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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而给的礼薄了,只怕王熙凤还要记恨在心,如此不如不给得好。便一直拖着,拖到了上元节,借着猜灯谜庆元宵的由头,元春打算将迎春请到大观园去,之后当众给诸位小姐小爷发宫中的赏赐。届时,迎春的份额将和宝玉一样。元春想通过这个让母亲领悟现在迎春的份量和宝玉一样重,意味着她在宫外也可能成为助力。

  然而,王夫人完全不了解元春丰富的内心,直截了当的把这视为挑衅的前奏曲,毫不犹豫的在一开始就把本来就得罪狠了的大房更加得罪透了。

  两请之后,得到了邢夫人的一句回话,只说如今贾赦身体不适,严重到数月不曾上朝,她们都在家侍疾,出不得门。

  王夫人心中依旧不满,但总归看出来,大房那一家子还是畏惧娘娘的,瞧着如今不是就嘴软了么?不敢再拒之门外,而是递了信出来解释。

  王夫人此人本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邢夫人态度软化,立马打蛇随棍上,当着史太君的面就吩咐她最得用的赖大家的,道:“给大老爷侍疾确实重要,但也不能因此忽略老太太。去说给她们娘们儿听,今日不光娘娘传召,便是老太太也想孙女儿了,无论如何让二姑娘来一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耽误不了什么。横竖家中不是还有琮小子在么?”

  王夫人才不信贾赦病重到需要所有人随时在旁边守着呢,或者说,她巴不得贾赦真一病去了是最好的。到时候二丫头不在跟前,就是大不孝,还怕她将来能进宫去分薄了元春的宠爱?

  元春和抱琴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的银钱,传了那么多话出来,让王夫人唯一上心的只有一句她需要朝中有人支持才好更进一步。而如今在朝的,也就只剩一个贾琏了。王夫人有意磋磨王熙凤,意在打压他们夫妇的气焰,让贾琏为元春出力。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终于记起贾琏还有个亲妹子将来也要选秀的,万一真给二丫头选进去了,那贾琏会帮谁就不用多想了。故此,王夫人眼下最想的就是败坏了迎春的闺誉,让她进不了宫。

  这倒是跟元春的一个想法不谋而合,但是元春绝不愿意在状况不明的当下继续得罪大房的主观意志却无法传达给王夫人。因此有了这名为三请,实为三逼的举动。

  邢夫人又在家中等了一个时辰,果然便如迎春所料,大观园里又派了人来。而且这一次来的还是史太君跟前都受器重的赖大家的,邢夫人没想到如今的王夫人已经嚣张到可以越俎代庖了,便当真相信了这是史太君的意思。

  于是,她急忙往贾赦房中赶过去。方才迎春同她说完话,便往贾赦那里侍疾去了,换下贾琮去堂屋里吃饭兼歇息片刻。如今他们娘儿三个每日轮流陪着贾赦,不敢放他一人独处,便是围着众多丫鬟婆子也放心不下。

  邢夫人过去的时候,迎春正在劝贾赦多用些饭食。好不容易贾赦肯端碗了,邢夫人贸贸然闯进来,一脸惶急,贾赦顿时扔了手中的碗筷,指着邢夫人叫道:“可是有消息了?好的,坏的?不,你先别说,待爷缓缓的。你先说好坏···”

  迎春急忙安抚道:“母亲来是找我的,不是大哥哥那边有消息过来。父亲但放宽心,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邢夫人也缓过神儿来,知道现在的贾赦经不得吓,平常一个人呆着都一惊一乍的,听到点儿动静就要追问是不是前线的消息,此时颇有些羞赧,帮着迎春一起擦拭贾赦推翻了一炕,淋了自己一身的汤汤水水,轻声道:“老爷莫慌,大爷还没消息过来,想来是前线紧张,但绝不妨事,想那南安王,那个···什么了,不是早早就有战况报回来么?咱们家大爷厉害着呢,是‘战神’,老爷就放宽心吧!”

  贾赦抓着邢夫人手,脸斜上扬,眼睛四十五度角翻得只剩一点点黑眼仁儿,再度确认道:“没消息?你不是来给爷报丧的?”

  邢夫人急忙拍着胸脯道:“绝不是,妾身是来找姑娘商量事情的。”

  贾赦将邢夫人的手一甩,也推开了正给他擦脸的迎春:“那你们出去商量,别烦爷。”

  迎春扶着邢夫人一起行礼告退:“如此就不耽搁父亲用膳了。”说着,迎春又吩咐大丫鬟木香道:“去传厨房,重新给老太爷做一桌,挑爱吃的送过来。”木香答应着下去了,迎春也陪着邢夫人走回堂屋里去,母女俩坐着说话。

  邢夫人一坐下就心急火燎的把事情说了,让迎春立刻拿主意,倒底是去还是拒。邢夫人满腔不忿道:“那女人就是现在又得意了,想踩咱们娘们儿的头,我是不想去理她的,可是又怕老太太不乐意。这一个‘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老爷也没辙。”要不是有那老太太几十年如一日的偏心眼子力挺二房,他们大房也不至于混到声名狼藉还得不着半点好处。

  迎春抿着嘴唇,低声道:“如今她们势头正盛,少不得要委屈母亲陪我走一遭,好歹不能让老太太拿住把柄。”她们大正月里就借口给贾赦侍疾离不开人,打发下人回去磕了头,当时并没有传回什么话来,可看起来,现在老太太是要一道算账了。

  邢夫人无意识的扭着帕子:“去倒是也没什么,可是若今日去了,那之前那么久的坚持岂不是白费了?”

  迎春道:“母亲莫想错了,咱们封府闭门乃是因为如今家中没有能顶事儿的爷,父亲上了年纪又病着,琮儿又小,且不姓宁,故而咱们娘们儿为了避开朝堂风波、流言蜚语才闭门不出。如今他们打着后宫娘娘的旨意来传,便是君传臣,不能不去,倒是不相干。只不过咱们从角门悄悄出去一回,再早早的回来,依然是大门紧闭,也不妨事。就是不知道,这后宫传召的旨意,是娘娘自己的主意呢,还是有皇上的示意?”

  若是元春自己想得瑟倒是无所谓,顶多就是挨顿训斥,了不起磕几个头罢了。可若是有皇上的意思在就麻烦了,不知道这是不满宁家闭门不出了呢,还是因为大哥哥就要得胜归来了,示意她们可以开门正常交际了。迎春拿不准,只好盼着今日过去能见一见琏二哥,从他那里得些暗示。

第80章 凄凉元宵

  邢夫人坐在车上仍然很紧张, 又跟迎春核对了一遍要说的话:“咱们进屋去先拜见老太太, 请安问好并解释为了给老爷侍疾一直不得空出来。然后是什么来着?”

  迎春拍着邢夫人的手背,静静的安慰着她道:“然后母亲只管找机会去跟琏二嫂子问问有没有前面的消息, 其他的事情自有女儿来应付。”

  邢夫人担心道:“你行不行啊?”这姑娘的软糯性子已经深入脑海了, 便是现在变得干练了些也依旧是少言寡语的,能不能扛得住贾王氏那女人?

  迎春道:“无非是口头上受些委屈, 她们还能耐我何?”早年在那府里, 这样的委屈她受了多少, 不是照样忍下来了么,没道理现在就忍不得了。

  邢夫人却担心自己忍不住:“我现在可是再也受不得那女人的气了,就怕到时候我先发火。”在宁家养尊处优的, 人人敬她是老太太, 早就养大了脾气了。

  迎春笑道:“母亲是超品侯夫人, 二婶子虽然是娘娘生母, 却是个白身,便是她的罪名都没有抹掉呢, 不过是交了银子免于收监罢了。今日母亲不是特地穿了诰命服饰出来,就怕反倒是二婶子不愿意见母亲呢。”

  邢夫人得意一笑:“就是要穿这一身,狠狠戳她的眼珠子。”你们不是借口娘娘宣召么?那老娘就给你们上诰命大礼服, 看你们能如何?

  迎春也是一身符合上元节喜庆气氛的锦绣红装, 母女俩到了大观园,正门不开,给开了一道角门,邢夫人见状心里便开骂, 迎春却安安静静的没吭声,任由婆子们将马车拉了进去。

  一时到了史太君正堂前,母女俩方下车。等在外面的婆子一见邢夫人一身超品诰命服饰,按品级大妆了前来,不由一愣。邢夫人昂首挺胸,眼角都不撇一下的就进屋去了。

  屋内正热闹着,贾宝玉蹿来蹿去要看姐妹们都猜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灯谜送上去。忽然一阵冷风卷进来,史太君一个寒颤,就要骂人,却见许久不曾露面的邢夫人一身大礼服,面容严肃站在门口,身后帘子依然半掀着,露出半边苗条俏丽的人影,正是迎春。

  众位姑娘也都愣在原地,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邢夫人也不往里面走,就卡在门口,任由门帘子掀着,冷风忽忽的灌着,反正她一身大袍子配厚斗篷,也不怕冷,咱们就看谁挨得住。

  终究是屋内穿着单薄的人先开了口:“老大媳妇,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横在门口算怎么一回事?”

  邢夫人回道:“听说是娘娘传召,还以为有天使降临,一时不敢入内,正在四下里看是否需要在香案后接旨呢。”

  来传旨的小太监早被贾政迎到外面去吃茶,怎么会在史太君房里等着,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史太君气愤道:“那你也该看清了,还不进来?要么就别进来,横竖别杵在门口,没得灌进冷风来冻人。”

  邢夫人这才施施然走进来,迎春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林黛玉眼尖,一眼瞧见她,不由担心的直使眼色,只是迎春并不抬头,因此再怎么暗示也看不到。

  一屋子欢乐的气氛就因为邢夫人灌进来的一阵冷风给打断了,人人面上都不好看,邢夫人却乐的不行。走上前,先给史太君行礼,倒是没什么错处可抓,接着就转向王夫人,特意抻一抻身上的超品诰命服,用的是和史太君一样的口气:“老二家的,你是越大越不懂事了,没见嫂子来了,还不让位置?”

  王夫人正对着那鲜艳的凤冠霞帔运气,努力压抑愤怒,这女人就是来给她添堵的,明知道她现在没了敕命,还特意穿成这样来显摆。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可是她也没辙,娘娘又不在这里,谁来给她撑腰?那邢氏是长嫂,是超品诰命,她在哪儿见着也得低头请安。

  面对这种红果果的打脸,史太君也没法帮腔,更何况,她也不打算帮。王氏这女人有些气焰嚣张了,有个人来打击一下也好,省的她自以为生了娘娘就可以在家里耀武扬威了。要知道,不管是荣侯府还是大观园,都必须是她老太君的天下。

  还是薛宝钗反应最快,也最帮着王夫人,上前一步,挽起邢夫人身后的迎春,不着痕迹的转移开话题:“你如今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起了大家闺秀来了,便连我们都请不动你,许久都不得见一面,今日托了娘娘的福,你还不快过来同姐妹们打声招呼。”

  迎春从进了屋以后,除了随着邢夫人给史太君行了礼,便什么都没做了。此刻也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偏薛宝钗为了替王夫人解围,将她拉了出来。史太君也顺势招手,道;“二丫头,上老祖宗这儿来,这个年过的可是苦着了?怎么瞧着竟瘦了些?”

  迎春平静道:“回老太太的话,父亲身体不适,我做女儿的自然要侍疾,瘦上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却是没有按照史太君期待的喊一声老祖宗,如今他们一房只喊老太太,并不打算把她当祖宗供着。

  史太君心中暗骂这丫头没眼力价儿,不会说好听话,面上便冷了几分,道:“今日娘娘有兴致,做了灯谜命你们猜,你过去看看吧。”

  邢夫人才刚坐到王夫人让出来的座位上,一听这话便道:“原来是这等小事,老二家的催的那样急,我还当是娘娘又出来省亲了呢!”

  史太君拍着炕桌怒道:“娘娘是君,你尊敬着些,别有的没的挂在嘴边上。”

  邢夫人立马顶回去:“不是老二家的打着娘娘的旗号三催四请的么?我当是多大的要紧事儿,若就是这等小事儿,下回还是别拿娘娘来吓唬我们。我们娘们儿胆子都小的很,这不是生怕惹了娘娘不快,连老爷都撇下了,急忙赶过来的。”

  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却没地方撒火,只能低着头,狠掐着手心听邢氏那个女人大大咧咧的一口一个娘娘,不知道还以为那是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呢。真是半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这样的女人怎么就配得了超品诰命,而她堂堂娘娘的生母却要在自己家里忍受着这个粗鄙的女人?

  在她们妯娌拌嘴的时候,迎春已经被拉着去看了灯谜,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假托寻思,其实一见猜出来了,但是她却故意写了个错的。随后又按照要求,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众人留在史太君上房里吃了顿酒席,因为邢夫人和王夫人别苗头,迎春又默不吭声的,闹得甚是无趣。幸好没过多久,那小太监又回来,传了元春的口谕道:“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

  跟着便是传赏,元春本打算趁这个机会大赏迎春,好借机打探大房关系,拉拢贾琏为她所用。却不料,迎春竟然猜错了,这一下,便赏无可赏了,总不能放着对的人不赏,却给个猜错的重赏,那也太明显了。

  元春不知道众人是否一起猜后写的,故而不晓得别人其实也不知道迎春猜的是什么,为怕弄巧成拙,只得略过迎春,没给赏赐,倒是白折腾了一回。

  迎春见事情了了,便同邢夫人打手势,示意回府。却不想,史太君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一时竟是走不脱了。

  走不成只能作罢,那是老太太,辈分高不说,年纪又那样大了,她要任性,别人除了陪着还能怎样?

  邢夫人安之若素,稳坐泰山,离史太君远远的端着碗元宵,也不正经吃,只拿勺儿撇着玩儿,顺便怼王夫人。但凡王夫人开口,她总有话接着,而且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史太君为了让王夫人得点儿教训,收敛一二,也不管她们那边,只是让姑娘们都围着她猜谜说笑。迎春心烦意乱,见不得这般歌舞升平的景象,随口做了个算盘的谜面。此物乃是打动乱如麻之物,显见的她是心中烦乱不安。

  再看其他人,探春作了风筝,乃漂浮随风之物;

  惜春作佛前海灯,乃清静孤独之物;

  宝钗作的是更香,黛玉作的是竹夫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凄凉。

  明明是上元佳节,却生生没有了半点喜气。迎春站在屏风前,看着众姐妹的灯谜,心中越发凄凉,一股渗进骨子里的寒气缠绕周身,久久不能散去。

  邢夫人对灯谜毫无兴趣,也猜不出来,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全力对付王夫人,炫耀自己的诰命,讥讽王夫人虽生了个娘娘出来,却是无宠无子的,还不能恩及家眷。倒是说的极为开心,回家的路上也兀自滔滔不绝。

  迎春随声附和的听着,心不在焉,却也没有被看出心思。可是满腔愁绪无人能说,只好自己憋着一腔冷意回了房,便再也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床上。

第81章 害人害己

  过完年, 皇上开笔, 朝廷开工,一切如常。

  海疆的战事渐渐不再受到关注, 拖得太久了,既无捷报,也无败战,不管是想得利的还是纯粹关心边疆的都耐不住长时间的拖延战,渐渐抛到了脑后。唯有被分派去管理备战物资的贾琏时时提心吊胆着,其余人等,便是户部大佬都不再多加重视。朝政也渐渐转向了春耕、夏蝗、秋汛、冬藏等庶务。

  各个部门都在朝户部伸手要钱,工部说去年受灾了,吏部说某某地官员贪污了, 兵部倒是打着边疆战事的旗号, 总算师出有名,但是一个个的也并非大公无私。说着说着,两边的人就有可能当堂争吵起来,一个个都斗的面红耳赤, 大有不挣出个高下就不罢休之势。

  高坐金銮殿的皇上和更高一阶临朝的太上皇也在争夺对于朝堂的控制权, 父子反目, 斗得不可开交, 再加上下面争吵的几乎要当堂掐架的各部官员, 朝堂乱入菜场,为着些许蝇头小利,硬是闹得脸面全无。

  贾琏在下面听得心惊胆战的, 所能做的唯有紧紧卡着军饷和粮草的备份不被人挪用了去。户部尚书钱瑾同宁珊关系还算好,又有两皇下定了决心要血战到底,因此倒也没有人非要动边疆需要的钱粮,又有钱瑾时不时的照拂,倒也无形中减轻了些许压力。

  贾赦这个兵部员外郎目前正长期出缺中,两皇倒是没惦记这么个小位置,但许多与宁珊不合的文臣却总想着把他弄下去,换一个自己人上来。便连一向视兵部为粗鲁莽汉的贾政也跃跃欲试,想将贾赦的位置据为己有,为此不懈奔忙中。

  北静王倒是乐于帮一把,因为宁珊当庭怼他的事情,北静王早已内心记恨上了,嫌他碍事的很,想要背后动一些手脚。虽然贾政也是个没用的货色,但若能用他替了贾赦,也是狠狠扫了宁珊的面子,虽没什么伤筋动骨之处,但让他颜面无光也是乐事一件。

  只是目前,南安王被俘,西宁王被圈,北静王无兵,东平王又被绊在北疆走不开,因此四王八公这群人也只能口头上叫嚣的厉害,私下里除了拉拢一些文臣,也闹不出多大风波来。虽然太上皇暗地里支持自己的心腹旧臣,却也不会在这种事情的插手。又有当今明摆着在跟太上皇较劲,一时之间,四王八公一系无论做什么均有束手束脚之感,只能一切照旧,维持着原来的平衡。

  这一日,北静王照例在家中开文会,摆出礼贤下士之姿态,意欲拉拢一些寒门士子,或者干脆寒门学子。但是表面上,北静王的旧相识却是勋贵子弟。诸如贾宝玉,自从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得了北静王青眼,便一直被邀请与会,很是结识了一些出身不凡的子弟,更同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年轻一代风流人物结为好友,私下里也多有相聚。

  北静王年方弱冠,一向以才华出众、容貌丰美、气质脱俗的清雅贵公子形象示人,在家中举办宴会也是以诗、文、词、曲等候为主题,尽显清高淡雅之气。然而贾宝玉等人的私下聚会却往往有风流名妓相伴,年少轻狂,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不如北静王之意。

  他本来是想借此笼络一些真正的有学之士,以为自己所用,却不料,常来常往的与会者多是些擅长溜须拍马、吹捧奉承之辈,除此之外,就是固有的四王八公后裔,乃是天然的同盟,不需要拉拢,顶多只是巩固关系罢了。

  便如贾宝玉这等在家中受尽宠爱,却根本摸不着贾家半点权柄人脉之流,即使拉过来也只能算个凑数的。不过考虑到宫中的贾嫔,终究还算有个能吹枕头风的希望,便一直不曾放弃贾宝玉。

  而贾政虽然自命清高,却也乐意儿子跟一位王爷交好,更兼他一直汲汲营营想重回朝堂,如若宝玉真能跟北静王结为莫逆之交,对自己也是大有助益的,便越发不管束宝玉的行为,一个不察,便叫他干出了一件没谱的大错事来。

  却原来,贾宝玉虽然深恨四书五经,但很有些歪才,擅长写些香艳词句,偶有无病呻吟的富贵腔调,专有那等轻浮子弟,一方面追逐势力,一方面也确实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便求了来,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更因此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贾宝玉因为有人喜他所作诗词,拿去提了扇面,非常得意,数次在文会上显摆,不但自己挥毫泼墨,更将大观园中众姐妹闺阁之作也传扬出去。

  不提惊才绝艳的薛、林二女,便是湘云探春的文采也强于宝玉,所作诗词,均被捧阅传颂。一时,贾家有风雅才女的流言甚嚣尘上,竟在京中四处流传。

  这等彰显名声之举,如是男子,称一句风流才子倒也罢了。可世人对女子要求甚严,将闺阁之作流传出去,让那些轻浮浪荡子弟手捧口吟,却是深深妨害了众女清誉。京中真正的豪门世家对此嗤鼻不屑,甚至以此为反面典型教育家中女儿。就这样,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贾宝玉损毁了闺誉却丝毫不知。

  而贾宝玉更是以此为荣,四处同人传讲和家中姐妹们的种种坐卧不避,嘻笑无心,混沌恣意,天真烂漫之举,只将众女的清誉抹黑更甚却不知有错,相反的,还以此骄傲于自家姐妹们才情相貌远胜别家。

  贾宝玉是一个既可恨又可悲的人物,他生于这个人人受赋于规则的时代,却不愿承受规则的束缚。他生活在父祖的庇荫之下,却对此不屑一顾,口出狂言。他喜欢女子,却只爱青春浪漫之年,且往往不顾女儿家的声誉,自以为是的肆意行事。他是规则的违背者,却又没有制定新规则的能力和地位。因为,往往以天真为名,行伤害之实,且不觉有错。

  因他所为,大观园中的女孩子们渐渐被传诵为霍小玉、崔莺莺、卓文君之辈,被京中许多自命风流不羁、慕好雅女的纨绔子弟口口相传,最后竟连内宅的主母小姐们都有所耳闻。只是贾家的老太太上了年纪,轻易不出门去,而王夫人自从失了敕命,便羞于见人,也不外出。故而,大观园中竟是半点风声不曾听到。诸姐妹在园中恣意玩笑,根本参与不到京中闺秀们的活动中去,倒也无忧无虑。

  然而,托宁珊之前的看重,迎春在别家很是结交了几个姑娘,她虽闭门不出了,下人们却还需时时采买,便有人将这些流言蜚语记了下来,报告给大小姐知道。

  迎春听说后先是不信,等她去了信给往常交心的几位手帕交打听,才知晓事情的严重,不由得大为吃惊,想不通那个口口声声爱护姐妹们的宝玉怎么能做出这种轻浮之举来。更想不通,为何自诩端方正直的二老爷竟会对此不闻不问。

  但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她细思,几个闺阁好友都相继写信来劝她赶快同贾家女儿扯开关系,以免累及自身。迎春再也坐不住了,宝玉无知可恨,姐妹们却无辜,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遂叫过司琪,嘱咐一番,让她以回家探亲为名,去荣侯府里找王熙凤,好歹叫她告诉给大观园众人知道,并约束下人,不得再传闲话出去。

  却不料,王熙凤称得上铁石心肠。她只道如今自家同大观园里的贾家二房已是两家人,而且还是撕破了脸皮连表面和谐都不维持了的两家仇人,因此她犯不着去管那些闲事。横竖离她女儿大姐儿长大结亲还早得很呢,因此,她只随口敷衍几句,便打发走了司琪。

  司琪不辨真伪,回来禀告迎春,只道二奶奶应下了。迎春稍感安心,遂继续闭门在家,不闻外事。

  她那些手帕交们,只看迎春从不登大观园的门,也不像从前那般在家中举办花会、茶会招待贾家众女,便都以为她是同大观园众人划清了界线,也就不再写信相劝。结果,两下里皆会错了意,岔开的甚远,生生错失了挽回的良机。

  宝玉仗着无知,肆意胡为,毁了众姐妹的闺誉还自以为得意,只当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每日里越发活分地四处晃荡,游手好闲却倍受宠爱。这一切,深深的被一个人记恨在心。

  此人乃是贾政的小老婆,生了三姑娘探春和三爷贾环,被提拔为姨娘,因娘家姓赵,便人称赵姨娘。

  这位赵姨娘生得十分艳丽,在贾政面前又会小意殷勤,故而颇受宠爱。然而她为人粗鄙,泼辣凶狠,处处争强好胜,却不自知身份,闹得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一向是被众人所轻视的。便连亲生女儿的探春也不肯认她,只一心奉王夫人为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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