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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你今日去找秦夫子,是因为昨日我爹要你向秦夫子道歉?”梅泠香攥着帕子,袅袅入座,秀眉轻动,染上疑惑,“可你昨日不是没答应么?还故意装醉。”

  她能猜到他去找秦夫子的原因,却不明白,没人逼他,他怎的忽而又愿意去了,还很是积极,一大早便赶过去。

  章鸣珂暗自冷哼,为何?自然是被高泩那厮刺激到,他想要配得上她。

  若叫他像高泩那样,寒窗苦读,高中进士,莫说现在,再给他十年八年,他也做不到。

  可他若能求得秦夫子原谅,稍稍挽回些许名声,梅夫子便愿意承认他这个女婿了,那他是不是也算勉强能与她相配?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对泠香说,否则,她当他是多小心眼的人呢!

  哼,小妻子再聪慧,也有她想不到的事。

  因着这一点,章鸣珂颇为自得。

  她不因他的无理取闹生气,话里还带一丝丝关心,章鸣珂浑身犟骨头更是又轻了一截。

  他放下银箸,往椅背上一靠,吊儿郎当斜坐着,语气似乎满不在乎:“昨日我是没答应,可小爷思量一宿,想通了,道歉就道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等你爹病治好了,自然会再回书院教书,到时他与秦夫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秦夫子若是因为我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与你爹不对付,怎么办?小爷今日委曲求全,可都是为了岳父大人。”

  “怎样?小爷是不是个顶称职的女婿?”章鸣珂抖着腿,摆摆手,“别太感动啊。”

  梅泠香目光下移,盯着他抖动的那条腿,肃然不语。

  蓦地,章鸣珂身形一僵,抖腿的动作骤然停滞,踮起的足跟,踮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浑身不自在。

  “诶,你别这样看着我,你是我娘子,又不是我夫子。”章鸣珂嘟囔。

  即便是她这般温柔秀雅的小娘子,冷脸管人的时候,也很不招人喜欢。

  他坐相规矩了些,泠香便不再管他,神情缓和轻问:“你去道歉,他不接受,所以你就同他吵?”

  登时,章鸣珂理直气壮起来,腰板一挺:“那个老顽固,真真不识好歹!我拿着真金白银去道歉,他却把东西扔出来,还说我满身铜臭,脏了他家门槛!他清高,他教书不要束脩的么?!”

  看他这般理直气壮的态度,梅泠香便知他为何会同秦夫子吵起来了。

  饭菜已有些凉,他也不像要继续用膳的模样,梅泠香便招呼松云、金钿她们进来,把东西撤下去。

  她不置可否的态度,让章鸣珂嚣张的气焰慢慢冷静下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梅泠香坐到便榻上,腰后垫一方绣枕,慢慢品茶。

  茶汤冒着热气,她小口小口呷品,暖意入腹,缓解腰间隐隐的不适感。

  她气定神闲,章鸣珂却坐不住。

  他从圈椅中起身,咚地一声坐到便榻上,手肘撑着小几,倾身问她:“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泠香抬起眼皮,灵秀的眸子静静凝着他。

  妙目横波,神辉灵动,看得章鸣珂悬着的心簌簌往下沉。

  “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是说句话呀!”他语气急得似要跳脚。

  哦,原来这话多的大少爷,很怕人晾着他,不理他。

  前世那场冷清清的姻缘,于他而言,实则也很煎熬吧?

  梅泠香有些不解,那个时候,他为何没闹着要与她和离?他是腿被打折之后,才毅然离开她的。

  “你生气了?因为我叫他老顽固?哎呀,我又不曾这样叫过你爹,你若不爱听,我下回不这样叫他就是了。”章鸣珂望着她,喋喋不休。

  泠香回过神,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只是在想,秦夫子会喜欢什么。”梅泠香含笑开口。

  章鸣珂不解:“他喜欢什么,也不可能不喜欢银子,我送了,他不收啊。”

  “是,没人不喜欢银子,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秦夫子断不会为金银俗物原谅你,否则,当初他便不会执意开除你。”梅泠香已想到送秦夫子什么最为合适,可道歉是章鸣珂自己应该做的事,她不准备越俎代庖,“送礼须得投其所好,才能打动他,你且再好好想想,只要你诚心道歉,自然能想到求他原谅的法子。”

  一杯热茶喝完,泠香便放下茶杯,款步绕过他,朝书房走去。

  她这般明晃晃暗示,他应当知道该往哪方面去想了吧?

  章鸣珂望着她背影,一面回想她所说的话,一面趴在小几上苦思冥想。

  少女身影纤柔袅娜,走在廊庑下,以春日庭院为衬,着实赏心悦目。

  忽而,章鸣珂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多福,替小爷备马!”

  不多时,章鸣珂策马驰过大街,让多福把赵不缺、孙有德两个从家里请出来。

  “红袖添香的事,你们比我熟,赶紧拿着这些银子,替我找两位美人,我有急用。”章鸣珂从衣襟内取出一叠银票,放到方桌上。



第15章 美人

  赵不缺才在赌坊里输了钱,正缺银子使呢,还想着明日去找章鸣珂出来喝酒,借点银子花花,没想到章鸣珂先来找他们,还这么大手笔。

  现成的冤大头来雪中送炭,不好好抓住,简直天理不容。

  章鸣珂策马前来,又正为自己能想到这般绝妙的点子而兴奋,俊脸泛红,眸光漆亮。

  落在赵不缺和孙有德眼中,便另有一番解读。

  他二人对视一眼,暗自神交,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想到以后逛花楼有人付银钱的好日子,赵不缺登时满面红光。

  “行啊兄弟。”赵不缺将手臂搭在章鸣珂肩上,拍拍他肩膀,不正经地冲他挤眉弄眼,“那日正喝着酒,你被梅娘子叫回去,我们还当你怕她呢。没想到,短短两日,刚尝到荤腥,你就开了窍!尝到甜头,想偷偷在外头金屋藏娇了?这才对嘛,家花哪有野花香?包在兄弟身上,不出两日,我保证替你找两个盘靓条顺的淸倌儿,保证比你家书呆子温柔解语!”

  他们终日里斗鸡走马,游手好闲,整个闻音县稍有令名的女郎,没有他们不认得的。

  心高气傲的梅夫子,把知书达理的独女嫁给一个纨绔,也算是轰动小小闻音县的事儿,且他们二人还去章家喝过几杯喜酒,自然知道梅泠香是什么模样。

  皆在闻音书院念书,又都曾受过夫子们的闲气,他们很期待看梅夫子一家的笑话。

  梅泠香嫁给章鸣珂短短几日,章鸣珂便在外头养美娇娘,这不正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好事儿?

  不等章鸣珂开口,孙有德也挤过来,激动道:“就是,鸣珂兄能想通就对了,看梅夫子那德性,便知他教不出温柔解语的好女郎,木头美人有什么好?等兄弟替你寻摸几位知情识趣的,到时你再自己从里头挑。”

  他们一左一右搭着章鸣珂,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不像话。

  章鸣珂左看一眼,右望一眼,听他们说自己的小妻子是个木头美人,真是又气又恼,额角青筋直跳。

  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章鸣珂抬起手臂,嫌弃地将两位好友拂开一臂远:“谁说我要养小了?早说过我不好那口!还有,我娘子好得很,你们可别误会我,败坏我名声!”

  他的话,掷地有声,赵不缺仿佛听到银子长了翅膀飞走的声响,说起话来,便透着些酸:“哟,还生气了,鸣珂兄,就你那好名声,还用得着我们败坏?”

  好字他语气咬得格外重。

  呸,要不是看他有几个臭钱,谁乐意带着他玩?赵不缺暗淬了一口。

  章鸣珂听着,面色陡然沉下来。

  孙有德见势不妙,笑着打圆场:“都是多年的兄弟,有话好好说。鸣珂,兄弟们误会了你,给你赔个不是。”

  说话间,他躬身向章鸣珂施礼赔罪。

  继而扯了扯赵不缺,示意赵不缺也赔了罪。

  三人坐下对饮一杯,方才的不快便揭过去,气氛缓和下来。

  孙有德耐着性子问:“鸣珂,你既不是自己想要,叫我们替你找美人做什么?还说是急用,难不成是想送人?”

  问话的恰恰是孙有德,章鸣珂乜起眼,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笑意:“小爷是为的谁?还不是替你收拾烂摊子。”

  “说话要讲良心啊,我何时让鸣珂兄收拾过烂摊子?”孙有德振振有词。

  一听这话,章鸣珂笑意顿收,将手中空酒杯拍在桌上:“孙有德,你骂秦夫子,求小爷替你背黑锅的事,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啊?你要美人是送给秦夫子的?”孙有德自知理亏,气势顿时弱下来,绝口不提前事,只问,“好端端的,你又去讨好秦夫子做什么?该不会,你想重新回闻音书院?鸣珂兄,即便是为着哄梅娘子欢心,你也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你我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赵不缺跟孙有德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自然跟着起哄:“是啊是啊,读书有什么好?要不是家里管得严,怕被我爹打断腿,我和有德巴不得和你一块被开除,省得花心思装病逃学。”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章鸣珂也不想跟他们解释,若让他们知道,他是为了配得上梅泠香才卑微至此,必会被他们笑掉大牙。

  “你们别管为了什么。”章鸣珂摆摆手,“只管去替小爷找人,明日这个时辰,我在酒楼等着。”

  说完,放下一锭银子:“今日我请。”

  他惯常如此,赵不缺和孙有德也就不与他客套。

  暮色四合,章鸣珂回到积玉轩。

  天边云翳流动,庭院暮霭沉沉,丫鬟小厮正忙着点灯。

  院子里光线不算亮,拢在一片清冷色调里,墙根下多出一口大缸,缸边立着一道倩影。

  佳人亭亭而立,杨妃色绣梨花的锦裙微微翩动,便是暮色下唯一鲜亮的颜色,轻易攫人目光。

  泠香左手掌心摊开一方丝帕,右手纤指从帕子里拈起什么,朝水缸里随手一撒,姿仪秀丽清雅。

  章鸣珂望着她,只觉小妻子像极了他回府路上看到的紫玉兰。

  那株紫玉兰只微微绽开,他着急回府,便只是匆匆一瞥。

  这会子,他有的是时间欣赏。

  便曲起一条长腿,斜倚院门,凝着小妻子看得久些。

  水缸和鱼儿送进来才不足一个时辰,鱼儿刚一指长,看着鱼儿们张嘴觅食的情景,泠香唇角噙一丝浅笑。

  忽而,察觉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泠香侧眸望去,那丝浅笑不自觉便淡了些。

  “少爷回来了?”泠香轻问。

  不知怎的,章鸣珂有种古怪的错觉,仿佛这院子是她自得其乐的一方小天地,他倒像是个闯入她生活的不速之客。

  这分明是他的住处,她怎的比他过得还自在?

  朝她走过去的时候,章鸣珂渐渐想通他的不快从何而来。

  她喜欢积玉轩,把这里当做她的家,他自是高兴,可这家里没有他的时候,她并没有惦着他想着他,章鸣珂心里便不是滋味。

  更可能,她站在他们的院子里,心里惦记的是旁的什么人,章鸣珂暗暗咬紧后槽牙。

  待他走到近前,梅泠香看出大少爷唇角的淡淡不悦,疑惑问:“秦夫子还是不肯原谅少爷么?你这回送的什么?”

  “小爷还没去呢,他刚骂过小爷,小爷不想这么快拿热脸贴冷屁股。”章鸣珂说着,呼吸一滞,这话拿来形容他对待泠香,似乎更贴切。

  他想哄她欢心,她却总是淡淡的,不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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