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脸皮嘛,看着看着也就厚了。有时候了了笑出了声,他还会探过脑袋去看一眼自己写了什么。

  有些壁画,他印象深刻,光是重温笔记就能回忆起当时的修复情况。见了了颇感兴趣,他便适时做些补充,说到兴起时,甚至会就地捡块石头,以沙作画给她比划上两笔。

  了了在石窟待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了壁画的乐趣。

  

  浮屠王塔第五层的书架已经整理出了大半,三本经书中的其中一本她已经找出了五套。另外两本,她实在没有印象,有时候没了耐心,隐约觉得对得上号,就立刻拿到小师父面前试探答案。

  几次下来,裴河宴早就摸清她是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他也不提示,毕竟这书架,还有半扇没整理呢。

  了了再次圈掉一本书名后,用笔帽挠了挠头,转身去看裴河宴。

  裴河宴正在冲茶。

  他往青瓷杯中注了水后,盖住茶碗,静醒茶叶。

  瓷杯旁,还放了一个鹅黄色的汝窑花口杯,釉面刻了一只虎斑猫,憨态可掬。这是前两天,裴河宴送给她喝茶的小茶杯。

  醒完茶叶,他倒了一次茶汤,再泡注时,直接压住碗盖,往她的小茶杯里倒了浅浅一盏。

  了了搁下笔,去书桌喝茶。

  茶水有些烫,她双手分别掂着两根手指端住茶杯,小口小口地抿。一杯喝完,她推着茶杯回到他的面前,无声暗示她还想要再来一杯。

  裴河宴没说话,一指压着碗盖,扣着瓷杯又给她倒了一盏。

  收茶时,他抬腕没注意,腕上珠子的背云敲在杯上,发出一声脆响。他垂眸看了一眼,褪下念珠戴在了脖子上。

  了了适时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看着那串佛珠,由衷道:“它好特别。”

  裴河宴抬眼,看了她一眼。她和了先生不愧是父女,有话不直说的习惯简直一脉相承。

  他轻抚了一下背云下的流苏,不疾不徐道:“有话直说。”

  了了张了张嘴,可由于不知道该怎么说,又重新把嘴闭上了。

  裴河宴自然不会催促,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果然,她扭扭捏捏了半天,说了一句:“另外两本,我不记得书名了。”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她每天六点,虽然来时无精打采,但再没迟到过。也许,她也猜到了这里的书需要被整理,除了前两天单纯在找书外,接下来的几天她有意无意地都在分门别类,将同类型的书或者同名不同版本的书籍都一一归入书架,整理得一目了然。

  他没有道理,再去为难她。

  了了见裴河宴不说话,莫名有些忐忑。她无意识地转动杯沿,杯脚在木桌上移动时发出很轻的摩擦声,不吵,但绝对算是噪音。

  裴河宴看过来,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两秒。

  了了并未察觉,还在默默组织语言,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

  也许是想停下噪音的轻扰,也许是懒得和她多费口舌,裴河宴直接告诉了她答案:“是《圆觉经》和《八吉祥颂》。”

  了了轻嗯了一声,有些懵。等反应过来,火速站起,直奔书架。

  “《八吉祥颂》!这个书名我觉得好听,当时还多看了两眼!”她咬了咬手指,视线飞快地从书架上搜寻过去:“在哪呢在哪呢,我记得我放在这一层书架附近了。”

  她走时太激动,原本只是在桌面上轻轻磨动的茶杯,被她的衣角一带,咕噜噜转了两圈后,几乎倾倒。

  裴河宴下意识抬手按住杯沿,指尖在杯口轻轻一拨,顺着它旋转的方向卸了力,将茶杯稳稳地按在了桌面上。

  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指示她:“左扇书架,悬窗那一侧,第七排第五本。”

  了了顺着他说的方位去找,惊讶地发现,他跟自带定位似的,精准地记得书本的位置。

  她得寸进尺:“那《圆觉经》呢?”

  这回,裴河宴就不说了。

  他用木夹从漆黑的铁皮盒里夹了一块陈皮放入盖碗中,慢悠悠地又冲了一杯茶水。

  见他摆明了要袖手旁观,了了只能自力更生,她用笔记对照着书籍名字,挨个寻找。

  好在这几天也不全在白忙活,她没费太多功夫就在书架里找出了《圆觉经》,按套收编的书籍,一找到其中一本便几乎囊括整套。

  她将书架上的所有版本,摞到一起,得意洋洋地一口气全搬到了书桌上。

  书本的重量震得整张桌面都微微一颤,连带着裴河宴虚掩着的盖碗也因这番动静,杯口与杯身碰撞,溅出少许水花。

  他立刻抬眼,无声却谴责地看向她。

  但这对已经熟知他脾气的了了而言,没有任何杀伤力。有些时候,她甚至会故意发出一些动静,来“激怒”他。

  可惜,十次里有九次不会成功。

  这一次,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吐了吐舌头,亡羊补牢般,轻手轻脚地拍了拍书封,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裴河宴,还是在告诉那些毫无生命力的书籍,要小声一些。

  可越是这种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伎俩,越能平息裴河宴的情绪。

  他方才还有几分冷冽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变得无可奈何。他轻抿着的嘴唇松开,唇线微扬,执起茶杯凑到鼻尖轻嗅了嗅茶香后,才慢条斯理地问她:“你把它们都抱过来,是想全部抄一遍?”

  他看着了了,笑容难得有些促狭:“我竟然不知道,你现在这么勤奋好学了。”

  。

第十四章

  考验!

  这绝对是考验!

  了了不太信裴河宴真的会让她全部抄上一遍,可笑容还是僵了僵,默默地往回抽书本。

  裴河宴任由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他放下盖碗茶,从桌屉里拿出一个檀木匣子:“会研墨吗?”

  了了点头。

  了致生还在京栖大学任教时,每个周末的早上都会练上几帖字。以前夫妻俩感情好时,连吟枝都会抱着她在书房里红袖添香。

  耳濡目染之下,了了很小就学会了研墨。

  她个子太矮,踮起脚都够不着桌面。老了会把太师椅搬到书桌旁,她就站在太师椅上,趴在桌角,用墨台一圈一圈地给他研墨。

  小时候动作不太灵活,她经常会把墨迹弄的身上到处都是。了致生从不责骂,只会在练完字后,抱起她去井边打水,然后揉着她的掌心,把墨渍全部洗净。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些记忆仿佛丝毫没有褪色,仍旧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

  “那你来。”裴河宴把已经打开的檀木匣子推了过来。

  匣子里装着的是墨条,砚台和瓷碟。

  了了看向书桌上摆着的另一个砚台,问他:“不用那个吗?”

  裴河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再次指向檀木匣子,强调了答案。

  这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了了不再反复确认,从匣子里依次拿出墨条和砚台,准备研墨。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对彼此的了解虽不全面,但也略知一二。

  和了了印象中总是苦哈哈修行的僧人不同,小师父的生活水平比了致生都要精致很多。他做早课,抄写经书时,偶尔会用钢笔,可绝大多数时间还是习惯用笔架上不同种类的毛笔。以至于她每次开小差时,总会看见他在那皱眉挑选。

  今天用哪支心爱的小毛笔,应该是裴河宴最大的烦恼了。

  不用去石窟的时候,他会在观音画像前打坐片刻,有半小时的,也有半刻钟的。时间一到,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的同时,往香坛里插上一根燃到只有一截的残香。

  品茶就更不用说了,除了致生亲身受益过以外,连了了都有幸分一杯羹。

  她往砚台中滴入一滴水,将墨条以平面与研石接触,开始研磨。

  太久没研墨,她有些手生,每个步骤都需努力回忆一下,才能继续。

  她做得有模有样,裴河宴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他倾身,拿起一本《八吉祥颂》,随意翻阅了两下。

  这篇经文字数不多,薄薄的几页几乎都在讲解经文的来历和释义。

  他铺开纸,从笔架上挑了根极细的毛笔,架在镇纸上。

  了了已经加了第三次水,她不确定这次所需的墨水用量,停下来,问裴河宴:“这些够了吗?”

  裴河宴也不太确定,他看了了了一眼,评估了一下:“不够可以再磨。”说完,他站起身,将座位让了出来:“来试试。”

  了了愣住。

  她看了看座位,又看了眼裴河宴,像是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啊?”

  裴河宴没再重复,他一站起来,几乎挨着屋顶。逼仄的层高空间,令他的压迫感犹如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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