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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林颂想,这是她的快乐。

  周其均是觉得,这些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就当调节工作压力的方式,这是他的自由。

  等他上了车。

  司机问他:“跟女朋友约会啊?”

  “不是。”他下意识否认。

  他静了静,那他出来做什么,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想出来接她就接她,想给她做代驾就做代驾,想帮她解决问题就解决问题?

  这叫自由?

  ……

  周其均回到家里,大哥居然还没睡,还坐在院子里喂鱼,他举起一听啤酒,问周其均:“喝一杯吗?”

  周其均坐了下来。

  兄弟俩的关系一直挺好的,很多事情好像都不需要言明,两人就坐着安静地,你一口,我一口,把两瓶啤酒喝完。

  周其廷问:“你今年打算去看她吗?”

  两人都知道,说的是他亲生母亲。

  周其均摇头,但不是因为恨,他一个人被抛弃的时候,都不恨她,因为小时候他被她爱过。

  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他被人收养了,好不容易过上平静日子了,她出现了。

  他知道她有苦衷了,他相信她还是爱他的,他也看到她失控地追在他的车后,只为见他。

  但她是生病了,让他求养父母出钱救她。

  他也能理解,人就是这样,生死大于天。

  他自己对大漆过敏也只敢忍着,他一直告诉自己,克制、隐忍,所以,他在张口求养父母的那一瞬间,就做好了再次被抛弃的准备。

  周其均喝完啤酒,就起身,说:“阿哥,我去睡了。”

  周其廷按了下打火机:“我抽根烟。”

  他知道周其均不抽烟,只要他父母不喜欢的,周其均基本都不会做。

  他下意识瞥了眼周其均的手臂,还好他们最近都没回漆器院子那边。

  周其廷忽然又说:“今晚找你的,我看见名字了,姓林,是伊妈上次说的那个吧?”

  周其廷把烟收了回去,模仿起林颂的语调:“周其均,我想见你。”他把头探到周其均面前,好奇地看他弟弟,“恋爱了吗?”

  周其廷撅了两下嘴,油腻腻的:“亲亲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

  他竟然觉得,周其均面无表情,却脸红了。

第19章 亲热

  福兴的人员精简流程跟林颂想得不一样。

  林颂原本想的是,大家先填下意愿登记表,离职拿赔偿或者继续留在厂里,等他们填完意向表后,她再开职工大会谈赔偿、遣散的事,最后圆满地签合同,拿钱走人。

  因为船厂的衰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一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大船企破产重整的消息传来,林清耀也没有隐瞒卖房还债的事,船工们忧心忡忡,小林总什么都不懂,厂里现在或许还有点钱可以发工资,但能发多久,谁也不知道。

  但林颂根本没收到几份登记表,大多数人都在等车间主任表态,他们只听张伯、陈伯的话。

  林清耀正在外地订购钢材,他跟林颂讲:“我说的不是我,我是跟你说,很多老板都是拖着冷待,船工自己就走了,把工资结清就行,你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什么遣散费,人当你冤大头。”

  林颂嘴硬:“冤大头也是我的钱。”

  “你的钱?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林清耀懒得理她幼稚行径,只说:“老张老陈还在给我打电话,说你不给他们面子,他们要的人你一个不留,怪我没把他们当兄弟。”

  “那你赶紧给你兄弟养老。”林颂也在生闷气。

  “你有这臭脾气就对他们俩发,我现在不接他们电话了,反正这船厂是你伊公的,你是大小姐,我一个上门的,我还能怎么样?这些钱你烧完了,就没了,厂子也是你毁了,我总归不亏,有钱有房,还免得年过半百还在这当孙仔赔笑求人!”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林颂静坐了一会,点开和她爸的对话框,发了一个红色的爱心:“谢谢伊爸。”

  林清耀领情了,回复道:“知道就好,谁让我是你伊爸。”

  林颂又发过去一张照片:“是这样的赔笑吗?”

  是林清耀喝酒在包厢里搂抱其他女人的照片,逢场作戏也好,花天酒地也罢,林颂都不觉得奇怪,她从小到大见多了,他们这类人的规矩就是没影响家庭就都不算什么事。

  果然,林清耀恼羞成怒,警告林颂:“你不要来离间我和你玲姨。”

  林颂才懒得管他们的事。

  等林颂通知开会的时候,来的人寥寥无几,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她给他们一个个打电话,张伯说生病,陈伯说不舒服,剩下的人也都有事……

  上次那个油漆工阿姨赶着给林颂通风报信:“他们都在船厂附近晃呢,就不来,说要看你笑话!”

  欺人太甚!

  阿姨问林颂:“小林总,你不会裁掉我吧?”

  林颂很讲义气,一拍桌子:“你放心,伊姨,你叫王丽对吧,王姨!跟我吃香喝辣。”

  事实上,林颂并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意义,除了让她没脸,还能怎么样,她翻看着她的本子,厚厚的一本访谈问题,又看了下新船预计试航时间,如果顺利交船了,那就有新的资金了。

  但福兴厂短期内,不能再造新船了,就算有船东找上门来,她也不接。

  林清耀不在,林颂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她爸请了人专门负责现场监理,但是她还是要每天露面“监工”一下,施工队在船坞、堆场、码头增加了厕所、饮水点、停车点,林颂领任务去确认下有没有在200米内,进度如何,地坪的重新设计,林颂要提前搞懂船厂的厂房地坪和堆场地坪不同工艺要求,比如保护混凝土地坪用的钢板拼缝要满焊,不能点焊……

  她好几次听着负责人给她介绍进度,又心虚,又荒诞。

  因为她就靠着从《船厂总体设计标准》紧急囫囵学习的知识点,装模作样地询问,满嘴质量和安全,实在不行的时候,就搬出她爸这根老油条,反正他臭名远扬。

  林颂为难地暗示他们,钱都在她伊爸那管着。

  施工队负责人知道林清耀的德行,验收不满意,他那个老狐狸指不定就要拖欠应收账款了。

  远在外省的林清耀怨声载道,打电话骂林颂胡搞一气。

  林颂哄他:“上阵父女兵。”

  林清耀:“我还亲父女明算账呢,你马上给我打借条,你欠我多少钱。”

  林颂避而不答,构想美好蓝图:“你还想不想超过正荣了?”

  林清耀“呵呵”冷笑了两声:“梦想是骗你们年轻人的,你爹忙去了。”

  ……

  林颂也是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她无意间给自己安排的放松方式是,跟周其均聊天,他回或者不回消息,她都能找到乐趣。

  有一次她发了太多消息,周其均大半夜才回复:“你话真的多,林颂。”

  可颂回:“也没有啦,就跟你多,因为你话太少了。”

  冷血无情周其均回:“我只跟你话少。”

  林颂决定睡觉了,但周其均又发来一张照片,是机场,他说:“刚落地,今天赶飞机。”

  也就是解释他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消息。

  林颂翻了个身,打字问:“你去哪里了?”

  “伦敦,船厂的海事仲裁。”

  这个林颂知道,造船合同里面大多都会约定“伦敦仲裁,适用英国法”,明明是买方无理由弃船,但国内船厂基本都是败诉的。

  可颂:“加油,战必胜,打败资本主义!”

  周其均:“……”

  林颂幸福地卷进被子里,给他发语音通话,讲起她在福兴遇到的那些事,她一本正经:“我可是非常相信你的职业道德,才告诉你这些秘密。”

  周其均冷笑一声,嗓音还带着长途飞行的疲倦:“那我不听。”

  “不行。”

  周其均觉得自己也是太闲了,明天就要仲裁开庭,在从机场去酒店的路上,他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信号也不好,他还在这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事。

  他给林颂出主意:“你看过《鹰的重生》这篇文吗?讲推进企业文化变革的,虽说贩卖梦想、笼络人心很可笑,但企业和员工都需要激励,从精神到物质。”

  林颂立马就从床上爬起来搜索,有人说,这是一篇被评价为改革开放以来,“自我反思最为深刻,叙事抒情最为真诚,遣词造句最为考究”的企业家文章之一。

  林颂看得热血澎湃,又接着看了其他管理者的变革之路,从理念到组织结构,再到企业文化。

  只可惜,写文章是林颂的弱项,她文字功底很一般,憋了几天,也只有几句“改革阵痛”、“壮士断腕”、“战壕里的战友”、“我心太痛”。

  周其均学着林颂之前的口吻,冷冷回击:“你吃毒蘑菇了?写这么颠趴?”

  林颂一句话就让他无话可回:“我吃你的脸了,你忘啦?周律师,亲情的吻。”

  周其均有点受不了,一个脑海常年只有一片漆黑的人,先浮现了林颂的唇,最后又是他大哥那天油腻腻、噘来噘去的唇。

  到了他要登上回国飞机的那天,他看了林颂的终稿,说:“了不起,等你开会宣读那天,一定要邀请我去听。”

  林颂听出他的讽刺,出于对自己制造的文学垃圾的羞耻心,她脸颊也有点烫。

  周其均说:“我登机了。”

  “回来见。”林颂说。

  那头静了静,只说:“挂了。”

  林颂看着两人的对话框,手指往上划,基本每天都有或长或短的通话记录。

  她也很难说清楚,她试图在周其均身上得到什么。

  钱,鼓励,帮助?

  很多年后,林颂还是记得这些通话,就好像从这时候养成了习惯。

  一天的结束,就是他们躺在了黑暗中,分享彼此的工作,那时候的林颂还是想着要给自己出一本企业家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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