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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不管小姑娘来此是为了什么,但只要她站在他眼前,就足够了。

  他们还有许多许多年。

  *

  “往往?”鹤声轻轻叩了叩门。

  他换了下了通身的黧黑,罩了件文白冷袍,整个人显得疏朗起来,阳光打下来,衬得他的眉眼愈发隽永,清瘦瓷白的双手环在脑后,他散漫地把头发扎起来。

  迎上秦晚妆的目光,他走进来,弯着眉眼,“我们走罢。”

  秦晚妆连忙扭过身子,护住软榻上的什么,“漂亮哥哥,你、你先别进来。”

  鹤声在原地怔愣一会儿,退出屋子。

  秦晚妆掀下背上盖着的氅衣,把布袋倒下,碎银落在软榻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秦晚妆认真细致地数了许多遍。

  漂亮哥哥说,他想去街上逛逛。既然要出去逛街,她自然要为他花银子的呀。

  她有些后悔没有从林哥哥那里敲些银子来使,布袋里仅有碎银几两,连身正经衣裳都买不起,顶什么用。

  她兀自懊恼着,小手伸向发间簪着的青玉步摇,轻轻把它取下来,收进布袋里,蹦下软榻,往门外跑去。

  “漂亮哥哥,我们走吧。”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洒金裙摆像朝晖夕霞,行走间流光潋滟。

  鹤声颔首,发丝顺着脖颈往下,丝滑如绸,少年人生得是十足的好颜色,笑起来也端端艳艳,清澈的桃花眼里藏着清光。

  顺着锦屏楼往外,就是云州最繁盛的街巷。

  小姑娘少见这样的热闹,上元出门也只是坐在楼上远远观望,如今置身其中,她连腰间一晃一晃的小布袋都不发愁了,像只猫儿一样乱窜。

  “漂亮哥哥,快来,我找到你的同族啦。”

  鹤声循声去找四处流窜的小猫,只见秦晚妆从一个铺子下探出小脑袋,手里捧着个浅绿色的物什,纯粹的青色在日光下流转,糕点薄薄一片,浑然好似碧玉琉璃。

  鹤声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嗓音温凉,“为何与我同族?”

  秦晚妆嗷呜咬了一口,浓烈的冰凉气顺着唇齿流入血脉,过了一会儿,那种冰凉感慢慢消散,只剩下浅浅的银丹叶的清香,“因为生得一样漂亮呀。”

  鹤声静静看着她,哑然失笑。

  早春清寒,今日却格外晴暖,阳光顺着枝叶、擦着蓝绒小雀的羽毛洒下来,小姑娘拿着青翠的小糕点,咬得认真又细致,眉眼间带着些罕见的虔诚。

  她仰头看着鹤声,双手托举递过来一片小糕,鹤声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糕点,唇齿间盛满了清凉气,小姑娘眉眼弯弯,有些迷糊,“这滋味实在怪......”

  鹤声看着秦晚妆,垂首低眉,鸦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影,他的目光似乎也带了点虔诚,听见小姑娘的话,又笑。

  心里却在想。

  真怪啊,他竟然想要落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笨蛋今日发言:

  薄荷冰糕,好吃,嗷呜嗷呜——

  感觉这一章停在这里是最舒服的,不过有些短小,等我晚上再战!

  Ps:银丹草就是薄荷,个人感觉有些薄荷糖的颜值真的超级高!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糖!

第11章 糖画

  两人一路逛到晌午

  ——秦晚妆小小一只,见着什么都高兴得不成样子,鹤声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手里拿着先前几个铺子买来的竹绳草花,为小姑娘编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

  他流落民间时,什么营生都做过,因而手很巧。

  小姑娘若是回头,就递给她一只青绿的小兔子,或是匹瞧着便健硕的小驹,她到后面索性也不四处乱窜了,巴巴跟在鹤声身后,盼望着那双清瘦白皙的手里能再出些新奇玩意儿。

  从前也有许多人为了讨好她,接连不断送来些她没见过的物什,但无论哪一个,都没有鹤声手里的精巧。

  天光斜照,云兴霞蔚。

  东边是浩渺壮阔的洗梧江,头顶是斜斜歪歪、遮天蔽日的苍翠老树。

  秦晚妆站在树下,水红洒金诃子裙顺风打起小卷儿,边上是眉目清隽的少年人,鹤声白衣如天山覆雪,手里握着青碧的草茎草结,比着小姑娘的长发,给她编了个草环。

  草环上有小巧的青鸟,振翅欲飞,逆着天光。

  秦晚妆喜欢得不得了,稳稳地放在小脑袋上,尤觉不够,又摘下来细细端详。

  她爱这只展翅的小鸟儿。

  小姑娘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的,她悄悄拿小脸儿去蹭青鸟,一仰头对上鹤声含着笑的目光,又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把草环安置在她的小脑袋上。

  漂亮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呀。

  她在心里想。

  她以前觉得阿兄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现在发现,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应该是长大后的漂亮哥哥才对。

  不行。这样的想法陡然想起,她心里浅浅地浮起一丝愧疚感。那、那漂亮哥哥就排第二好了。

  “往往。”鹤声的嗓音清冷,他扭头看秦晚妆,蓬散乌黑的发被麻绳扎住,顺势轻轻往边儿上甩了一下,显得恣意又张扬,他又笑着,白净的脸上沾了几片草叶。

  他神色散漫,循着前面的糖画铺子走。

  秦晚妆跟在他身边,“漂亮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往往呀?”

  往往是阿兄为她取的小字。

  她不明白意思,从前总逮着阿兄问,阿兄被问得不耐烦了,就说,她小时候总喜欢哭,本来应该叫呜呜的,只是这字不好听,便取近音。

  阿兄威胁她,若是再闹,便改字,她觉得呜呜不好听,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又哭,说阿兄是坏人。

  但她还是不高兴,她觉得阿兄为她取小字的法子太随意了,一点都不能表现出她冰雪聪明的气质,很不好。

  鹤声的神色明显滞楞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上次你来时,我听见有人这样叫你,便记下了。”

  思绪却在往外飘。

  东宫,大雨瓢泼。

  屋内清寒,苦药味儿飘荡。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不再闹着不喝药,她只是端着药碗一饮而尽,药味腥苦,她却一丝表情都无,空洞得像个偶人。

  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她受不住寒,突然咳嗽起来,鸦睫轻颤,眼尾带着点红。

  苍白的手握成拳抵住唇角,宽袖顺着手腕滑下,露出莹润的赤玉手串,串珠成色上佳,是血滴般鲜艳的红,一丝杂色也无。

  手串是他去相法寺求的,是寺里不外传的稀世之宝,众人都说这串赤玉蒙佛祖恩惠,能渡众生苦难。

  可是它救不了他的小姑娘。

  秦晚妆看见他来了,终于肯笑笑,她难得愿意说些话。

  她说:“殿下,民女有一小字唤往往,民女离家前,得兄长垂训,他说往者已往,当思过,不可复追。”

  她又笑,脸色却苍白,“民女生来带疾,与天争命无怨怼;所托非人亦不自悔,到底是过往不可追,我认了。”

  这时,她的眼里罕见地茫然起来,这时她进东宫以来从未有过的生机,“可是殿下,有些往事的代价我已然承担不起了,为何阿兄还要这样规训我呢?”

  他那时很高兴,因为他第一次,看见他的姑娘有这样的生机,不复往日般苍白无神,他哄着她,说,秦长公子惟愿你过得好,不忍你为往事所扰。

  秦晚妆颔首,笑得绵软,她说:“殿下,唤我声往往罢。”

  他唤:“往往。”

  他当日夜里高兴得睡不着,他当秦晚妆终于愿意走出来了,又在心里想了许多事,诸如带他的姑娘回云州小住,或是带她去瞧瞧名山大川、或是塞外的风雪。

  但是夜色漆黑,他的姑娘永葬湖底。

  她的首饰匣里是张整洁干净的宣纸。

  秦氏长子湫,离经叛道,死于道元三年,尸骨不入祖坟,以示训警。然,主家善德,怜长公子劳苦,佑云州支脉百年,以此诺。

  他拼命想捂住的事实,早已千疮百孔。

  有风过,枝叶沙沙。

  怪了,漂亮哥哥怎么不动了。

  秦晚妆戳戳他。

  鹤声回过神,有些恍惚,半晌笑起来,唤:“往往。”

  秦晚妆应了一声,“漂亮哥哥,你方才看着为何这样难过?”

  鹤声不回答,静静地看着她,“现下不难过了。”他高兴得几乎要疯了。

  秦晚妆看着他,细眉皱皱。

  真是怪了。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小姑娘嗓音里带着惊喜,“糖做的小人儿耶。”

  糖画铺子摆在江边,小贩看见秦晚妆,喜笑颜开,“小姐,来一个吧。”

  秦晚妆转过身,把她的小布袋解下来,等她捧着小布袋拿碎银,却发现糖画铺子前已经换了人。

  后面是浩荡苍茫的洗梧江水。

  眉眼清隽的少年人站在苍茫水雾前,银白袍摆顺风而动,他低着头,鸦睫半遮住澄澈的眼睛,金煌煌的糖汁往下流,鹤声模样认真,清瘦的手骨节分明,手指握住木柄,顺着糖画的方向移动。

  半晌,铺面上出现个笑容缱绻的小姑娘。

  小姑娘扎着小髻,半捋长发顺肩垂下,黑发里编了茶花,草环上的青鸟振翅。

  大抵是因为不够高,总是仰着头的样子,小脸儿上满是好奇的天真样子,五官精致,繁锦长裙翻着褶皱,像流动的海浪。

  秦晚妆连忙把糖画接过来,又细细端详,这次倒不用脸蹭了,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像小猫儿一样,半晌又笑起来,眼里好像藏着星子。

  这、这就是她嘛?

  怎么那么好看呀。

  *

  余霞成绮,江水如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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