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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想吃什么?”李念软声问,她是吃过的,在医院楼下,和易轻尘面对面沉默的进食完毕,味同嚼蜡。

  林故若没回应,李念等了半分钟,为她做出决定,“我带你去吃烤鸭好不好?”

  “都行。”林故若回神,指尖捻弄着巧克力包装纸,敷衍的答。

  “那就四季民福了啊。”前车依然没有要动的样子,李念按开车载音响。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流淌在车里密闭的空间里,旋律悠扬,节奏舒缓的曲子非常适合令人心静。

  然而接下来的闲谈让这曲子黯然失色。

  林故若把椅子调低,再次散开马尾,懒散的躺下,出于对人道主义精神,她好心同李念说,“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

  “……”李念平时不常开车,堵起来本就有几分烦躁,加上下午结束的是长达十年的感情,自是不怎么高兴的。她抿唇,指尖点着方向盘,调侃讲,“那你说说你和容磊怎么回事儿,让你刚刚离婚的朋友高兴一下吧。”

  这次轮到了林故若噎住,她顿了顿,权衡闺蜜还是狗男人之间,感觉还是念念高兴大过天。

  “我还是给你讲我朋友的故事吧,比我和容磊的要精彩点儿呢。”林故若看向窗外,霓虹灯影闪烁,南平的夜刚拉开帷幕不久,行人疲惫的走在归家的路上。

  她又喂了颗巧克力给自己,含糊不清的说着,“我这个朋友家里是开殡仪馆的。”

  著名世界通用,人艰不拆的诉说方式,我的朋友就是我自己系列。

  李念对此心知肚明,她没拆穿,“然后呢?”

  “那天我朋友正在殡仪馆发呆,突然见到了个神经病的少年,对她进行了省略八百字,诸如‘人死不能复生、生活总要继续’之类的关怀安慰,还表示喊声哥哥,带我朋友出去玩。”

  林故若的音色平和温软,拿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娓娓道来。

  “隔天我朋友上学就看到这位哥在学校主席台上被表扬,紧接着他们不幸成了同桌,第二天这位哥就因为翻墙被通报批评。再后来他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但男女之间哪来的真友情,我朋友暗恋这位哥而已。”

  “那时候我朋友母亲生病,她可以不上自习课先走,顺带给这位哥蹭假条,同是走竞赛路子,能稳上清北的人,老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人。在他们的年少时光里,我朋友总能记得医院的消毒水味和转头看到的……”

  林故若忽然停下来,她闭眼,明明是六年前的光景,居然能清明到恍如作日。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橙红色的晚霞在天际铺开,我转过头,看见容磊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深邃的眼眸里有潋滟水光,就像是黄昏时波光粼粼的湖面。”

  故事在不知不觉之中更换了主语,林故若讲完才发觉,她破罐破摔的说,“算了,摊牌了,我的朋友就是我,懒得装。”

  “你不说我也知道呀,几个人家里能开殡仪馆啊。”李念轻笑,“你继续吧。”

  林故若顺势讲下去,“遇到容磊那年我十七岁,容磊十八。”

  “不认识你俩时候我就听过你俩的名字。”李念陈述事实,“高二就拿到IMO(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奖,双双保送北大,少年天才,如雷贯耳。”

  “旧事而已、旧事而已。”林故若摆摆手,推诿道,“你能别寒颤我了吗?再说了,你这竞赛得奖放弃保送的人,每年都被校长当例子,开口就是你们有个学姐的人,有什么好说我的?”

  李念低笑,“好啦好啦,你继续讲嘛,我等吃瓜呢。”

  “吃什么瓜,听了我的故事,等下给我卷烤鸭做报答。”林故若嘟哝着,“我能吃十个烤鸭卷。”

  清泠泠的月光倾泻在车体漆面上,林故若坐直,手撑着车窗,把脸贴到窗上,慢吞吞的把故事讲完,李念没有再插嘴过。

  “……原本是可以把酒言欢的知己,某日酒醉上床,然后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换,大抵是这件事非常舒适,少年人又食髓知味,所以常约在一起睡觉的关系。”

  “我们跳过了高三读大一,大一下学期我转入医学院,五年本科,容磊大三下学期出国交换,我本科毕业出国读书。之前来来回回的飞,去看彼此,两个月前我们彻底闹掰,冷战到躺列,一个字都没说过,直到今天再遇上。”

  “初见是误会,同校是巧合,旧知己一场,上床那天是他酒醉,我没醉的,我蓄意,就是这样。”林故若的语调也放低,带着丝丝缕缕的哀伤,总结道,“没有意义,过去的八年,完全没有意义。”

  车在不知不觉中停下,没有人下车,林故若讲完,车内寂静片刻,李念解开安全带,转过身子看向她,认真问,“你是凭什么判断没有意义的?”

  林故若按下车窗,从包里掏出盒女烟,朝李念晃晃,征求意见问,“我能在你车上抽烟吗?”

  李念伸出手,“你给我匀一根,我就允许你抽。”

  幽蓝的火苗蹿高,燃亮指尖明灭,她们各踞一窗吞云吐雾。

  林故若在这雾里眯眼,想去窥看到烟雾的上升轨迹,看了半天没结果,才道,“我以为你会说,我和容磊掰得好、掰得秒、掰得呱呱叫呢。”

  “我在你心里原来就是那种缺德的人?”李念掸着烟灰反问。

  “我的错。”林故若回眸,戏谑说,“居然让你误会自己在我心里的形象了。”

  李念伸长左手,用右手越过中控区要去打林故若,被林故若灵巧的躲开来,“那你们睡了就睡了,然后不清不楚这些年,没想过问问彼此的关系?”

  “最开始是没想过的。”林故若干脆的否定, “知己还是炮友,年少时给不出清楚的定位,反正容磊身边除了我没别人,我是唯一的存在,就挺好的,我对非常满意。索求越多,失望越多,那阵子我妈才走,我开始学着能够去接受生死,何况情爱一桩。”

  风从车窗里灌进来,连带着尼古丁的烟草味,不足以解忧。

  林故若推开车门,一脚踩在地上,她背对着李念,低头把自己的神情匿起来,哑着嗓子略哽咽的说,“我年少时看书,书上讲,不要和知己上床、别和情人谈爱,结果我统统犯了个遍。”

  “说来可笑,我和容磊情人好好地,不欢而散的原因是做完容磊忽然问我,我我们算什么关系,我答炮友。”

  “也不是完全没期待过能好好做情侣的吧,怎么可能有人没想过和暗恋的对象修成正果呢?”

  “可惜吧,我们最要好的时候,我撞见他和别人亲口说。”

第六章 。

  手机铃声骤然终止林故若的自说自话,是父亲打过来的。

  父亲关切的问,“你明天中午要不要回家吃饭,我买了挺多你喜欢的食材,家里无花果熟了,再不吃就都让鸟啄走了啊……还有容磊不忙的话,也带上容磊一起来。”

  “回去吃,不带他。”林故若垫脚尖又放平,轻车熟路的和父亲撒娇,“为什么不带他啊?因为我就要一个人吃个够,不分给他。”

  父女俩又你来我往的讲了好几句,内容多半围绕在明天中午的菜色上。

  烤鸭是按照一炉一炉出锅的,情场失意,吃饭上总算没再拉垮。

  李念和林故若点完菜,没过十分钟,烤鸭就上了桌。

  林故若夹了满满当当一筷子的爆肚,在麻酱里蘸过两圈一股脑儿的塞进嘴里,毛肚爽脆,嚼起来嘎吱作响,麻酱醇厚浓郁。

  李念素手给她卷烤鸭卷,荷叶饼二分,三片鸭肉,几条黄瓜,细嫩的葱白丝裹上甜面酱,鼓鼓囊囊的折成卷,喂到林故若唇边。

  林故若就着李念的手咬下去,一口满足到眼角湿润。

  黄瓜清脆、葱白鲜甜微辣,完美地综合掉烤鸭的肥腻,荷叶饼的存在则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甜面酱的咸度。

  南平有句俗语:烤鸭是南平人的面子,爆肚是南平人的里子。

  于林故若而言,烤鸭与面子不面子没关系,而是久未归家人的第一顿饭。

  在足够有钱的情况下,你可以在世界任何地方吃到想吃的、足够正宗的东西。

  但有时候在特地的地方,吃特定的东西,这样的情感拿钱买不来。

  李念尽职尽责的给林故若卷烤鸭,荷叶饼和芝麻脆饼轮换着来,防止腻味,仿佛刚才戛然而止的聊天从没有发生过。

  这是成年人之间的分寸,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去枉断她的感情,支持就完了。

  即便故事在最高潮的时候终段,如果林故若没有再提及的意思,那么李念不会再启口问。

  感情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从来没有规矩和标尺能够去把爱彻底的量化,来明白的说你能和这个在一起多久。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林故若回国后家都没回,就跑过来陪她度过离婚这一遭,李念自觉无以为报,多卷几个烤鸭卷尔。

  ****

  不知道是谁提议将同学聚会的局组在七月中旬的,名头倒是打得响亮。

  “庆祝高考结束五年零一个月零十四天。”

  这名头就和没有一样,却愣是为了寻常的日子相聚找个足够充分的借口。

  林故若在得到好友确认容磊的确不参加此次聚会后,才姗姗来迟。

  席面已经先开了,林故若一袭吊带黑裙入场,妆容精致,栗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左侧的发挽在耳后,白嫩的耳垂上挂着个鸽子血耳坠,随着步调摇晃,衬得肤白胜雪。

  本次活动的发起人——三班班长举着杯子左右逢源,见到林故若进门,遥遥举杯,起哄道,“来晚的老规矩,自罚三杯啊,给我们若满上。”

  席位是自选的,给林故若余留位置的是她高中时期的好友舒悦窈,总归是手挽着手上过厕所的关系,自不会坑她。

  舒悦窈温柔的笑笑,拿起可乐瓶,“行啊,若若自罚三杯可乐。”

  “窈啊,你见谁自罚可乐的?”大家笑着调侃,但也没阻止舒悦窈倒可乐的意思。

  林故若没接可乐,她亲昵的揉了下舒悦窈的丸子头,食指转了下桌子的排面,把桌上的那瓶白酒挪到自己面前,在大家的注视下站着给自己倒酒。

  提出这建议的班长反应迅速,赶紧就近抓起瓶红酒,快步走过来提醒,“我们都罚这个呢。”

  “没事,我啤酒踩箱,白酒两斤。”林故若摇头,粲然一笑。

  她这样讲,旁人自然不好多拦什么。

  林故若一米六九,踩高跟鞋过一米七五,五官凌厉,配了张鹅蛋脸,将五官柔和不少。

  美艳却不冷,可盐可甜的一张脸,举杯时气场十足。

  包厢里的灯光暖黄,长睫毛在眼睑下打出弧阴影,林故若仰头喝、低头倒,一杯接一杯,第三杯饮尽,又给自己续了第四杯。

  林故若握着喝白酒用的小酒杯,眉眼弯弯笑起来,“酒我喝了啊,今天这聚会不是庆祝高考结束多少天?我寻思自己又没参加过高考,晚点儿过来怕你们谴责我不是嘛。这第四杯就敬高考,谢谢它老人家没荼毒我。”

  干干脆脆的喝完,林故若神情自若,毫无醉态,拉开椅子坐下时,气氛已经被她这几杯酒拱到了一个顶点。

  高考结束五周年,在座的平均岁数二十三岁不到,半数以上的人继续学业,无忧无虑,少数继承家业,另有如舒悦窈一样觅得良人居家咸鱼的存在。

  他们毕业于南平最老牌、升学率最高的全国示范高中——南平一中。

  托各自父辈的福气,大家要比普通的高中同学熟络许多,因为他们初中也同班。

  社会的发展总需要一些有钱或者有能力的人去推动,学校的发展自然无法脱离大环境。

  一中每届两个实验班,共享整个学校最好的师资力量。

  一个是实打实的靠考试排名进,而另一个则基本上是由实验附中精英班直升上来。

  虽说是直升班,但实验附中花了心血栽培,成绩没想象的差劲,全员能过一中线,多数能凭自己的成绩进重点班。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家长需要孩子撑门面,强行拖拽着不让往下落得太低。

  从小受到的是最优秀的教育,分配到最好的资源,有父辈全力扶持,即使剑走偏锋又能走到多偏呢?

  十二三岁相识,到如今二十出头。

  少年意气没完全消散干净,梦想的蓝图已经开始缓缓铺开长卷。

  开场时大家提的是年少趣事,觥筹交错的讲当年,与林故若相关的话题是真很难避开容磊的名字。

  林故若是以当年中考状元的成绩考进来的,而容磊初中时读实验附中,高中莫名其妙的没读一中,却又在高二开学几周后带着几个竞赛奖项转回来。

  两人性格都很不错,以极快的速度融入集体,也同样以超车的速度脱离了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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