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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熠熠点点头,她听话,数学无论哪一年级,最后面的两个题都是难得,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是难的,所以老师有时候忍不住劝,时间来不及就不做了,不如前面的扎实一点,这样好拿分数。

  家长就更不管了,看成绩就行了。

  但是马海洋跟三女就一直对熠熠讲了,你得做,现在孩子时间多,你不让做干什么?

  他们就喜欢上进的孩子,三女就跟她讲这是什么花纹的,怎么勾出来的,阵法什么样子的,“现在不要你们学,你们学这些以后有的是时间,等跟我一样大年纪没事儿再学,你们是学生,学生上学就行,你们不要靠着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也费劲,还分身,今天学勾毛衣,明天学做馒头的,这些哪个年纪学不会的?

  但是念书过来年纪,以后还真的捡不起来了。

  俩姑娘看书看不到一起去,看一会儿熠熠就自己再进去了,等再出来的时候,就自己去跟着做午饭去了。

  她烧水,自己能一边拿着书背,一边烧火。

  一点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日子很有意思,书也很好看,今天又把一篇课文背完了,老师有时候糊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全文背诵。

  有效果没有?

  看孩子吸收能力。

  但是效果绝对是显著的,除非油盐不进的。

  全文背诵的都是美文,你三四十岁还是会脱口而出,或者是看到什么场景时候,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脑海里面,然后才会明白,当年背诵课文的意义是什么。

  绝对是最扎实最牢固的知识输入,邻居家来借火儿,本来要进来的,看见熠熠抱书看没打扰,自己就走了,换一家邻居借。

  刚巧熠月回家吃饭的,邻居笑了笑,知道她去同学家温书的,大的这个喜欢去同学家温书,小的这个喜欢一边烧火一边看书,要么就一边摘菜一边看书。

  吃饭就跟自己老头儿说了,“看着吧,这三个孩子,就小的有出息,别看小的那个最笨。”

  笨是能看出来的,说话儿做事都比哥哥姐姐慢一截儿,熠月跟熠明见了人那是热情地满世界喊呢,眼里劲儿也足。

  老头儿听了觉得不对,“不如她哥哥姐姐,身上一股子呆气,不机灵。”

  “你懂什么,没看有文化的人说话做事都是慢条斯理的,人家过脑子的,都有股子气质,怎么到你嘴里就是呆了。”

  想了想咬一口煎饼咯吱咯吱腮帮子鼓起来,里面的花生米咀嚼出一股子香味儿,盐粒子在舌头上化开,还是怼的不过瘾,“你不呆,你机灵,你怎么没赚个大钱来,你怎么不是个万元户呢?”

  老头儿一声不吭,我吃我的饭,我就多余,但是孩子,就看吧,还得看老二呢,人老二多会来事儿,学校老师小孩儿都给带,他上回巧了去学校修电线,看见熠月在人老师家里洗尿片儿呢。

  这么大孩子,谁能干这事儿?

  谁有这个本事跟脑子吧就说。



第11章 蹊跷

  熠月急匆匆吃完饭,擦擦嘴就要出门,“妈,我走了,晚上等着我回来煎药。”

  熠熠竖着耳朵在厨房,从窗户里面看见她急匆匆身影,追出去的时候都走出十来米了,“二姐儿——”

  她喊住她,“你手怎么了?”

  泡的囊囊肿肿的,虎口上面还起口子了,白色的皮屑在上面,跟自己手一样了,“你手不是这样儿的,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二姐皮肤好,每日早晚还会涂上一点雪花膏,爱美还要漂亮,怎么会这样呢,二姐手缩回来,已经是大姑娘的样子了,亭亭玉立的,大概她也是南方人吧,白白细高挑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一个床上睡得姊妹,看她这样熠熠就觉得有事儿瞒着,而且多半不是好事儿,怕她这么大年纪胡闹,又管不了她,扯着她胳膊往家里走,“找妈去,你自己去跟妈说,是挨欺负了还是别人使绊子了。”

  二姐儿生怕给人家知道了,才拉着熠熠一五一十全说了,这些日子她什么区同学家写作业,都是骗人的。

  她给能的,给人家老师家里带孩子去了,不仅仅带孩子,还给人家做饭洗尿片儿了,任劳任怨还心满意足。

  熠熠听了,整个人天灵盖,一下就麻了,“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还给人家洗尿片儿,她脾气大的很,脸一下掉下来,胖嘟嘟的小腮帮子上面掉墙皮一样的,嗓子眼里面塞着秸秆一样,“他家没人吗?孩子没爹妈吗?离开了你活不了吗?要你去带孩子,你怎么想的?”

  熠熠觉得,人最起码有个自尊在这边吧,说出来真让人难堪的,她不好说这个事情做的很没有自尊。

  你是一个学生,如果老弱病残,你可以去帮你的老师,但是人家谷老师杨老师两个人年轻力壮的,星期天这样休息的日子,你是上赶着去当丫头吗?

  她怕熠月一下就恼了,又怕给家里人知道了,这个事情她势必要问清楚不行,“你拿着钱,先去磨盘口那里买糖葫芦吃,等我洗完碗了再去找你。”

  不放心又嘱咐一遍,“你哪里也别去,要是去了我就去告状。”

  自己刷刷地上厨房里面去洗碗,顾不上热水冷水,激的手通红的,心疼自己姐姐啊,从小好吃懒做的,结果现在去给人家洗尿片儿,大冷天的多难受,她自己揣摩着,觉得最大可能是老师胁迫。

  看她二姐儿单纯,忽悠她家里去干活儿的,一时之间又气熠月,只知道窝里横,在家里跟她掐尖好强,还喜欢偷她的钱,到了外面就是个怂包,一点主意也没有,只知道是个傻大姐一样的。

  傻乐呵,光知道看热闹,脑子都算计不过人的。

  要真是这样,她不用别人,自己就要去跟学校教导处主任说理去,好学生的气质在这个女孩身上,从小就是有展现出来的。

  比如现在,在一个好学生的框架之内,她考虑的第一个事情就是说理儿,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有个理儿,所有人在办所有事情的时候,都得依着这个理儿来,不然就是错的,不对的,那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就得去纠正。

  好学生框架下养成的一种性格,让熠熠在很多年之后才真正地摸透自己,了解自己,她也才知道,世界不是按照一个道理走的,不是人人都讲道理,认可这个道理的。

  千奇百怪的人,离大谱的事儿,她时常因为过于认理儿,跟这个世界显得不够合群。

  她的行踪三女是不管的,不见人了只当时出去散步去,她散步也走不远,巷子里面走几趟,从来不远里去。

  熠月虽然忐忑,但是等吃上香甜的糖葫芦的时候,内心已经开始安稳下来了,看见熠熠来了,还主动把手里留着的一支递给熠熠,“你的。”

  她没忍住就吃了一个,剩下的等熠熠来了才欢天喜地地吃,等熠熠义愤填膺地把老师批判了一顿之后,并且慷慨陈词地表示要去跟老师谈谈的时候,熠月才睁着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鼓着腮帮子,嘴巴里面吐出来棕色的山楂核儿,纠正熠熠别坏事儿了,“是我自愿的,我听说他们孩子没人看,老吵架,这不就是我的机会吗?”

  她微笑着,觉得真是个好主意,“我去帮忙带小孩儿,然后我的课业成绩上,老师可以帮我改分数,等我毕业的时候,成绩单就非常的漂亮,还会举荐我去上中专。”

  上了中专,毕业就能分配工作,然后她户口就跟着一起迁过去了,她就是城镇户口了,“家里面你看,爸爸病了,他一个人养我们,实在是难得很,要说解决城镇户口,就连大哥的也要等两年才能上厂子里面去接班儿才行,更不用说我们了。”

  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能看清她婉约的眉毛,讲这些话的时候,浅淡的眉毛簇簇地,微微起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说出来的话让熠熠沉默。

  阳光晒在她身上,买糖葫芦的阿婆在石头上坐着打瞌睡,黑灰色的棉衣上面覆盖阳光里面的尘土,显旧而遥远。

  她不知道自己是冷还是热,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你得上学啊?”

  “你得上学,”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劝,从哪里开始说起这些不对的地方,“你是个学生,你要自己考试,自己学习,你作假是行不通的。”

  这不是个正路子,“二姐,别去了,人只能靠自己的。”

  她拙劣的语言,远远没有熠月脑海里面构思的花团锦簇,因此显得干巴而没有养分,滋润不到人的心里面去。

  孩子们一起教养长大的,理念却会截然不同,各有各的路子。

  她觉得这个事情自己解决不了,掐着点儿等熠明回来,要跟哥哥说。

  熠明这会儿看天色,脚踩的跟风火轮一样的,他出来收白菜的,收着收着,在路上的时候,路过去淌水崖的那个分叉口的时候,哪怕要穿过十八个村子,他想着,还是想回去看一眼,看看他妈。

  于是在一个午后,他骑的肚子里面的煎饼都成了酸水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12章 尊重

  王守香躺在床上,屋子里面炭火压起来了,借着午后太阳的余温,一抹在她的脚上。

  熠明看见秋天时候他捡来的柴,烧了一半儿了,“妈——”

  王守香翻身朝外,脖子微微抬起来,一个念头从心里划过,又想又怕,骤然又听见一声,“妈——”

  她一下翻身坐起来,趴在窗户上,“熠明,熠明啊——”

  真的是,做梦想不到你回来了。

  跑到院子里面棉袄都没穿,喜得院子里都放不下的心意,她这些日子,都没笑过,地里去干活,开荒,收拾秸秆儿,别的就没了。

  回家累的很了,就睡过去,没睡意就这样干躺着,直挺挺地躺着,到了后半夜就翻来覆去,忽然想到要是孩子没吃饱怎么办?

  心里就一阵一阵揪起来,揪心啊。

  怕这个,怕那个,怕孩子受屈,怕孩子想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怕这样多呢,也觉得自己不对,但是别在里面那个劲儿,出不来。

  她总是睡不着。

  熠明咧嘴笑,看着王守香去倒水,听着她问,“饿了吧,吃没吃饭啊,你赶着来这里,中午没地儿吃饭吧,家里有鸡蛋,我给你炒鸡蛋。”

  炉子里面的活得勾开,上面一层白灰铺就,被稀稀落落地掉到炉底,火红的核桃碳就红彤彤地暴露出来,变成火舌,舔着漆黑的锅底,锅底的另外一面,是油润的锅面儿。

  里面加了一把葱花儿,“要葱白,不要叶儿,这些够了吧?”

  她切的葱白不大不小儿的,一篮子的鸡蛋,就放在熠熠当初挖野菜的那个提篮里面,不大不小的,锅子里面的葱白吱啦吱啦地被油炸着,变得发软而显出米白色,边缘焦黄。

  鸡蛋就一个一个地在锅边一磕,一个一个就铺在葱白上面去了,等着打完,锅铲就开始翻拌起来,鸡蛋白鸡蛋黄混合着,里面能吃到葱白。

  熠明最爱吃这样的鸡蛋,他这一辈子,都喜欢吃锅边打进去的鸡蛋,打在碗里混合起来的鸡蛋液,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那种蛋白跟蛋黄不完全混合的味道。

  他在一边儿收着锅子卷煎饼,说家里都好,哪里都好,王守香爱听他说这些,说过的这样的好日子,“三妈说了年前让我们来家一趟儿,只是年前爸爸病了,所以改成年后了,她带着我们去裁缝铺子里面,赶集买了布给我们一人一身新衣裳,说穿着新衣裳来家里看你。”

  “吃的也好,有时候吃煎饼,有时候蒸馒头,有时候吃米饭,还有时候去街上买烤牌吃,都隔三差五换着吃,我裤子短了一截儿,熠月也是,熠熠没长个儿,但是脸胖了,圆乎乎的,看着更傻了。”

  王守香这会儿,就是自己填炉子里面去都愿意了,死了也能闭眼,“我记挂你们,一晚上一晚上没睡个好觉,谁也不敢说,我老想着你们过不好怎么办,没想到人家夫妻这样对你们,马老弟是个好人,你马爸爸那时候,要不是在乡下耽误了,过的还不是如今的日子呢。”

  “你好好带着妹妹,跟熠月说了别懒,她好吃懒做的,以后要手勤脚勤,”她把一篮子鸡蛋给他带着,“我老想着你们万一回来了呢,没什么好东西,就给你们攒着鸡蛋呢,夏天攒着的给腌起来了,你三妈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带走。”

  “妈,不带了,开春了地里没菜,你隔天煮两个吃。”熠明从家里装了一车白菜,还有一篮子鸡蛋。

  鸡蛋怕摔坏了,里面倒了麦麸,塞得严严实实的,他从乡下到镇里,比一般孩子更体谅家里的不易,咸鸡蛋就是山里人的开春菜,就靠着这个下饭呢。

  还有一些咸腊肉,怎么好带走呢。

  王守香撵着到门口,一定要带去,“好孩子,家里有,还有呢,你回来看看我,我高兴,比吃什么都香,比吃什么好东西都强,你都带走,以后我也不挂着你们了,跟你三妈道谢了。”

  送着孩子到村口,又站在坡上,看着熠明弓着腰顶风,从干涸的淌水崖上穿过,肩膀上就骤然轻松了许多。

  王守香到家里,自己换了衣服鞋子,想着熠明穿的衣服,说是马海洋之前的旧衣服,但是依然很好,她笑了笑,日子就是得有个奔头儿。

  当初马海洋留下来那钱,她拿着了,因为孩子以后用钱。

  现在呢,她给用手绢儿包起来了,塞在那一筐鸡蛋里面去了,她知道三女是过日子的人,鸡蛋到家里肯定会捡出来看有没有破的。

  王守香自己扛着铁撅子,对着地里就是一阵刨,是上冻了,但是不碍事儿,她把吃不完的萝卜埋起来了,熠明来了她来不及挖。

  这孩子年后要来,她现在就刨,到时候给她们包萝卜肉饺子吃,吃不完的晒成干儿,等着入夏天了再吃又是一个味儿。

  还有丹参,山里地好,养草药好,她等着年后,就得去种点儿丹参,玉竹这样的,喝了对身体好,到时候给马海洋带过去,人对着孩子们这样好,她盼着他好。

  一撅子一撅子地,把土地破开,她身上使不完的劲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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