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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祖孙俩许久未见自然是凑在一起说了好些话,阮筝乖觉地不提府中的事情以免惹祖母不高兴,只一个劲儿地说自己。

  “孙女前些时候画的那幅江雪远山图大约是画岔了,叫二妹拿去了恭王妃的家宴上,结果被王妃要去挂到了小书房内。这可如何是好,孙女那拙劣的画技往后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得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嗔笑道:“你小小年纪,这张嘴可当真是厉害。”

  这一通明贬暗褒的自夸,把老太太逗得直乐。

  阮筝自小因母亲与她不亲的关系,早早就练成了一副讨好人的脾性。但凡家中长辈,都被她用这一招哄得眉开眼笑过。加上她天生长得明艳动人,在京城的贵女圈里向来以美貌闻名,自然更讨各位世家夫人长辈的欢喜。

  若说长辈缘她是当真不错,除了母亲不喜欢她之外,好似也没什么人和事能叫她烦恼了。

  若能再寻到亲娘……

  她抬起头,一双美目巴巴地望着老太太,突然想到了梦里的情景。那个人似乎说过,她亲娘如今就在这青雀庵的后山庵堂内出家。

  阮筝心念一动,喃喃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也正好看了过来,像是被她的眉眼触动了几分,伸手抚着她的脑袋也感叹了一句:“你是随了你母亲了,她从前画得一手好画,与你父亲也算是天作之和。”

  阮筝一听这话便什么都明白了,长公主是极不擅长书画的,老太太显然是提到了她的生母江氏。

  “那我母亲……她如今可好?”

  “还好。有菩萨庇佑,总会越来越好的。”

  阮筝没再言语,低下头将脑袋靠在了老太太的双腿上。她就这么跪坐在那里,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

  在老太太屋里用过斋饭后,阮筝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直说得老太太眼皮子打架她才回了自己屋子。

  进屋后她叫青黛将门关上,又让白苏替她找了身玄色直裰出来,叫她俩替她穿上。

  青黛一脸不解:“姑娘怎又要扮男装?从前在府里这身衣裳还是特意让人做的,姑娘自己在屋里扮一下也便算了,怎么到了庙里……”

  阮筝抬手打断她的絮叨,理了理衣衫上的交领,又让白苏替她系腰带:“一会儿我去后山一趟,你俩一个在屋里躺我床上,一个替我把着门,千万别让人进来,安心等我回来。”

  这话一出不仅青黛变了颜色,连一向沉稳的白苏都轻呼出声:“姑娘这是要……若是想上后山游玩,不如明日奴婢陪您去。这天怕是要下雨……”

  “我今日是必要走这一趟的,你们替我将屋门守好,不管何人来只说我已睡下。”

  阮筝鲜少语气这般坚决,两个丫鬟便不敢再劝,乖乖闭嘴替她将衣服穿好。

  阮筝又让人寻了个食盒装了些糕点进去,正准备拎着出门时,就听房门前传来了说话声。一个像是侍候她的小丫头,另一个则是……田婆子。

  这田婆子是长公主拨到她院子里的,从前不知真相时阮筝待她颇为和气,如今一想到她只怕是母亲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由沉下眼来。

  青黛见状立马出去拦人,那田婆子仗着是从长公主屋里出来的,向来架子大,连阮筝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放在眼里,眼下便直接道:“小姐晚膳用得少了些,我特意做了碗酥酪,给小姐垫垫饥。”

  边说边越过青黛便要挑帘子进屋。

  青黛哪里容得她放肆,伸手拦住了田婆子的去路,又唤过旁边那个小丫头来接了这碗酥酪。

  “妈妈费心了,小姐今儿身子乏,已要睡下了,这东西便不吃了。”

  田婆子心思全然不在那碗酥酪上,一双精明的眼睛越过青黛直往屋子里瞧。

  “小姐这是哪儿不痛快了,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就是有点乏了,许是白天赶路累的。田妈妈这是做什么,”青黛眼见田婆子要硬闯,立马身子一横整个儿挡在门口,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小姐身子不爽要休息,田妈妈还是回去吧。青提,你帮着送送田妈妈,顺便把这碗酥酪带回去,小姐晚上不爱吃这些个甜腻的东西。”

  唤作青提的小丫头立马上前,陪着笑脸去一手拿着装酥酪的托盘,一手去扶田婆子。

  后者却嘴唇紧抿脚下犹如生了根,任凭青提怎么拉拽都不走。场面眼看便要闹僵,青黛的脸色也是愈发难看。

  恰在这时厢房的门帘一挑,白苏露出半张脸,语带笑意:“是田妈妈来了啊,小姐白日赶路有些头昏,这会儿要歇下了。妈妈若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田婆子表情一滞,还想再挣扎一番:“倒不是老奴要打扰小姐休息,只是不放心小姐的身子……”

  “劳妈妈挂心了,我没事。”

  屋子里突然传出一记女声,娇嫩如雏鸟轻啼,又如清溪淙淙,竟听得人浑身酥麻,顷刻便又通体舒畅。

  饶是田婆子平日里听惯了大小姐的声音,这会儿却也是神情一凛。就凭这副娇滴滴的嗓子,男人们就要被迷死了。更何况还有那张脸那身段……

  她恍了恍神才对着窗户上的剪影行礼:“老奴问大小姐安。”

  “我一切都好,只今日要早睡一些,田妈妈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又要早起。”

  田婆子一想到寺里规矩森严,天不亮便要起身做早课,也是后脖子一紧。又看白苏放下帘子走回灯下,方才那蔓妙的剪影两手伸开,像是要让人帮着宽衣解带。于是她便放下一颗心,由着青提送自个儿回屋歇息。

  青黛一直目送田婆子走远,这才长出一口气,冲旁边另两个小丫头吩咐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

  打发掉田婆子后,阮筝拎起食盒便往后山去。这青雀庵她自小跟着祖母来过许多回,对周围的环境自然十分熟悉。眼下便穿过屋后的一小片竹林,径直往后山走去。

  白苏说得对,这天眼看着是要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偶尔有树叶上的水气凝结成珠,滑落下来掉在她脸上。她抬手抹一把那水渍,顺便将自己的巾帽扶了扶正。

  黄昏时分光线昏暗,阮筝虽提着灯笼,却还是照不清前方的路。从前走顺的了山路今日也变得崎岖起来,走出一段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有点分不清方向了。

  她犹豫着走下一段布满青苔的台阶,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有个山洞。正想着上那儿歇息一阵儿,可没走出几步脚下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阮筝脚下一滑灯笼便飞了出去,她只顾得上抱紧怀中的食盒,艰难地扶着山洞前的古树想要站起来。灯笼落在了不远处,她又想伸手去够,只是一探身便看到昏暗的烛火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盘腿坐在石洞前不知是生是死,阮筝吓得浑身一颤,只觉得刚刚摔着的膝盖愈发疼得厉害了。

  千娇万宠的侯府阮大小姐,突然有点想哭。就在这时天空一道惊雷劈了下来,照亮了那人的脸。

第4章 救命之恩  他就是那个将她赐死的男人……

  阮筝被那雷吓着,紧紧地抱住了自己,本想把头埋进膝盖中,又总是忍不住想抬头去看那人。

  她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借着去拿灯笼的机会,偷偷打量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男人,眉眼竟意外地清隽好看,哪怕如今面色苍白,也自带一股风流韵味。他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证明此人应是活着。只是眉眼紧闭唇色泛白,额头上流下的不知是这山中的水气还是虚汗。

  阮筝提着灯笼又仔细照了照,待看清后表情不由又是一滞。

  这人的打扮十分眼熟,竟像是在梦里见过。从南国公府被带回摄政王府的一路上,除了丫鬟还有内侍陪伴,那些人穿的便是这样的衣裳。而她少年时也曾随长公主进过两回宫,亲眼见到过宫里内侍的装扮。

  只是这人若是宫里的太监,又怎么会跑到这青雀山来?

  阮筝手中的灯笼一抖,不由朝下照了照,这一照又照见了那人腰间的一样物什。她见那人不动便装着胆子伸手去他腰间,将那块腰牌拿起来仔细翻看了个遍。

  确实是内侍会有的腰牌,梦里她被带进摄亲王的院落时,亲眼见到过每个内侍腰间都系了这么块牌子。那形状那花纹,梦里原本一闪而过的画面此刻竟变得清晰无比。

  阮筝又把这腰牌翻了过来,只见腰牌背面刻着一个“慎”字,只这一个字就把阮筝吓得魂飞魄散。

  什么后山什么雨夜,又或是什么内侍太监,都不如这一个“慎”字来得吓人。她在侯府长大,自然清楚这个慎字代表了什么。整个大邺能用这个字的,除了那个传说中如修罗一般的摄政王外,再寻不出第二人。

  摄政王封瀛,当今圣上的兄长,亦是先帝建安帝的第六子。当年先帝在世时,听闻有意传位于他,但最后皇位还是落到了嫡长子手中,也就是后来的元康亮。这元康帝便是长公主的胞兄,也是因着他继承了皇位,长公主才得了如今这个封号,富平侯府也跟着备受圣宠。

  而当时的皇六子慎亲王则被元康帝派去了西北边境与契丹开战。便也是从那时候起,从前养在深宫的皇六子突然威名日渐显赫,凭着赫赫战功成了大邺无人不晓的杀神。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鲜卑人突然趁乱攻打过来,竟是一路打到了都城。那会儿阮筝养在深闺对外头发生了什么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元康帝突然没了,慎亲王带兵勤王从鲜卑人手中将京都夺了回来,转眼间从前几乎不曾听说的皇十二子被扶上了皇位,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子便是去年年底才刚登的帝位,而慎亲王封瀛凭着手中的兵权和在朝野间滔天的权势,理所当然成了摄政王。

  这天下虽说还是他封家的,但真正的掌权者谁举国上下心知肚明。

  阮筝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今日竟会碰上慎亲王府的内侍。她吓得放下腰牌,拔腿便要跑。

  摄政王封瀛,不仅是掌握着整个天下的杀神,更可怕的是,他就是梦里那个将她“蹂躏”过后又赐死的男人。

  想起他与自己相拥缠绵的景象,那双杀人无数的手抚过她的肩头时引起的颤栗与恐惧,还有他赐的那碗死药的味道,阮筝不由头皮发麻。

  她不想再死一回,她一定要离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人和事远一些。

  阮筝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扭头便要跑,可刚瘸着腿走出几步,她又停了下来。想到即将发生的一切,她身子不由一颤。

  按梦里的描述,祖母今年便会过世,而她也会在热孝期与南国公世子成婚。到时候摄政王派人抄家夺府,她自免不了又要被那无用的世子献给封瀛。

  一切像是个轮回,而她竟无力阻挡。即便她这次逃到了青雀庵,但难保这婚事最后是不是还会成。即便不成以她家和南国公这些日子走得如此之近来看,到时候摄政王血洗清算的时候,只怕也逃不掉。

  她记得清楚,梦里南国公因勾结三皇子意图谋反,这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富平侯府若是与南国公府不清不楚,又如何撇得清。

  更何况封瀛这人本就不讲道理,他说杀你便杀你,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成?他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一切以他的意志行事就可以了。

  长公主从前与六皇子可没什么交情,趁着铲除三皇子的机会再拔掉一个眼中钉嫡公主,他封瀛何乐而不为。

  想起梦里他不屑地提起长公主夺人丈夫逼人休妻的表情,阮筝抬手捂住了眼。

  好像怎么想,都是难逃一死的结局啊。

  阮筝又想哭了,天上的雨稀稀沥沥地落了下来,滴在她身上冻得她牙齿不住打颤,却也把她冻醒了几分。

  事在人为,阮筝为着那一份强烈的求生欲,还是强逼着自己转过身来,朝那个男人走去。

  既是慎亲王府的人,那不如出手相救一把,搞不好还能结一份善缘,日后抄家的时候说不准能保她一条小命。更何况这人长得这般好看,死了倒也怪可惜的。

  想到这时阮筝一咬牙,快步走回到山洞前。刚才走得急也没拿灯笼,这会儿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走回去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男人原本紧闭的双眼已微睁开来。

  就在她刚蹲下身将食盒放在那人身边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阮筝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只得狠狠咬着嘴唇,将那声惊呼生生地咽下去。只是终究还是露了一点出来,轻微的嘤咛声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撩人,竟带了几丝娇媚感。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勾引。

  可她现在除了想保命别的什么都不想。冷汗从脸颊流下,顺着衣领滴落在脖颈处,又痒又麻。想抬手擦又不敢,身子僵直腿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偏偏那轻若蚊蝇的哭声控制不住地从嘴里溢出,吓得她愈发用力咬唇,很快便闻到了血腥味。

  她今夜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她还这般年轻,长得这般美……

  头脑里一片浑沌,阮筝这会儿整个人乱作了一团。想不好是该开口求饶还是直接跪下,犹豫间那剑许久不曾挥下,她心里蓦得又升起一丝希望。

  莫非这人并不打算杀她?

  这个念头一起,阮筝原本如死灰般的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开口,想要讨好对方一二。

  “这位……”

  声音一出口她便察觉不对,这天生娇嫩的嗓子与她现在的装扮全然不配。于是她轻咳两声换了副粗嗓道:“这位壮士,小生无意闯入此地,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大侠高抬贵手放我归去。小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在说到最后两句时,阮筝明显感觉那剑离自己的皮肉又近了几分,吓得她内心疯狂尖叫,双手也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

  是哪句话说错了吗,这人莫不是要反悔?

  阮大小姐灰心到了极致,一想到自己名满京城的美誉,今日竟是要命丧这荒郊野岭,甚至有可能花容尽毁,一时间情绪上头鼻子发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漱漱落下。

  起初还只是小声的地抽泣,到后来越想越难过,哭声再也难以抑制,夜色里冷寒的山林间,满是她娇弱隐忍的哭声。

  后悔,眼下就是十分后悔。当时若不是存了巴结的心思,若不是想着这人长得这般好看一时鬼迷心窍,这会儿也不会小命不保。

  阮筝只顾抹眼泪,没留意到暗色中那人眉头微皱,满脸嫌弃之色毫不掩饰。像是被她哭烦了,他手里的剑明显向下沉了一沉,冷声开口:“闭嘴。”

  声音并不大,却当即把阮筝吓得小嘴一闭,哭声立马就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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