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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宋慧娟听了连连点头,两人又趁着夜色聊了好半天,直到那漫天的星星渐渐有了灰色,才各回各家。

  宋慧娟回到陈家时,人已经散了,连赵学清也被队长拉着往东头的知青点去了。

  她站在路口,看着消失的人影,才想起来那床被落下的被子,也不知今天他盖什么睡了。

  她回过身,就见陈庚望站在西屋的床下,怔怔的盯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了。

  宋慧娟低着头,转身合上了大门,这才踏进西屋。

  一进屋,她就发现仍立在窗下的陈庚望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沉默了会儿,径直去堂屋收拾起了方桌。

  烧上大半锅的热水,起出两壶热水,另腾出一盆热水泡脚,剩下的再把碗一并放进去,趁着水就洗刷了。

  等她这边忙完,天已是更黑了,连空气里的寒气也更浸骨了。

  推开西屋的门,一盏煤油灯也没,宋慧娟也不出声,悄声脱了小袄棉裤,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直到她昏昏欲睡时,才猛然听见枕边那人冷冷说了句,“这些日子,安生在家里安胎,不许出去乱跑。”

  宋慧娟闭着眼睛等了会儿,没等来下一句,翻个身朝外侧便继续睡了。

  她这幅反应,惹得陈庚望在黑暗中盯了她好一会儿,冷冷哼了一声,又来回的翻身折腾的那木架子床咯吱作响,直到身后没什么反应,才安生睡下了。

第7章

  待到第二日早起,宋慧娟做了饭,又等众人吃过饭后,剩余那些锅碗的洗刷交给了陈如英,她便转身回了西屋,接着做那小娃娃的衣裳了。

  昨晚陈庚望说的那话她并不放在心上,或许离婚这事还需要赵学清帮一把。

  这事从始至终她都没和家里人说一句,毕竟这个时代离婚的女人不多见,尤其是农村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那些个前世今生的事她都弄不明白,何况是那些个思想封建的长辈,更是指不上他们能相信的,搞不好反而会误以为她患了什么失心疯之类的。

  至始至终,能依靠的还是她自己。

  以她对陈庚望上辈子的了解,他是不会同意离婚的,更何况眼下她肚子里还揣着他陈家的长孙,更不能指望他会答应了。

  但从昨天那遭事她也大约看出来了,和上辈子一样,陈庚望和赵学清两人之间还是不大对得上。上辈子她和赵学清断的早,她又一门心思的和陈庚望过日子,或许陈庚望不知道两人曾经的关系,如果这辈子告诉他,会不会他就此嫌弃了自己,从而放了她?

  不是她高看自己,实在是她太了解陈庚望这人的脾性,不只是陈庚望,大多数这时候的男人都是极好面子的,稍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家的妇人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来,这种事且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但这事到底如何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还得探探赵学清的想法。不论如何她也不能为了自己再平白耽误了好好的赵学清,毕竟这几年当知青的日子他也还得在这陈家沟耗着。

  理出思绪后,放下手里的小衣裳,她爷不再耽搁,关了门便往那知青的院子走去。

  正是上工的时间点,路上没有多少人,偶尔见得几个小孩在路边玩耍逗乐。

  等她到那知青的院子的小路上,远远地就见那院子的大门敞开着,不待她走到院门口,就听得那里面传出了声音。

  “学清啊,你先住在这儿,有什么短的缺的就说,至于这几天吃饭就先来我这儿,虽说村里的吃食比不上城里的,但好歹能填饱肚子,你可千万别嫌弃。”

  “哎,说这您就客套了,我从小也是在咱们农村长大的,没什么嫌弃的。”

  “是这啊,我还当你这身板是城里人呢。哎,你原来是哪个村的?”这时,另有一道憨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这时那道温润的声音又响起,“就是咱们乡里西边的前赵村。”

  “这离的挺近的啊……”

  院子里的那道独特的温润的声音,混合在男人们的粗狂的朗朗笑声中,格外清晰,再多的宋慧娟就听不得了。

  只因那时她听得那门“咯吱”一声,便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最右侧那人看到她,那眉头便皱在了一起,脸色也沉了下来。

  “慧娟,来寻庚望的?”为首的队长陈建元看到她,笑问了一句。

  宋慧娟笑笑,并未言语,心下一转,那脚下便要往右拐。

  这时,那人不知与他们说了什么,就见那几人朝她善意的笑了笑,相继往西走去,而那人此时便抬着大步走了过来。

  宋慧娟没想到他也在这儿,按着往常这个时间点他应当是在田地里计分的,但心里转了几转,面上不显,强迫自己站定等那人走上前来。

  “怎得来了这儿?家里有事?”陈庚望淡淡扫了一眼,停到宋慧娟面前。

  “无事,”宋慧娟往那关着门的院子看了一眼,没再说了。

  本来特意来这儿就是为了商量与他离婚的事,现在正好在这儿遇见他,或许就不用她再多费心,外人再怎么说也比不上让他亲眼看见来得快。

  就是他要怨恨,也怨恨不到赵学清身上,一切都是她来做的。

  既然是这么想的,宋慧娟便也作出了那副模样,躲躲藏藏,也会更引人心生疑窦。

  陈庚望听了这话,又看着那妇人丝毫不顾及他频频探头的动作,周身上的气息更冷,未发一言,抬起步子便走了。

  宋慧娟见人走了,平淡的眉眼间拢起了些笑意,径直走向了那蓦得静下来的院子。

  “学清哥在吗?”

  宋慧娟立在门前,朝里问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那疾步而来的脚步声,随即那木门一推,便见赵学清出现在面前。

  “你怎得还来了?莫不是来寻那陈庚望了?”

  宋慧娟听得他那打趣的话,一时竟心酸不已,想及上辈子的那些乱糟糟的事,眼角的泪便再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怎得了?你别哭,别哭,有什么事就告诉我,难不成那陈庚望委屈你了?”赵学清急得来回转。

  宋慧娟看他这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赵学清见他这挂念的慧娟妹子终于露了笑模样,脸色便缓和许多,“那就好,你进来坐。”

  两人进到那院子里,宋慧娟才打量起来,赵学清搬了把凳子与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那陈家的人真没欺负你?”

  “还好,”宋慧娟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叹了口气,“都是过日子罢,哪有锅勺不碰锅沿的。”

  赵学清怔怔的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低下了头,“只要你说好就行,就算有什么也别怕,我现在在这也算得上你娘家人,总比你自己憋在心里好。”

  “不说我了,你呢?”

  “我?”

  “雷大叔还没催你吗?”

  雷新平就是赵学清那入了赘的父亲,据她上辈子的了解,他们父子俩关系一直都不大好,不然也不会撒手让他这唯一的儿子来了这穷乡僻壤。

  “他?”赵学清冷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大耐烦道,“催了,找的都是他那什么战友家的女儿,一个个净是上纲上线的,烦人得很。”

  赵学清摇了摇头,眼神里泛起亮光,“还是原来好,那时候你就像个老太婆,老跟在我身后我唠唠叨叨的,也不知那时候就怎么不觉得烦?”

  一个两个都是跟在自己身后唠叨,怎么就不一样呢?

  或许,是人不一样罢。

  宋慧娟沉默一会儿,赵学清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现在她已经嫁了人,不到年底还能有个小娃娃,还能怎么办呢?

  路还是往前走的。

  “不说那些了,一个人的日子还是自由的,我还是得趁着这几年来清闲清闲罢。”

  宋慧娟也顺势移了话题,进了那屋子,来回打量着那床,“冷不冷?我看你只提了个皮箱子,连个被褥也没带。”

  “这不是有嘛,马上就夏天了,也不怎么盖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离夏天还早着呢,这时候要是着了凉可不得了,村里又没赤脚大夫,我还是回去把那新被子给你抱来。”

  赵学清看着那围着床来回转的宋慧娟,心中酸涩难耐,“不用了,我一个大男人不讲究那些,来回折腾净麻烦人。”

  “不行,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知青少说都得一年。”

  到底,赵学清还是没有拗过宋慧娟,只得答应下来,跟着她去陈家取那床被子。

  宋慧娟回了陈家那时,不过十来点,也不到下工的时候。

  陈家一人也没在家,宋慧娟直接将人领进了堂屋,倒了热水让他等着,这才进了那西屋。

  还是她那时嫁过来时做的新被子,那绳子捆了起来,新被单那些物件他自己带的都有,也不用她再找了。

  东西给了赵学清后,宋慧娟没有再多留他,即时将人送出了门。

  她还是没有开口,那事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知道会不会拖累了他。

  眼下这泥沼,她早已陷进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挣脱出来,又不用连累他人。

  日子,且一步一步过吧。

第8章

  阳历三月中旬,初春之际正是庄户人家最为忙碌的时候。这时,各个大城市派来下乡的知青们也都纷纷来到了这贫瘠的黄土地,终是要过上与黄土地为伴的日子了。

  这日,天还未大亮,陈庚望便早早起了床,穿好衣裳,还未关上门,就听得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他回头一看,见是那妇人起身了,淡淡地道,“不用起了,。”

  宋慧娟披袄的动作一顿,见陈庚望那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背影,咽下了嘴里的话,静静地下了床,披好衣裳转身去了后头的茅房。

  陈庚望关了门,与公社里的几个同志一起踏上了去往南丘城火车站的土路。

  接连三日,公社里都派人去接大城市来的知青们,为此还特意排了个班,尤其是那些未婚男青年们更是寻了几辆自行车去接大城市来的女知青,又使人拉了几辆架子车,好帮知青们拉些行李。

  前几日,宋慧娟就从春丽嫂子那听说了要去火车站接知青的事,因着赵学清的自行车也被借走了,便特意早起热了些窝窝头给陈庚望带着填填肚子,还特意让他分一些给赵学清。

  原本她想着,这么明目张胆的在陈庚望面前关心其他男人,怎么也会让他快些答应离婚的事。可不知怎的,这两日陈庚望再见她竟时不时露了笑脸,惹得她心生厌烦。

  更没想到,今早竟还被他误会了,想来这个法子也行不通了。

  宋慧娟满心的无奈,不知到底如何才能让陈庚望能答应离婚?

  这几日静下来细细想来,利用赵学清的情谊要他同自己离婚,实在不妥。一方面伤了他们从前的情谊,另一方面也恐伤了她自己的名声。

  这种事,不闹出来还罢了,一旦闹出来,不仅是她,赵学清,连带着她的老爹兄弟们日后在这十里八村的也抬不起头来。

  是她糊涂了……

  如今,她只希望时日一长,陈庚望能觉察出来她的话是真实作数的,不是上辈子那股小女人缠人的气性了。

  或许,不等她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他就答应离婚了。

  冷静下来,脑子清醒了,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也就不冲动了。

  但她也没什么同陈庚望过完一辈子的打算,上辈子那些飘荡过的黑夜,亲耳听见的孩子们的命运,早已经随着无边的黑夜浸入了骨髓,连内里的心肠似乎也被黑夜里的低温冻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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