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呵呵，慧珍，谈什么？”

　　“庄城，你也回来了！”

　　这是陈述句，平静如水的陈述句！

　　庄城的背完全僵住了，他闭上眼，苦笑。

　　作为一个全军最优秀的侦察兵营长，在阔别三十年的妻儿面前，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警惕心！

　　该死！

　　“慧珍，你也回来了吗？”

　　这是疑问句，带着哭腔的疑问句！

　　“所以，你回家来干什么？”

　　宋慧珍本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一个人带着粥粥，做做美食，把儿子扶养成人。谁料想，丈夫庄城也重生了。

　　呵！

　　“我回家来干什么？”

　　庄城蓦的回过身来，他眼睛通红，似要冒出火来。

　　他一步一步逼近宋慧珍，惊怒交加。可坐在床沿的宋慧珍，如泥胎木塑，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看着这样的妻子，庄城那一口气，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扑通”！

　　庄城直挺挺的跪下，他把脸埋进妻子的双腿中，抖动肩膀，失声痛哭。

　　三十年，他的妻子一夜白头，疯子样满世界的找儿子。那三十年，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宋慧珍哭了，他在一边递手帕；宋慧珍饿了，他在后头递饭；宋慧珍累了，他抱着她入眠；宋慧珍满世界的找儿子，他满世界的紧跟她。

　　他已经失去儿子，再不能失去妻子！他不能哭，他是妻子唯一的依靠。

　　直到这一刻，庄城确定他追随了三十年的妻子，一起重生了。他才敢，彻彻底底放纵自己，大哭一场。

　　宋慧珍挺直腰板，腿上湿热一片。她看着哭的孩子似的丈夫，不喜不悲。上辈子，她的眼泪已经流光了，仿佛把对这个男人的爱也一齐流光了。

　　这辈子，她一定要笑着，笑着过每一天。

　　沉默半晌，她伸出手，摸了一把丈夫的寸头，“庄城，我本来想带着粥粥，离你远远的。可是，粥粥需要父亲，再说，我和粥粥本就是你的责任。我们就这样，凑合着过吧？”

　　庄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里头畅快许多。可这慧珍的话，怎么越听越不是滋味？

　　他仰起头，伸出手，虔诚的触碰着妻子白皙嫩滑的肌肤，“慧珍！你说的什么傻话？离我远远的，你想都别想！你和粥粥，都必须待在我的身边。”

　　见宋慧珍没有躲闪，他得寸进尺，把手紧贴在妻子的脸上，满怀深情的说道：“慧珍，老天怜惜，让我们一起回来了。我们能够一家三口再次团聚，已经是老天开眼，绝对不能分开。”

　　“好。”

　　宋慧珍干巴巴的应到。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她加上粥粥，都抵不了部队的魅力。

　　“慧珍，我已经提交了转业报告。”

　　平地起惊雷，宋慧珍双眼这才似乎有了焦距。她皱了皱眉头，狐疑的看向庄城：“部队不是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庄城没有起来，英气逼人的脸上眼泪纵横，“慧珍！哪怕此刻，部队还是比我的命更重要。可是……”

　　宋慧珍别过脸，想挣开他的抚摸，庄城紧紧的钳制住她，“慧珍，慧珍，慧珍！听我说完，好不好？部队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为之奋斗了十年！可是，慧珍，你还有粥粥，我整整失去了三十年！”

　　他把头埋进妻子的胸前，任泪水泗流，“慧珍，上辈子，我实现了梦想，对得起部队！这辈子，我想自私一回。这辈子，我就守着你和粥粥，哪也不去，哪也不去了。”

　　宋慧珍的胸口氤湿了一大片，她似无所觉，呆呆的出神。丈夫庄城对部队的热爱，是近乎狂热的。这一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此时此刻，他愿意为了粥粥，放弃在部队的大好前程，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觉得，这个丈夫，先留家查看吧。

　　“你转业准备回哪里？”

　　“报告一递上去，领导还没有批，我就收拾行李回家了。慧珍，你放心，我态度非常坚决，部队首长会放人的。”

　　庄城敏锐的发现妻子态度有些软化，赶紧表功。

　　“我问的是，你转业准备回哪里？”

　　尽扯一些有的没的，庄城有这么啰嗦吗？

　　……

　　“回哪？我确实没有想好。慧珍，你有什么安排？你，想回老家看看吗？”

　　整整三十年，宋慧珍再没有踏上过家乡的土地。

　　宋慧珍摇摇头，对家乡，对家人，她一丝好感都欠奉。

　　“不！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十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再说，我那个家，那些家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上辈子，粥粥丢了以后，他们的嘴脸我看到够够的。还有我的小弟，我一心疼爱的小弟。他居然口轻飘飘说，丢了就丢了吧！呵，这辈子，他们到了六十岁，我每个月寄点生活费回家，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善意。”

　　“我听你的。”

　　“哦，对了，如果你要回家看你的爹娘，我没有意见，但我和粥粥不会参与。”

　　“额，呵呵呵，好的好的。”

　　“那，慧珍，我们睡吧，时间不早了。”

　　“啪”，一个枕头怼到庄城脸上，宋慧珍翻了个白眼，“自己擦条席子，打个地铺呗。”

　　“啥？”庄城是真的傻眼了，“水泥地上硌得慌！”

　　“呵呵，杂草丛，砖石堆，某人都可以睡的很香。”

　　“不是，那是以前……”

　　“现在不就是以前？”宋慧珍皮笑肉不笑，想上床，没门！

　　“那我饿了！慧珍，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庄城死不要脸的卖起了惨。

　　这无耻卖惨的，真的是她那不苟言笑，威严冷峻的丈夫？宋慧珍梦幻般的伸出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邦硬！

　　“好吧，面条我凉在脸盆里，你去拿吧。”

　　烂糊面、烧仙草都剩不少，她浮在井水里。有人清盘，正好！

　　剩下半盆子烂糊面，庄城稀里哗啦吃的意犹未尽。自己老婆做的，自然是天下第一美味。

　　“这黑乎乎的，是啥？”

　　庄城端着一大盆烧仙草，瞪圆眼睛有些不敢入口。

　　宋慧珍得意的笑了笑，她趿拉着拖鞋，给他浇了一勺红糖桂花汁。她神气活现的乜了这个男人一眼，“没见识了吧！这是烧仙草，很好吃哒。”

　　这样鲜活明媚的妻子，好看到让庄城眼眶发酸。他掩饰的垂眸，稍微搅拌几下，就狼吞虎咽起来。

　　“唔，好次！慧珍你下次多做一点。”

　　抬起头，只见宋慧珍环着粥粥，已经沉沉睡去。

　　庄城把烧仙草秒完，然后蹑手蹑脚是把碗筷收拾好。洗完战斗澡，浑身湿漉漉的庄城，光着膀子，痴痴的站在床前。

　　借着月光，听着蝉鸣，他一寸一寸描摹妻儿的脸庞。

　　睡得正香的这两个，比他的生命，比他热爱的部队都要珍贵！

第4章 摩天轮 薄荷蜂蜜水

　　庄城觉得自己胸口像压了块沉甸甸的巨石，快要喘不气来了！“呼哧呼哧”急喘了几口，新鲜空气吸入肺中，他才感觉好受一点。

　　“啪”。

　　“啪啪”。

　　胸口一轻，脸部却遭受了突然袭击。哪个王八羔子敢打我！

　　庄城心头火起，猛的仰起头睁开眼睛。然后，就被粥粥的肥脸怼了一脸。偏偏小胖子还乐的不行，小爪子都要插进他鼻孔了。

　　见粑粑睁开眼睛，粥粥快活的颠了几下屁股，朝着厨房嚷道，“麻麻，我把粑粑叫醒啦。”

　　转过头，粥粥双手捧着庄城的下巴，叨叨个不停：“粑粑，你真的回来啦？粑粑，太阳公公晒屁股啦！粑粑，你怎么睡在地上？”

　　原来是小祖宗，可真够沉的！

　　庄城扶着小祖宗肉乎乎的屁股，无奈的放平脑袋。

　　小祖宗他可惹不起！

　　粥粥见猎心喜，学着庄城的样子躺成“大”字，还煞有介事的打着呼噜。

　　“粑粑，地上不舒服。”粥粥扭动身体。硬邦邦的水泥地，舒服才怪。

　　庄城认命的把粥粥抱起，让这个小胖子坐在自己肚子上，“粥粥，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在他肚子上上下起伏当骑马的小胖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他心甘情愿捧上一切。

　　“麻麻！”

　　粥粥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还有呢？”

　　庄城吸气，循循善诱。

　　“孙悟空。”

　　粥粥犹豫了三秒钟。

　　“还有没有？”

　　庄城咬牙，继续追问。

　　“还有？”粥粥皱紧眉头，挠着脸蛋，“粑粑，我可以去游乐园玩吗？”

　　粥粥瞪着小鹿般天真澄澈的眼睛，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小美，小辉他们都去过了，很好玩哒！”

　　说完，粥粥伏在身体，把脸贴在庄城的胸口，软软的蹭了蹭，“粥粥不去了，粑粑要赚钱，好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