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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因为她不会回头。无论身后的月亮怎么大怎么圆,它永远停在当时那一秒。

  一年前的某一天,顾湘在排队的丝袜奶茶店门口偶遇了前度,他身边的女孩挽着他,二人在商量一份鸡蛋仔上到底要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诚然地讲,人家女孩很漂亮,更多的是可爱。可爱从来只是褒义词。

  所以她不诋毁同性。顾湘和陈桉说,她输给了门当户对、输给了男人的被动心,他们需要被需要,被仰首,被热爱。

  两年了。好友说香香已经两年没有思凡了。这一次,也许老天爷在给她暗示了,动真格的了,才会把机缘巧合揉碎了掰给你。

  爱情这玩意,不是男追女就是女追男,没什么大不了的。能拿下一个老师,也算咱们爷青结了,话说,“我不能想象和老师接吻是个什么滋味?”

  顾湘旋开手里的炭烧咖啡,不言不语抿一口,苦涩回甘,再拧回瓶盖的时候才发现:哦,还没结账。

  *

  回到陈桉住处,顾湘凭着纸条上的手机号码,给对方发去了询问短信。

  她心里有个笼统的念头,就是,面子里子都得有,人她想认识,但包袱不能丢。

  不能丢的下场就是,手机都快耗没电了,也没想出什么决胜的发言,最后冒失得问了一句:你是自己住还是你亲戚家的孩子住?

  这么着也就算了,等着人家来琢磨你的身份也好。偏偏顾湘还上赶着地补了一句:我是夏蓉街77号的房东呀。

  陈桉批评她,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就在顾湘受教懊悔,但短信文本又不能撤销的档口,对方及时回来消息:

  不是我住。是七八个高考补课的学生占用周末时间在那上课,一个女生会住在那里。

  时间脚注是22:16

  紧接着,也是约摸30秒后,顾湘手机又进来一条短信:

  哦,如果您那边可以租的话。

  这头,抱着个即将跌破10%电量手机的顾香香同学盘腿坐在陈桉的沙发上,这题我不会般地疑惑,“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内涵我?”学人精!

  *

  “学人精”赵老师站在冷风里回复完对方的短信,随即手机锁屏,重新盯着操场上的两个狗崽子的圈数。七圈半,半圈都没饶。

  最后,走下月台的时候,抱着手臂瞥瘫在地上的两个学生,用脚尖拨动章兰舟同学,阴阳怪气的口吻:“还活着吗?”

  “我想喝水。”

  “很好,还活着。”

  师生三人再从学校大门出来的时候,因为学校已经封校,进来时,赵孟成是和门卫处打了招呼的,现下出去,赵主任得再签个字。

  值班的老宋以为赵主任班上寒假期间搞什么拉练呢,殷勤问,明朝还来嘛?

  章&陆二人:不!

  驾驶座上的某人闻言,得逞又佞臣般地笑,“这可由不得你们。”

  上车前章兰舟想坐在赵孟成的副驾上,被后者赶到后座上去,眼下章同学旁的都不关心,只一点,少年趴在老赵背椅上,“老赵,你罚也罚了,骂也骂了,答应写的保证书我明天早上就发你邮箱,只一点,你会不会跟我二叔说?”

  赵孟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少年不服输。选择假话。他知道二叔的基友,嘴巴都优秀不到哪里去!

  结果,一口毒奶:

  “假话就是道理。干点人事,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不听话就要挨打,这就是道理!”

  “那真话呢?”章&陆再一次异口同声。

  “真话就是……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和你们说真话。”

  我去。车里一阵嚎啕。

  *

  四日后,夏蓉街那起违规租赁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民警联系到了顾湘。后者趁着午休时间请假又去了趟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平生第一次,顾湘来到了父亲送她的这一栋小楼庭前。

  冬季暖阳无声无息地掺在微尘里,光晕看上去是金色的,渺小但温柔。

  车里的顾湘揿掉了电台音乐,这一次她选择打电话给对方,

  周五,午休时间。

  未过三声嘟响,赵孟成那头接通,

  “你好,我是顾湘。”

  那头背景音很空很阔,夹杂着时不时的说话及掌声,听起来像是在开会,“我待会打给你。”声音很低很沉,

  是那种会上长时间发言或者简报后的嘶哑。

第6章 006. 当时的月亮(♂)

  江南一带的腊月廿四一贯称作“祭灶”,也作“掸尘”。

  赵家今晚宴客。女婿檀越做东,请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顺带着央岳父、小舅子作陪。酒过三巡,赵孟成都没回来,檀越有心再等等妻弟,便让留几道素净的菜待会再炒;有人附和,是呀,等等赵老师。

  席上亦有女宾客,各家的太太们。女人一起是非难免多,其中两位太太凑在一处耳语起来:

  “赵家爷俩不和,你瞅瞅檀越那岳丈的脸哦,都快青了。”

  “是嘛,我听说那赵孟成从前在市政秘书处的,怎么后来又去教书了?”

  出事了呗。起头的那太太左右望望,再同身边人小声言语起来,“担了桩人命事故的骂名,赵家老爷子什么人,即刻发落了自己的儿子,名为下放,呵,实际上护犊子咯。”只是后来,迟迟没让儿子回归,成了桩悬案。

  忽而,主位边上的赵孟晞碰碎了盏盖碗,席上人俱是一跳。赵母头一个怪女儿失礼,主位上的檀越安抚岳母,再亲自去拣那些碎瓷片,也和颜打趣妻子,“吃得不快,摔东西咯?”

  “嘴巴淡,也没人和我说是非,瞌了个盹!”说着,赵孟晞尤是端坐着,任由丈夫殷勤左右。

  宾主都看在眼里。那挑是非的袁太太面上一滞,方抬眼就汇到赵孟晞信誓旦旦的目光,两厢都不对付,一个在心里啐:

  娇生惯养的那样,把男人当什么了。

  一个在面上回:

  有本事大点声,看我撕不撕你的嘴就完了!

  就这么着席上打豁起女人眼刀官司的时候,有人姗姗而归。

  外面又下雪了,赵孟成进来的时候,肩上、发上据有白雪的痕迹,“对不起,我来晚了。”

  江南十校联考结束,赵孟成作为S外数学教研组去省里开会了。回城的高速上碰到了大塞车,又得把同僚的几位女同事送回到家,这才晚归了。

  归来人身高腿长,一身正装,面面俱到的和气与斯文,是那种读书人的细致与清高。与座上宾那些常年浸淫人心与酬酢的男人两厢不同的气度,他们是世故圆融的狡诈,他是棱角分明的慧黠,拖沓着几分刁钻与惫懒。

  赵孟晞头一个怪迟到人,“你不会不送啊,还有,为什么女同事总爱坐你的车!你反思!”

  “我反思什么。总之,送了是顺便,不送可就上升到人格问题了。”赵孟成解了外裳交给住家的保姆,要诸位在场的女士佐证,他说的对不对,“这年头,男人远不如女人矜贵了。”

  此言一出,众人笑成一条声。男人觉得针砭,女人觉得受用。

  檀越邀妻弟快快入座,赵父推脱黄酒后劲大,他有点上头,诸位慢用,容他先去歇歇了。赵孟成看在眼里,人前也并未有任何温言朝父亲,只说先进去洗把脸。

  人甫进楼下客用卫生间,赵孟晞就跟过来了。

  赵家姐弟只差一岁。人前人后,彼此也从未有长幼之分,赵孟晞这个老小姐更是朝不知情的外人胡诌,她是妹妹,赵孟成是哥哥。

  赵某人:随你乐意。你说我是你爹,我也没什么可吃亏的。

  赵孟晞骂:你大爷!

  赵某人:我大爷也是你大爷。

  “你待会归座,不准和那袁何两家的女人说话,贱不贱啊,当着主家的面议论主家!”

  赵孟成捧一抔热水洗脸再洗手,完毕,他拿干毛巾揩水,审视胞姊一秒,“说你什么了?”

  “是说你好吧啦!”赵孟晞恨铁不成钢,“还有,你明知道檀越为你张罗了顿拿和酒,偏偏迟到了;你明知道你家老爷子平生最恨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你回回和他对着干!”前段时间赵父朝赵孟成谈他工作调任的事,被后者一言给否了,父子俩为这事有大半个月不曾来往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有些儿女是来报恩的,而有些儿女显然是来讨债的。

  “彼此彼此。”赵孟成被门口的人堵得个实实在在,“檀太太,我现在很饿,让我去吃两口菜好吗?”

  “那么和我师妹相亲的事,你去还是不去?”赵孟晞确实把人拦住,她苦口婆心,说就当可怜可怜父母罢。有时候读书多了未必是件好事。咱们家那老两口,连催婚催生这些稀松平常的事体,他们都做得尤为地矜持且磨不开面子。“妈就不用了说了。老赵其实很盼望你能早点成家生子,读书人的穷骨气作祟,嘴上不承认罢了。”

  “是不是结了婚的女人都终究走上为人淫.媒的窠臼上去?”赵孟成没多少耐性听这些妇道话。

  赵孟晞不怕他恶心人,因为她有更恶心的,“你还想着冯洛?”

  有人面色从不耐烦瞬间跌到了波澜的谷底,这一次只言未发。

  赵孟晞偏觉得踩到他痛处了,愈发得顶真起来,“前段时间我碰到冯洛了,就凭她男友老的少的一茬又一茬地换,你也不准想着她!果真是,我瞧不起你!她那事办得很不漂亮,决定性地证明了,她和你、和我们赵家二老不是一路人。她走归走,哪天回头再来招惹你,我绝对会撕她!”

  “赵孟晞,”赵孟成很是平静得喊了声胞姊,片刻的迟缓与凝重,“你少操心别人了,多点时间与心思保全自己,好?”

  骄傲自满的人从来听不进别人细枝末节的渗透。

  于是乎赵孟成回到席上,来者不拒地应下各种劝酒,在赵孟晞这个傻大姐看来就是没从旧情人那里缓得过来呢!

  ……

  席散后,赵孟成随姐夫檀越一块出来送客。宾客全走了,郎舅二人没有及时进里,赵孟成喊住檀越说话,“你要的房子我给你找好了,顺带着我周末、假期补课的学生也归到那里去……”

  “好,年后我就要那孩子过来。”檀越忙着应和。

  “等我把话说完,”赵孟成端正严肃的形容,“我不知道应承你这桩差事到底该不该,虽说补课的学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檀越!”他们结婚这些年,赵孟成从来认真喊檀越姐夫,怎么着他也比他们虚长这七八岁,“我不管赵孟晞那个傻大姐多傻多愣,你果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咱们就另当别论。”

  檀越那端有点摸不着头脑,“孟晞和你说什么了?我果真有什么对不住你姐的地方,敢把那孩子托付到你手里?天地良心,不过是个没妈的孩子苦读书罢了。”

  月余前,檀越找到赵孟成。说他从前定向培养就业时结识的一个朋友因病去了,现下留下个要返籍高考的孩子,辗转求到了檀越这里,后者没辙,这才央托到赵孟成。

  每年高考前,赵孟成总会接到各方人情世故的来袭。沾亲带故乃至转着直角弯的央托,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习惯了这一年一度大考之前,系统地帮忙指点复习冲刺。只是脍不厌细,每年他固定无偿接收七八个学生。往常都在他住所,今年碍于檀越这里托付的女学生特殊,姐夫又表示愿意另给他找个地方,一来离他学校近一点,二来也希望闲暇的时候多关照关照那个孩子。

  殷勤过了的嫌疑之下,赵孟成才听出弦外之音。原来那位女学生是檀越过去女友的女儿。

  “只是女友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赵问檀。

  “当然不是!”檀越拍着胸脯朝妻弟担保,你要怎么肯相信吗,出份鉴定报告给你要不要!

  男人之间的友谊啊,听起来铁骨铮铮的,其实保不齐就在互相包庇彼此的侥幸心或者该是过期的保护欲。人人都有忘不掉的月亮,那晚它又大又圆,皎洁明亮地钉在天幕上,也钉在他们的心上。

  但是,也只能在那一晚。你与其说,爱的或者爱过那个人,不妨说,爱的是那晚不可多得的月亮,当时的月亮。

  郎舅二人在庭院里各自烧完一支烟,“房子就在夏蓉街上,房东愿意出赁到六月结束。只是,房东本人也要住进来,租金可以对应减去一部分。女生,工作白领,你那个初恋家的女儿一个人住也不安全,有个入社会的女生搭伙也好,以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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