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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第148章

  少女仰着白皙如玉的面庞, 眉目如画, 明明是一派天真无辜的模样,可她的眼底, 却有如火般的欲望熊熊升起。

  这欲望不为别的,只为执掌江山的权力。像是味美多汁的鲜食摆在眼前, 她蠢蠢欲动欲将其一口吞下。

  太子凝望她,眼中有刹那失神。

  她笑了笑, “太子哥哥,你被我吓到了吗?”

  太子轻抚她雪白脸颊, “世间谁人不慕王权,你如实答我,我该高兴才是。”

  她对上他的注视, 黑澈的眼眸熠熠生辉。她的目光诚恳真挚,没有掩饰更没有敷衍,她将她心中所想全都告诉他:“太子哥哥,日后你我相争之时,我答应你, 即便我手段用尽,也绝不会害你性命。如若有违此誓, 我不得好死……”

  太子攥住她发誓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自古皇权相争,哪有不流血丢命的?无非是比谁流的血多谁流的血少罢了。

  她发这个毒誓, 纯粹是为难她自己咒她自己。

  他心中感动, 却不接受她的好意:“卿卿妹妹, 天真难得,无需用在我身上,如今便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

  他说的是行刺一事,东宫牵扯其中,只要花点心思,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

  少女摇摇头:“我不天真,我知道我以后誓必会与你反目成仇,但不该是现在,不该是你因为别人含冤受屈之时,太子哥哥,若我要对付你,只能由我自己来,我不会借助他人之手。”

  她说得这般坦坦荡荡,太子叹一口气,轻轻揽她入怀:“卿卿妹妹,若我能像你一样,该多好。”

  “太子哥哥自己就很好。”

  “可对于一个储君而言,我远远够不上好这个字。”

  令窈迟疑半刻,没有假惺惺地安抚他,而是以对手的身份问他:“那我呢,对于那个位子而言,太子哥哥觉得我好吗?”

  太子柔柔地抚着她的乌丝:“好。”

  “好在哪里?”

  “足够纯粹。”

  令窈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新鲜好奇:“太子哥哥为何这样说?”

  “天下人皆想通过权力之路得到自己想要的,金钱,名利,食欲,爱欲等等,他们爱权力,是因为权力背后代表的东西,可你不是,你仅仅只是想尝一尝走上这条权力之路的滋味,你想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太子转过黑眸望她,声音儒雅温和:“我说得对吗,卿卿妹妹?”

  令窈惊讶地看着太子,欲言又止。

  太子点破她:“你是想问,我为何会知道,对吗?”

  令窈点点头。

  太子怜爱地捏捏她的小脸:“你别忘记,我可是从一出生便做了储君,即便再如何无能,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两人将话彻底说开,气氛没有想象中的凝重悲伤,令窈问:“那太子哥哥呢,太子哥哥走这条路,是为了什么?”

  “我从未想过要走这条路,只因我生来是太子,所以不得不走下去。”太子想到什么,眼中有了笑意,盯着令窈:“虽然一路迷茫彷徨,但是中途也曾出现过让我坚定走下去的人,平生第一次,我想通过自己的储君之位去得到些什么。”

  令窈刚想开口问,得到什么?

  话未说口,便已想明白。

  他想得到的,是她。

  太子笑容苦涩,继续道:“可是很快,我发现,我想得到的那个人,她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我身为太子,身为储君,却连娶心爱女子的权利都没有。有了权力,却没有权利,那我要这权力何用?”

  令窈垂下视线。

  她没有立场宽慰他。

  她无法将心给他。即便她不是他妹妹,她也无法将爱意给他,也许会给一丝爱慕,又或是鱼水之欢,但她的心是她自己的,不可能属于任何人。

  沉默的空隙,耳畔传来衣料窸窣的声音,是太子褪去了外衣,只有储君能穿的云龙盘金绫袍落至地上,他漠着脸,只着中衣。

  令窈愣了愣,退了一步,又往前走两步,小声提醒:“太子哥哥,我们是兄妹,不能做那种事的。”

  太子一怔:“做什么事?”

  “夫妻间做的事。”

  太子腼腆低眸,将云龙盘金绫袍叠好:“卿卿妹妹,我未曾想过与你做那事。”

  “那你作甚脱衣服,难不成这个时辰就要上榻歇息了吗?”

  “我要出门一趟。”

  “去见谁?”

  “去见父皇,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他。”

  “我陪你。”

  “不,你不能陪我。”

  太子去牵她的手:“卿卿妹妹,从前你说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是所有女子都必须相夫教子贤良淑德为他人奉献一生,女子亦能潇洒肆意为自己而活,正如不是所有男子都必须胸怀大志,为家国天下殚精竭力,有大男人顶天立地,亦有小男人纵情诗乐。无论是男是女,身份如何,首先得活出人样,而后才去顾旁人的期望,这才算是活着。”

  令窈不解地看着他:“我是说过这话,可太子哥哥为何突然提这个?”

  “因为从现在起,我要为自己而活。”

  他做了二十一年的太子,自出生起就被人推上储君之位,他的肩上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他日复一日地习礼习书,不敢做错一件事,想笑的时候不能笑,想哭的时候不能哭,他的哭笑,皆要藏在心里,不苟言笑,端雅肃穆,才是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

  大家都盼他做一个开明的储君,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到底想不想做储君。

  太子眼中露出凄凉的笑意,他想到自己早逝的母妃康氏。

  母妃生他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亲手摧毁她铺就的道路。

  太子推开殿门,月光融融,他秀美的身形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没了金贵的云龙绫袍,他一身白色中衣素朴如雪,墨黑的乌丝被风吹起。

  令窈喊住他:“太子哥哥。”

  “我去去就来。”

  太子背对着她,头也不回,大步朝外去。

  昭阳殿。

  皇帝坐在大椅里,黑沉的眸光打量眼前只着中衣的太子。

  太子与平时不同,眼中的坚毅前所未有。

  片刻,皇帝终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檀云,你来见朕,是想为行刺一事做出解释吗?”

  “不是。”

  “那是为何?”

  太子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问:“父皇,您是不是想立卿卿做皇太女?”

  皇帝皱眉,沉声:“放肆。”

  太子迎着皇帝冰冷的目光看过去:“我问过卿卿,她说她想做皇太女。”

  皇帝一惊,“当真?”

  “自然是真。”

  皇帝心中滋味复杂,既惊喜又忧愁。

  他想立卿卿做皇太女的想法不是一日两日,自卿卿替他批阅公文时,他便有了这个念头。反正皇权在他手里,给谁不是给,与其给别人,不如给他最爱的女儿。世间最珍贵的礼物,莫过于皇位。他要他的卿卿,拥有世上最好的礼物。

  广陵战事,他之所以会准许卿卿做主将,其中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他想为她的皇太女之位铺路。卿卿有军功在身,届时他便能顺理成章提出立皇太女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卿卿,同她商议以后的事,东宫便连同宋氏犯下行刺之事。太子一废,储君的位子空出来,其他皇子想争也争不了——当年太后喜爱康氏,不但助康氏爬上龙床得了身孕,而且力捧康氏之子做了储君,其后更是为太子扫除一切障碍,死死打压其他皇子。

  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没了太子,其他皇子无力相争,剩下的储君人选,就只有卿卿一人。

  “父皇是不是在想,废掉我,就可立卿卿做皇太女了?”

  皇帝目光扫视,打探太子,偏偏太子面上无情无绪,窥不出任何端倪。

  皇帝忽地回过神,今日的太子确实与往常不同,他不再躲避他的注视,也不再瑟缩谨慎,他没再想要讨好他这个严苛的父亲。

  “父皇若是要借此废掉我,只怕要失望了。有朝中那帮老臣在,一场未成功的行刺并不足以成为废掉我的理由。他们兴许会同意父皇将我囚禁,问责于我,但绝不会允许父皇废掉我的储君之位。”太子声音平缓,毫无波澜:“父皇若要废我,只能寻另外的理由。”

  皇帝何尝不清楚,但是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强,不管能否借行刺之事废掉太子,为了卿卿,他总得试一试。

  纵使他心里明白,但太子将话挑出来,听在皇帝耳里,就成了另一番意味。

  皇帝有些动怒,以为太子特意前来炫耀示威,拍桌而起,君威凛凛:“闭嘴!”

  太子充耳不闻,反而继续问:“父皇,当初你不肯让我娶卿卿,是因为顾忌她的身份,不想让她嫁给自己的亲兄长犯下大错吗?”

  皇帝不说话了,连带着面上的怒意一并沉下去。

  今晚卿卿夜探东宫,定是将身世告诉了太子,太子的质问令他无话可说,唯有沉默以对。

  太子讪笑,没有继续替兄妹的事,而是说:“卿卿是我最喜爱的女子,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从前我想过,我若娶了卿卿,一定极尽全力待她好,不叫她掉一颗泪,不让她为任何事烦心,我不会设后宫,她只管做她的皇后,做我的妻子,她快乐了,我也就开心了,父皇肯定也会觉得欣慰,一箭双雕,想来也算是我对父皇的另一种补偿。可惜,我终是无法如愿以偿了。”

  皇帝听到后面几句,觉得奇怪:“补偿?朕是九五之尊,坐拥江山,何需你补偿?”

  太子嘲道:“纵使是九五之尊,到头来不还是替别人白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

  皇帝震住,不敢置信地瞪着太子。

  太子并不闪躲,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母亲痴情你多年,你做太子时,不愿立正妃,母亲身为高门大族的嫡长女,就算被人嘲笑也要做你的姬妾,她做了你的姬妾,你却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从太子到新皇,几年过去,你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皇帝怔了怔,下意识回想康氏的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她的容貌,他都记不清了。

  康氏逝世多年,他只记得她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他身边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像阿姊,可康氏和阿姊一点都不像,当年是她使计嫁他的,她身上又毫无半分与阿姊相似之处,他自然不会注意她。

  太子继续说:“母亲盼不到你的爱,便想得到你的恨。她为了报复你,故意怀上别人的孩子,又倾尽全力捧这孩子做太子,她要这孩子成为你最爱的儿子,要让你亲手将皇位交到一个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手里。”

  皇帝怒不可遏,青筋暴起:“够了!”

  太子置若罔闻:“母亲早逝时,我还是个不知世事的稚子,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吗?”

  皇帝强忍怒意,声音嘶哑:“难道不是她死前告诉你的吗?”

  太子摇摇头:“她精心布置这一切,又怎会让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毁掉一切,当年我心性未定,她知道她若告诉我,我定惶惶不可终日,颓废沮丧,甚至是说漏嘴。”

  皇帝咬牙切齿:“所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夏天,就在你为了卿卿的婚事冷落我时,母亲的奶娘带我去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早就被我母亲折磨成了疯子,她将他关了多年,像对待牲畜一样对他,他长得和我很像,我的眼睛和嘴巴和他的一模一样,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奶娘没有说谎,这个人真的是我生父。”

  皇帝胸中一团怒火,气得发抖,却还是没有打断太子:“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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