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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蒋艳把王培清吃一半的面条放他手里:“拿进去吃,碗筷别管,我等会收拾。”

  王培清看王崇礼不说话,冲蒋艳点点头:“你抓紧睡,我吃完自己就收拾了。”

  他是有点反应过激了,但他确实因为王崇礼的关系压力有点大。给自己上课的老师都是王崇礼的同事,因为这层关系,他得到了很多的“优待”,做什么都感觉有人盯着。

  王崇礼的儿子,数学考这么点不应该啊?

  培清,你爸爸对你期望还是很大的,再加把劲。

  在学校,他不是王培清,而是王崇礼的儿子,带着一个隐形项圈生活很不舒服。但他也没到那种为此忧虑的程度,就是最近随着考试临近,王崇礼的焦虑情绪越来越明显,他才跟着躁起来。



第5章 chapter05 .公交车

  安平没有再找过邹喻,每天两人见面也是互相瞥一眼,然后不言语,很有默契。周五晚上安宗荣来接邹喻放学,顺便塞了点钱给安平,她犹豫了一下拿了。

  犹豫是因为对安宗荣能如此迅速更换另一套身份,适应另一对母女而生出的愤怒。就像一个挨了父母打,然后跑进屋里边哭边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笑了小女孩,想用一种自虐来惩罚对方。

  但很快她被自己的现实击败,她缺钱且她爸不会为她的伤心而伤心。

  一中补课的时候也是上六休一,周六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直接放学,不用上晚自习。

  安平放学回去的时候钱同元蹲在他房间的门口摘菜,说要吃火锅,叫安平一起,裴江南也在。

  她确实馋了,也想放松一下,就应下了。

  马上要进入二月,宜阳的冷又攀升了一个台阶,立春前的下马威。钱同元门口的水龙头上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剑,院里凡是铁质的把手或者门框都让寒气更甚。

  安平在屋里基本不脱羽绒服,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她也是把羽绒服翻过来套在胳膊上。冬天太冷了,她不喜欢冬天,这种不喜欢单纯是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带来的。

  甚至来月经的时候她都觉得下面冷飕飕的揣着股凉水。

  钱同元一根一根在揪掉茼蒿带土的根茎,很细致。地上的两个菜篮子里还放着一颗娃娃菜和三四个上海青。裴江南在屋里,就着一个很小的菜板子把在羊肉店里鲜切的肉卷摆盘。

  安平咽了下口水,她这几天忙着补课,吃饭也是随便对付一下,乍看到肉还是稀罕。

  她进屋放了包,插了电热毯把床暖上,弄完这些出来蹲门边拿起篮子里的上海青摘了起来,钱同元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干嘛?”

  “我们计划明天去摘草莓,一起去?”

  安平摇头:“有安排了。”

  钱同元抬头,一脸探究:“什么安排?”

  安平想了下:“跟我爸吃饭。”

  其实她跟安宗荣没有约,这话是用来搪塞钱同元的,要说闲着休息,他又要叽里咕噜说一堆来劝人,安平不想跟他掰扯。再加上,裴江南虽没有讲话,但是眼神在他们两身上流转,意思很明显,她才不去当电灯泡。

  她觉得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就像单细胞生物,只用下半身谈恋爱。

  糊涂且冲动。

  安平周围多的是谈恋爱的人,包括在一中的这一周,她发现班里偷偷谈恋爱的人也不在少数。

  她高二的时候,有个机电班的男生追她,每天放学准时准点在班门口等她放学,这事可能持续了有快一个学期。

  一开始她没有直接拒绝,那时候班里很多女生要不有恋爱对象,要不就是有追求者,安平享受被追的过程。但是看着在班里互相投喂吃食的男女,她总觉得那样的恋爱过于无趣,于是便拒绝了那男孩的追求。

  她为这事也吃了苦头,那男生追求不成,就在 QQ 造谣安平和他上床了,而且她不是处。这样的事情自带话题度,再加上猎奇心理,风向几乎一边倒,安平的 QQ 被爆,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加她。

  直到有一次上体育课,安平在操场的空篮球架子下面看书,有个男生过来问她:“你搞一次多少钱?”

  安平愧疚于自己那一刻的第一反应是“我到底做了什么给别人这样的错觉”,但很快她就感觉血都涌到了脑门,身体几乎是发着抖将那本厚厚的习题册甩到对方的脸上。

  男生被打了脸,鼻子开始冒血。安平怒目看他:“你的猪嘴要是说不出干净的话,就滚回去用厕所刷唰唰。”

  那男生也欲动手,但是班里其他同学看见后过来把她护住了。

  她其实很害怕,害怕放学后被报复,害怕被欺负,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上下学都挨着钱同元,也不单独去其他地方。

  总算无事,后来又见过一次那个男生,走路都躲着她。安平很得意自己一书能砸出这样的效果。

  电锅里火锅底料的红油在咕咚冒泡,豆腐翻了个身滚入另外一个红油的旋涡里。钱同元边吃边说教练是如何折磨他们的,又是拉轮胎,又是骑着摩托车赶,要命。

  安平只想吃完回去躺着,没有说几句话。

  宜阳的天已经连着阴了几天了,就是绷着脸不哭。安平睡了个饱觉,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她写了一会题,快十一点的时候收拾了点换洗衣服提着一个塑料袋出门洗澡了。

  沿着大路走大概两公里左右,在闹市的十字交叉口拐进去,巷子里油滋滋的,卖各种小吃,还有转着三色筒的理发店,澡堂在最里面,对面是一家花鸟鱼店,笼子里的鸟冻得不精神,叫不出名字的花摆在台阶上,看的人很多。

  安平逗了几分钟鸟,才跑进去洗澡。老板待在收银的小房间里,神情倦怠,地上放着一个黄橙橙的小太阳,电视里播着热剩饭的剧集。

  单间的洗浴,一次七块钱,这属于安平每个星期的固定支出。

  里面的布局很简单,挨着门的一边是一个墙上柜,用来放衣服和物品的,地上摆着一双深蓝色拖鞋和一个红色的塑料凳。莲蓬头的那边开了一个换气扇,里面堆积了很多毛茸茸的污垢。

  安平脱下衣服用自己拿的袋子包住然后放到柜子里,拿下莲蓬头放了一会水,等有了热水她把水往身上淋,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寒意被热腾腾的水汽蒸发,慢慢身体暖和了。

  浴室的左手边墙面是一块几近透明状的墙砖,她一边洗一边看着墙砖里映射出的婀娜酮体。胸部的两团是饱满的水滴,她伸手捏了捏,触感柔嫩。

  空气被挤压,水蒸气像小珠子般往安平的皮肤上蹦,胳膊细细的绒毛上挂满了露珠,浴室里的氤氲缠进了她脑子里。

  安平觉得自己不了解这幅身体,周围的女性也多是避讳。

  她特意中午来洗澡就是为了避开高峰,有时候澡堂里面会有成对的男女来洗澡,先是笑闹,后面那声音就变了。

  她对性的概念从一开始就是隐晦的粗暴。小时候在爸妈卧室门口听到的呻吟,上了初中以后班里有段时间很流行一个词“勃起”,懂的人听到这个词眼都笑得很大声,她一脸懵。后来互联网时代开始,不良网页的弹窗让以前的想象具象化。

  再后来,高二像是一个集中爆发期。

  八卦的传闻里少不了这些事,但它是以一种极其谄媚的方式出现。谄媚无知、谄媚好奇、谄媚朦胧的,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的“我爱你”。

  安平也很好奇,实际上这种被极力掩藏的东西更能引人注目。

  从澡堂出来,安平出了市场,她沿着路边找鞋店。宜阳的街道上总有一些永远都在清仓的店铺,门口玻璃门上挂着红色黑字的标语:断码清仓,厂家直销,全场 50。

  但她低头看了眼脚上那双盖在牛仔裤底下的鞋子,白色的部分已经泛黄,鞋帮的位置磨损严重,鞋边马上就要开胶了,她想起邹喻脚上那双好看的白色板鞋,后面印着一个三叶草的标志。

  安平抬头看了眼马路对面百盛的大楼,恰好路口人行道的红绿灯跳转成绿色的,她夹在人群里走到百盛的楼下。

  皮门帘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里面还安装了高速运转的暖风机,安平感觉被暖气包围着身体瞬间卸下了那股绷着的劲,变得轻松起来。

  一楼扶梯的左手边放了一个展示牌,上面有商场的位置指示。安平直接奔着鞋店去,里面的营业员面露笑容问她需要什么?

  安平看了眼装修精致的店铺和墙壁上的展架,口齿不清晰道:“要一双我穿的板鞋。”

  “您可以在这边选一下,这边的全是女鞋,选好您告诉我码数,我给您拿鞋子。”

  服务员一直跟着她,安平开始感觉有些窘迫。她第一眼看的并不是鞋子的款式,而是希望看见价签,终于在一众高得要命的价格里看见一双她勉强能买得起的。

  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挑了一双规规矩矩,看着跟邹喻那双有些像的白色板鞋,打过折后三百九十五,她摸了摸兜里的钱包,让服务员拿了一双她的尺码。

  安宗荣前天塞了五百给她,买鞋绰绰有余。但是......

  安平不再多想,试了下鞋:“三十七码正合适,麻烦您帮我装起来。”

  她手里提着鞋盒,但是心里的满足感并非预想的那么强烈。很多年后她才明白,那是一种不相称的焦虑。

  百盛的大楼有很多品牌店,琳琅满目。

  安平从扶梯上下来,寻着上面的指示牌去了洗手间,她感觉下身有点黏腻的液体流出来,预感应该是月经要来了。但是她褪下裤子看的时候发现并没有,只是沾了点白带。

  她提裤子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内裤,是紧身高腰的款式,盖住了肚脐眼,不奇怪,但颜色是很土的粉色。

  马兰娟执意要安平穿这样的款式,说女孩的身体特别容易受凉,要注意保护。

  安平还在想这些琐事,手里挤了点洗手液在搓,隔壁传来谈话的声音,经历过变声期的男音,带着粗粝和伪装成熟。

  “明天小测,我今天还跟你出来打球,够义气吧!”

  “一顿烤羊排,你也不亏。”

  “老王今天不在?他怎么肯放你出来的。”

  “出差,去北京培训了。”

  “给力呀,”男生笑,“我把这消息发到群里,他们都得乐死,那明天你爸留的那两张卷子还交吗?”

  “你觉得他会让我们班唱空城计?接班的老师早安排好了。”

  “真没劲,”水流声哗哗淌着,很快那人又说,“你觉得那女生长怎么样?”

  “谁?”

  “跟我装,你背后坐的那个,职中的。”

  “没注意。”

  “跟我装纯洁,还是真没注意?”

  “真不感兴趣。”

  男生啧啧两声:“你明天可以瞅瞅,长得真可以。就是可惜了,听说职中的女生个个出来都是公交车。”

  安平压下水龙头,水流声停了,她指尖的皮都被搓皱了,她拿了鞋盒还有其他东西从女洗手间出去。

  正好隔壁的两人也出来,迎面撞上。

  王培清肩上挂着个装篮球的袋子,套穿一件抓绒外套,手很随意地放在上衣兜里,看见安平脸上的表情一滞,但很快恢复正常。

  站在他旁边的男生个头稍矮一点,嘴唇微张,有点尴尬。

  安平率先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视线在后面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说:“你们刚才在里面是吃屎了吗?嘴那么臭。”

  王培清边上的男生男色立马黑了下来,有点受了刺激,王培清倒完全一副事外人的模样。

  空气凝固了快有十几秒。

  那男生才说:“你反应也未免太过度了。”

  安平把放在羽绒马甲里的手取出来,笑了下:“是呢,我骂你嘴脏比你说女生是公交车还恶毒。”

  王培清和稀泥,对旁边的男生说:“陈飞,赶紧道个歉走人。”

  安平原本平息下来的怒火在看见王培清无所谓的表情后又炸了,她看着他,眼睛里火辣辣的:“你也是一丘之貉,狗眼看人低,装的那么拽也掩盖不了你是个烂人的事实。”

  王培清原想从另一边先出去的,左脚刚抬步就听见她说这话,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是个好人。至少王崇礼教导的那套温良恭俭顺他就学不会,也不愿意学。

  但他自问今天这事,他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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