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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立日》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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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袁风在场,必然喜闻乐见。
他和祝今夏二十九年交情,熟知她字典里每一个字,那是正着翻倒着翻,翻个百八十遍,也绝对找不出“低头”二字。
那会儿在家属区,她就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有人欺凌弱小,她提起凳子就上,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头破血流也没在怕。但轮到隔壁小胖子班长丢了班费,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就能一咬牙摔了小猪存钱罐,把攒了一整年的早饭钱掏出来给他。
那时候流行山地车,祝今夏盼星星盼月亮都想要一辆,可车太贵,她也不想为难祝奶奶,便把每日的早餐钱都省下来,饿了一年肚子。
不过呢,那时候不止流行山地车,还流行武侠小说,武林中人讲究一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袁风首当其冲,也深受其害,不得不把早饭分她一半。
饿也饿不死,吃也吃不饱,袁风心里那个苦。
所以他也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祝今夏早点攒够山地车的钱,这样他也能吃个饱饭不是?
看见祝今夏砸了存钱罐,把钱给班长时,袁风眼睛都直了。
不是,合着他一整年忍饥挨饿,每天上午课间操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是给丢三落四的班长攒班费来着?
以及,难不成还要再饿一年???
可祝今夏拉着袁风去班长家看了,人父亲早逝,母亲开了个米铺,娘儿俩每天扛着十斤二十斤的米袋子爬家属区的楼,一天要爬个几十趟。
她还把小胖子的手往他跟前凑,说你俩比比。
袁风就看了一眼,不吭声了。
谁家六年级小孩满手老茧啊?看着都悲催。
得了,饿就饿吧,再饿一年也不会死。
总之,祝今夏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人。
而今,面对多吉这赤裸裸的威胁,她不怒反笑。
多吉要是继续骂人,她难免同情在场各位,这杯酒喝了也罢,可他明晃晃地骑到她头上来了。
那双手又热又肥大,将她覆在其中,还趁机暧昧不清地摩挲两下。
祝今夏抽手而出,退后一步,当着在场众人,把酒往多吉面前洒了个半圆,就跟洒在坟头似的,嘴角一勾,俏皮地笑道:“敬您。”
外头广场上的音响还震耳欲聋地嘶鸣着,藏乐欢快嘹亮。
屋内众人却像哑了一样,鸦雀无声。
哪怕村民们不通汉语,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文化与文化中总有相通之处,这一手敬酒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多吉脸上。
多吉瞠目结舌,气血上涌,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红。
反了天了。
他霍得举起手来,只是巴掌还没落下去,一个瘦小的人影挤到了祝今夏面前。
是花花。
她一把端起桌上的酒壶。
“书记,祝老师酒精过敏,我帮她喝吧。”
不待多吉说话,也不等祝今夏反应,花花端起酒壶,仰头大口往下灌。酒太烈了,她这么灌难免呛到,晶莹的液体沿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她胸前的衣服,她仍在吞咽。
祝今夏惊呆了。
“花花——”
见女孩呛得眼角都浸出泪来,她欲伸手去拉,小张却在身后拉她,压低的声音央求:“让她喝吧祝老师,书记发不出火,大家今晚都别想好过……”
她抬眼一看,果然,所有人都诚惶诚恐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多吉。
村民们杀鸡宰牛,将家底悉数奉上,为的不过是多吉手里的津贴。他松松手,指头缝里漏点钱,大家能吃饱一整年。
而今他动怒了,他们都怕得不行,怕他不发钱了,怕他苛责,也许还怕他罚款。
那八旬阿婆吓得浑身发颤,抖如糠筛,站都站不稳。
又来了。
又是这样。
祝今夏受得了大刀阔斧的针对,却无法忍受花花的眼泪、小张的哀求,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惶恐。
她清楚知道这就是多吉处心积虑织的网,只要拂袖而出,这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再不相干。
可脚像是生了根。
年轻的女孩还在为她喝酒,村民们战战兢兢望着她,祝今夏终于拉住花花,一把夺过酒壶。
“书记,刚才是我手抖,把酒洒了。”她一字一顿说完,把剩下半壶都干了。
酒是烈酒,火却是从心底烧起来的。
她把空酒壶倒过来,低头给多吉道歉。脖子垂下去好半天,多吉终于笑了。
他扶起她,说:“早这么乖多好?”
摸了把她细腻白皙的手,多吉心头也火起,但此火非彼火。
城里的女人是不一样。
小张赶紧挤过来,一手拉花花,一手拉祝今夏,笑道:“书记,我想去上厕所,喝这么多,祝老师和花花要一起吗?”
也不管祝今夏点没点头,多吉脸色有多难看,她硬生生把两人拉走了。
外间山风四起,温度奇低,吹得人打起冷战来。屋内烧着炕,燃着炉子,人人举杯相劝,又是一派其乐融融。
第二十九章
“你明知道书记那酒是要祝老师喝, 你喝有什么用?”
“我这不是怕他下不来台,咱们谁都不好过吗。”
“那你看他下台了吗?咱们谁又好过了吗?”
“我,我哪知道——哇!”
活动室后面的菜地上, 花花吐得哇哇的, 小张跑回去拿纸, 又回来替她擦脸,回头想起祝今夏也喝了半壶,扭头问, “祝老师, 你——”
“你怎么样”还没问出口, 就见人已经躺那边田埂上了, 四仰八叉的。
小张:“……”
她松开花花,又忙不迭去拉地上的人, “祝老师, 晚上冷, 不能躺这儿睡!”
祝今夏以手盖脸, 说了句什么, 小张没听清。
“你说什么?”
她把脸凑近了些,才听见那句:“我难受……”
“那酒度数高,我们都不敢轻易喝, 你一口气灌了半壶,怎么可能不难受?”小张努力拉她,“你先起来,先起来啊。要不跟花花一样,在菜地里抠出来?抠出来就不难受了。”
祝今夏把眼睛闭上了。任她如何拉, 如何劝,就一动不动躺着, 一点声音都没有,吓得小张脸都白了。
要进去求救吗?让书记知道了,那不是正中下怀,会不会反倒害了祝老师?
可只靠她和花花——小张抬头看了眼还在路边跪着大吐特吐的人——她连花花都处理不了,要怎么把祝老师安然无恙送下山?
小张急得满头汗。
慌乱之中看见地上有东西在发亮,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祝今夏的手机。也不知是她一直握在手里,还是不小心从外套口袋里滑落,此刻躺在田埂上,嗡嗡振动个不停。除却活动室外的火光,亮起的屏幕便是唯一的光源。
小张拿起来,看见了来电显示:
宜波中心校校长时序
简直如获大赦。
她手忙脚乱接起来,“喂?”
听筒里出现的第一句是脏话。
小张稍微有点懵,又喂了一声。
通了?
电话打半天没人接,时序都已经冲出校门准备上山了,边走还在边继续拨,不知第几遍,总算有人接听了。
再一听声音……
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谁?”他声音紧绷,“祝今夏呢?”
……
挂断电话,小张低头才发现,祝今夏已经睁开眼了,直勾勾地望着夜空,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活动室里出来个人,大着嗓门儿喊:“张群?林娇华?人呢?”
小张赶忙应声:“在,在后面田埂上!”
“书记让你们回来了!”
“等一下,花花还在吐,吐干净了就回!”
那人又说了几句,搓着手进屋了,山上的夜太冷了,风又硬,简直像是要把人头盖骨都掀起来。
三个女孩就在这冷冰冰的田埂上,吐的吐,躺的趟,没一个急着回去。
等到花花吐得差不多了,摇摇晃晃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祝今夏旁边,问小张:“她咋样?”
小张欲哭无泪:“不知道啊,也不理我,刚才闭着眼睛像昏过去了,这会儿好歹把眼睛睁开了。”
地上的人闻言,强忍住反胃,擦把脸说:“我没事,就是有点天旋地转的。”
刚才是睁眼就犯恶心,连话都不敢说,只能闭着眼睛缓缓,这会儿总算好些了。
花花也笑,说:“那你酒量还可以啊,我平常得陪酒,喝那酒半壶都够呛,你这半壶下去居然还没吐。”
说完又劝祝今夏吐一吐,她经验丰富,知道怎么样能减轻身体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