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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聂载沉进到将军府议事大厅的时候, 里头人人面色凝重, 气氛极其压抑。康成已经知道了昨夜所谓“新党”偷袭的真相,暴怒,正要高春发立刻带人去顾家抓人。

  他所谓的抓人, 是说抓顾家父子二人。

  高春发早就派人去过了, 面露为难之色。

  “回将军,我去的时候,总督府大门紧闭,顾大人没露脸, 派了个管事见我,说顾大人完全不知公子昨夜做过什么,也是今早才知道他擅自调兵马包围将军府, 极其震怒, 也正在四处拿人, 抓到了就会主动处置, 自己也会请求朝廷责罚……”

  康成怒:“那个老狐狸!我不信他不知道!小的跑了,派人过去,先把老的抓起来!”

  “顾大人有防备,府邸四周有不少亲兵把手,我见似乎还有火炮, 强行抓人,怕起冲突,炮火殃及附近建筑……”

  总督府周围民房密布,距离使馆也不远。

  康成被提醒,又想到对方论官职,并不受自己自己的钳制,强行忍住怒气,从椅子里猛地站了起来,说:“我这就电报给朝廷,上本参他一个父子同谋的谋逆大罪,请到圣旨,把他革职查问!”说着高声唤来书记官,正口授电报,看见聂载沉进来了,正站在大厅口,眼睛一亮,迈步朝他疾步而来。

  “载沉,快进来!“

  他又转向白成山说:“昨晚要不是载沉及时赶到,我已经被那个小兔崽子给谋害了!广州昨晚能平安保住,载沉更是厥功至伟,我会向朝廷如实禀明情况,给载沉封官进位!”

  白成山看着自己的新女婿,没说什么,但脸上露出微笑。

  “岳父,将军,高大人!”

  聂载沉走了进去,和在场的几个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逐一招呼。

  “载沉,你昨晚辛苦了,坐吧。”

  白成山示意他坐过去。

  聂载沉向自己的岳父道谢。高春发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问了几句昨晚事发时的情况,道:“载沉,听说你当时就判断东门那边来的不是新党,你是怎么知道的?”

  聂载沉道:“广州虽算不上固若金汤,但绝不好打。新党人发动一次起义没那么容易,人马和武器并不好搞,有之前贸然行动失败的教训,这回理应更加谨慎。昨晚东门那边的防守,实话说几乎没有,几十条枪而已,要拿下易如反掌。他们既然深夜偷袭,讲的就是攻其不备,这样三番两次开炮,唯恐旁人不知似的,自然有问题了。”

  高春发点头:“确实!幸好载沉你及时识破顾景鸿阴谋,当机立断,否则情况不堪设想!”

  “聂标统实在是高!佩服,佩服!白老爷你也是慧眼识人,招了个乘龙快婿啊!”

  几个陆军衙门的官员奉承完聂载沉,又接着拍白成山的马屁。

  白成山微笑着谦虚了两句,看着女婿的眼神里却透出了点小小的得意,转头对康城道:“载沉昨夜也忙了一夜,应当累了,你这里没事了的话,不如叫他先回家休息吧。我也要和镜堂去德隆饭店看下客人了。”

  “好,好……”

  康成正要点头,外头一个管事跑了进来,通知了一个消息。各国领事一道派了个代表来,说是听说了昨晚的情况,对广州的安危深表忧虑,要康成立刻给出一个应对法子,以安抚侨民。

  康成平日本就厌恶洋人,这会儿又怒火攻心的,哪有心思去应对,又知道洋人不好对付,昨晚的事闹得确实也是大,忍住头疼对聂载沉道:“载沉,要么劳烦你帮我再走一趟?昨晚的事你最清楚了,至于怎么应对,你随便说两句,帮我应付应付,完事了你再回去休息?”

  昨晚是亲外甥女的洞房花烛夜,却弄出这样的事端,把新郎官都拉去打仗,现在还不放人,康成心里有些歉疚,说完转向白成山:“绣绣那里,等我空下来了,我再补个礼,叫她千万不要怪舅舅。”

  白成山自然说无妨,自己也记挂着客人情况,说了两句就和白镜堂起身离开。

  聂载沉也出来准备去使馆,送白成山上马车的时候,问道:“绣绣昨晚没受惊吓吧?”

  白成山道:“昨夜确实有一伙可疑人马在家附近出现过,不过你派的人后来很快就到了,平安无事。她这会儿在家,没事。”

  聂载沉点头,扶着白成山上了马车,和白镜堂道了声别,说自己忙完事就回去。

  他目送马车离开,转身去往位于沙面的租界,到了使馆,几国领事聚在一起,正在讨论着昨晚的事,除了领事,还有十来个商人,其中就有那个之前曾在古城和白成山做过生意的美利坚商人约翰逊,一看到聂载沉进来,他的眼睛就亮了。

  “哈喽我的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约翰逊上来就给了聂载沉一个大大的拥抱,亲热得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松开了聂载沉,对领事说:“他就我之前曾对你们提过的那位姓聂的清国大人!”

  许多双眼睛看了过来。

  其实昨晚白家婚礼上,聂载沉已经见过这几个洋人了,朝对方点了点头。

  一个领事脸上带着笑,走过来和他握手,说:“我知道,你就是昨晚娶了白老爷小姐的聂载沉聂大人。你很厉害!我们都知道了!昨晚全亏你了!顾景鸿我也认识的,没想到他竟做出这样的事,破坏了广州的安定局面,这很不对!我们很不高兴!早上我们也派人去总督府提出严正抗议,但顾大人没有回应,我们很失望。我们希望你以后能继续保护广州!”

  聂载沉简单说了下昨晚的经过和早上康成的决定,应付完洋人,告辞离开。几个领事让他转达他们对白成山的问候。聂载沉出来,约翰逊一直送,送他出了使馆的大门,低声道:“聂大人,往后你要是需要购买什么东西,记得找我,东西最好,价格绝对公道!”

  聂载沉看了他一眼,和他握手告别,取了自己的马,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聂载沉?”

  聂载沉转头,看见一个留着双撇胡,年纪和白成山差不多的老人站在使馆附近的一辆马车旁,手里拄着拐杖看着自己。边上是几个配枪的军装侍卫。

  这个老者虽然长袍马褂,但身上一看就带着军人的特质。

  对方名字人尽皆知,是朝廷现在头几号的北洋派实力大臣,身任清廷要职,姓马,昨晚也来参加过婚宴,聂载沉看过他一眼。

  其实刚才他来的时候,就瞥见这辆马车停在这里了,因为没看见这个老者在,加上行色匆匆,当时也没多留意。现在才发觉,对方停在这里仿佛有一会儿了,似在特意等自己,略一迟疑,快步走了上去,行了个礼:“马大人!”

  对方脸上露出笑容,摆了摆手:“听说你从前毕业于军校?我以前做过中央练兵处的军学司司正,可算是你的老师。你叫我老师就行。”

  “学生不敢。”聂载沉应道。

  马大人笑道:“别客气。昨晚是你的洞房夜,你娶了白老爷千金,本是人生得意时,没想到出了这种乱子,实在扫兴!昨晚有你派来的人保护,我在饭店睡得很好。白老爷有眼光,白家在北边也有不少生意。怎么样,你有没兴趣来北方任职?比起广州,那里更能为你这样的年轻人提供更多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聂载沉知道这个老者城府极深,不可能像他表面那样看起来慈祥那么简单。何况现在北方局势他心知肚明,无意掺和进去,恭敬地道:“多谢老师美意,但学生在这里已久,无意北上。”

  马大人盯着他:“年轻人只要有本事,去哪里不能出人头地?我听说康成对你确实很是器重,你昨夜救了他,已经是报答。现在走的话,正是时机。”

  聂载沉说:“学生胸无大志,加上本就是南方人,怕去了北方,水土不服。”

  马大人沉吟了片刻,笑道:“既然你无意北上,我就不勉强你了。很巧,北边昨天刚也出了大事,我马上就要动身回去。至于什么事,你很快就会知道。国家目下最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有所担当的年轻人。日后你若想去,随时找我。只要你来了,我必提携。”

  “多谢老师!”

  马大人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上车离去。

  聂载沉目送马车离开,也翻身上了马。

  才一夜而已,他就觉得自己想她了。

  他想到昨晚她不着寸缕钻在自己怀里那又温顺又听话的模样,就感到仿佛有一缕轻微的电流从他的后背起始,倏然流遍全身,击穿了天灵和脚底似的。

  他忍不住心猿意马,忽然急着想回,至于马大人说的北方昨天出大事,千里之外,他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先回去见她要紧。

  他匆匆上路,往西关白家去,走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之声。

  “聂大人!聂大人!出事了!高大人叫你立刻去陆军衙门!”

  聂载沉转头,看见一个士兵骑马追了上来,冲着自己高声喊道。

  他立刻就想到了马大人刚才提过的那句话。

  高春发的人都追上来了,他立刻驱散脑海里的杂念,掉头回去,匆匆来到陆军衙门,来到电报室。

  高春发的手里拿着报务员刚接收打出来的一串电报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神色难看极了,见他进来,把手里的电报递了过来。

  “载沉,大事不好了!”

  聂载沉接过,看了一眼。

  电报通知,也是在昨天,北边有新军起义成功占领了地方,同时宣布脱离清廷管制,地方独立。

  “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别的地方就会群起效之!广东新党人活动本就猖獗,我怕也要出事。必须立刻采取手段,严加防范!”

  ……

  昨夜他走后,白锦绣就没再合眼过,一直在等他,等到了天亮。

  这个白天,她还是没能等到她的新郎回家,又等到了天黑,才收到话,聂载沉让个人回来告诉她,他有事,没法脱身,晚上即便回来,也会很晚,让她不要等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白锦绣也已知道了。

  昨天的报纸头条,全是关于她那个盛大婚礼的各种报道,但一夜过去,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大消息。

  真正的大事。北方有地方率先宣布,脱离清廷自治。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的人。

  从报纸上一看到这个消息,白锦绣就知道这个白天别想见他了。但得知他晚上可能还是回不来,心里难免失望,更感到担心。

  珠宝店的掌柜派了个伙计来通知,说新到了一批好货色。张琬琰约她去看看。她哪里有心情出去,天一黑就收拾了早早回到新房里,也没心思画画,躺在床上,手里捧着本英文草叶集,枯等到了下半夜,凌晨三点多,熬不住困,终于昏睡了过去。

  聂载沉是在凌晨五点回来的。他推开虚掩的门,经过给他留了灯的外间,走到卧室,看见她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压了一本书,床头灯还亮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把书从她脸上拿掉,合起来放在边上,低头看了一会儿睡得很熟的她,关了床头灯,转身走到昨夜被她指派睡过的沙发前,和衣躺了下去。

  白锦绣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灯已经灭了,睡前手里拿着的诗集也不见了,房间里光线昏暗,但那是天鹅绒的窗帘遮挡了光线的缘故。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天亮了。

  白锦绣很快清醒了过来,转过头,看见房间的沙发上躺了一个人。

  聂载沉他回来了!

  白锦绣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轻轻地靠到他的边上,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缕晨光,端详着她沉睡中的新郎,她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男人。

  他显然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的,面容带着疲倦之色,就这么仰在沙发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锦绣想让他躺到床上去睡,那样更舒服些。但迟疑了下,又没叫醒他了。只是拿了被子,轻轻地替他盖在身上,然后坐在沙发前的地上,一手托腮,胳膊肘顶在腿上,歪着脑袋看他睡觉的样子。

  他真的长得好好看呀。英挺的鼻,有着男性禁欲冷感的完美线条的下巴。她爱亲吻他的这里。把他撩得脸红心跳,真的是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满足和成就感。连他眉宇之间那道因为时常皱眉而留下的再也无法消除的细细褶皱,也是性感得恰到好处。

  她越看越是喜欢。要不是怕弄醒了他,她好想现在就凑上去亲他。

  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婆母才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虽然有点担心她不喜欢自己,但她真的好想他能快点带自己去见见她。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她看了他好久,终于忍下那想偷偷亲他的念头,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密,不让光线干扰他的睡眠,自己到外头穿好衣服,洗漱了下去。

  父亲通常这时候早就起来,应当在吃早饭。但这会儿却不见他人。大哥送小侄儿去上学了,下头只有嫂子张琬琰在。

  她看起来有些惶然,看到白锦绣,开口就问聂载沉昨晚回来有没和她说什么关于现在形势的话。

  白锦绣摇头:“他天快亮才回,一回来就睡了。”

  “这么大一个朝廷,难道真就这么快就绷不住了?这也太……”

  她不停地叹气。

  白锦绣没说话,坐了下去,低头吃了几口早饭,这时管事走了过来,问道:“小姐,老爷问姑爷醒了没?要是醒了,叫他去趟书房。”

  张琬琰说:“刚才忘了和你说,你舅舅一大清早就来了,把你爹给吵醒。好像是咱们广东哪里又出了什么乱子……这都叫什么事啊!”

  白锦绣想了下,对管事说:“他刚睡下去没一会儿,我去看看。”

  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直接来到父亲的书房外。

  书房的门虚掩着,舅舅的说话声正从里头飘出来,听起来十分焦虑。

  “……姐夫,北边那事一出,全都乱了套了!我得到消息,这边的乱党也想要趁乱去打惠州了!高春发说新军人心涣散,他现在未必能镇得住人,载沉的话倒更有用。姐夫你帮我和载沉谈一下,叫他务必约束士兵,收拢人心,全力对付那些作乱的新党!我今天就升他做统制!”

  白锦绣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看了进去。

  父亲坐在椅中,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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