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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什么时候来良庄的,游戏机尤其赌博机在哪儿买的,一个游戏币多少钱,为什么让未成年人玩,一天大概有多少学生过来,一天收入大概多少……

  你可以撒谎,良庄位置偏僻,人流量不大,这么多学生、学生家长和老师在这儿,很容易查证。游戏厅老板不敢隐瞒,说得基本上是实话。

  办个案子真累,手都写酸了。

  从第一页开始认认真真看了看,韩博把笔录往他面前一推:“你看一下笔录是否和你说的一样?”

  这么多人做见证,他应该不会乱写。

  尽管如此,游戏厅老板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签字,摁手印。

  所有人以为他要把游戏厅老板带走或者罚款,结果他整理好笔录,起身道:“雷建伟,我口头传唤你明天上午9点,到乡政府三楼公安特派员办公室接受处理,逾期不至后果自负,听清楚没有?”

  今晚不处理,明天处理。

  游戏厅老板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连忙道:“清楚,清楚,明早9点,乡政府三楼。”

  桌球室是本地人开的,据说老板是一个乡干部的亲戚,没涉黄涉赌,只能批评教育,要求他在门口悬挂未成年禁止入内的牌子,非节假日不得接待学生。

  良庄中学教导主任很失望,强烈建议封游戏厅门。

  韩博让家长和另外几个教师领走孩子,苦笑着解释道:“姜主任,我没权封他门,没权取缔这个游戏厅。”

  “没权封罚款啊,多罚点,罚得他开不下去。他刚才承认了,签字画押,为什么不罚?”

  “50元以下罚款,我有权当场处罚,50元以上不行,要经过一定程序。达到500元以上要报批,要出具加盖我们公安局和局长印章的治安管理处罚裁决书。”

  “这么麻烦?”

  “合法程序,一个环节不能少。陈校长,姜主任,我这是治标不治本,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建议你们学校也做做工作。”

  “老姜,韩特派说得对,不能再姑息养奸。良庄什么地方,最重视教育的地方。跟你校长说一声,明天早上8点,我们一起去乡政府,问问吴站长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天上班,处理一个大快人心的治安案件,明天要开当公安以来的第一张罚单,心情舒畅,真有那么点成就感,解开武装带,送帮了一晚忙的小单回家。

  快到村委会时,韩博冷不丁问:“小单,你愿不愿回良庄工作?”

  “回良庄?”

  “我想好了,联防队指望不上,招聘治安员也很麻烦,乡里塞个人你不能不要,跟乡领导有关系的犯了错误想开除都开除不了,不如直接管局里要四个地方编民警。剩下三万赞助费全交给局里,调过来的人档案关系在局里,工资由局里发放,乡里不好说什么。四个人一年才开多少钱,一年赚好几万局里肯定乐意。”

  巡警只有现场处置权,没案件管辖权,跟着韩科长干就是治安民警,跟派出所的管段民警一样。

  更重要的是,韩科长能跟侯厂长说上话,侯厂长对他真器重,调到公安局又给车又是帮着解决经费。高长兴到现在仍是事业编,当巡警队长又怎么样,他能帮谁?

  小单岂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欣喜地说:“韩科长,我听你的,只要能把我调过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是本地人,熟悉情况,把他调过来工作会得心应手。

  韩博松开油门,把车停在路边,摸着下巴道:“调动的事,局里好说,主要是乡里。我们搞个警务室,有四五个警力,把该管的管起来,联防队处境就会很尴尬,乡里尤其综治办会很为难。解聘一个人不容易,解散掉联防队治安联防费又没借口继续收,所以这件事急不来。”

  良庄不是没集资摊派,只是没其它乡镇那么多。

  农业税一分不能少,三提五统和各种摊派加起来平均每人每年两百二。农民种地根本不赚钱,只有出去打工。

  大伯当村支书,小单知道许多内情。

  比如卢书记,确实顶回去不少摊派,但不完全是为农民减轻负担,主要想把财力留在乡里。老百姓口袋里总共那么多钱,市里县里收走太多,乡里就收不到,三百多干部教师退休人员工资和医药费就开不出来。

  治安联防费不是挪用去吃吃喝喝,是挪用去给干部发工资了。

  有联防队在,你好管老百姓收,没联防队你就是乱收费。

  这件事很微妙,卢书记不同意,警务室搞不起来,自己也别想调过来,小单说道:“韩科长,我知道,我不急。还有对游戏厅的处罚,你得考虑慎重。那家伙肯定会去找吴站长说情,吴站长会找周主任,说不定会去找张乡长。不罚那家伙会变本加厉,罚他们会逼你把罚金打入乡财政,搞不好会进退两难。”

  “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就回局里办治安裁决拿罚款收据,快刀斩乱麻,不能拖泥带水。”

第44章 是个人才!

  韩特派第一天上任就整出动静,程仁友感觉很是好笑。回完寻呼,跨上自行车往局里赶。

  大晚上请程仁友帮忙办理治安裁决书,这本来就是治安大队的管辖范围,其它事要向局领导请示汇报。

  今天之前,吉主任的工作分工是协助局长、政委并具体负责全局的队伍管理、思想政治、教育训练、党务和宣传工作。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的工作分工后面多了一个“联系”。

  其他局领导要么联系派出所,要么联系武警中队或消防中队,他联系的却是一个人……“良庄乡公安特派员韩博”,而不是一个单位。

  全县六个公安特派员,另外五位没领导联系。

  之所以这么安排,一是体现局里对丝织总厂调来的干部重视,二是良庄太容易出事,老卢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他一天不退居二线,县委县政府和公安局一天不得安生。

  赶到局里已是深夜十一点,吉主任正好值班。

  “这个卢惠生,整个一法盲。原则性错误不能犯,江城什么地方,江城是省会,张局刚从江城参加全省公安局(处)长会议回来,不能听他的,不能捅娄子。”

  听完汇报,吉主任气得咬牙切齿,一连抽了几口烟,接着道:“斗争要讲究艺术,就按你刚才说的办,在良庄工作,是要有点政治智慧。至于地方编民警……局里警力也很紧张,张局刚到家,正好在办公室,我上去看看他有没有休息,要是没休息帮你请示一下,你先下去办治安裁决。”

  “是!”

  “笔录材料,给我留几份。”

  “好的。”

  这小子,人精,难怪侯厂长那么器重。

  吉主任拿起几份笔录,来到三楼,确认局长办公室灯亮着,轻轻敲开门。

  刚刚结束的全省公安局(处)长会议,既是“严打”表彰大会也是布置春节前工作的会议。明天要开会传达会议精神,张局长正在做准备。

  “张局,没休息?”

  “老吉啊,在车上睡了一下午,不困,坐吧,什么事。”开几天会,坐六个多小时车,张局长身心俱疲,说话带着几分疲惫。

  “良庄乡新任公安特派员韩博的事。”吉主任坐到他对面,放下笔录材料。

  “侯厂长安排过来的那个年轻干部?”

  “就是他,今天上任,晚上就开张了,处理了一个治安案件,正在楼下办裁决。”

  刚调到公安机关的民警制作的公安文书,必须要过一下目。

  中规中矩,字迹很漂亮,内容有条理,不像出自一个新人之手,看来下过一番功夫,张局长放下笔录笑道:“是个人才,难怪侯厂长把他夸得像朵花儿。”

  吉主任递上一根香烟,苦笑道:“张局,小韩一上任,老卢就要他去江城帮良庄建筑站讨债,以乡党委名义下命令,说什么甲方若执迷不悟,就是合同诈骗,就是犯罪,要小韩抓人,把人抓到良庄逼债。”

  提起老卢,张局长头疼不已。

  老卢十七岁就开始当干部,不光在良庄,在他干过的另外好几个乡镇,确切地说应该是已成为历史的“公社”,官声好得令人发指。只要上点年纪的人,提到他个个竖大拇指。

  当年提拔过他以及跟他共过事的许多老干部仍健在,那些人退下来之后没权同样没事,有的是时间。老卢一煽风点火,他们便成群结队跑到县里找领导谈工作。全是党和国家的宝贵财富,只能哄小孩一样哄着。

  他现在担任党委书记的良庄乡,走出去过许多干部和军官。走得越远,职务越高,家乡观念越浓,都很尊敬他那个父母官。

  每年春节,那些厅局级干部、师级军官回老家探亲,不一定会请县领导,但一定会请老卢。请他坐主位,把他捧高高的,一口一个卢书记。那些处级干部团级军官更是以晚辈自居,一口一个老书记。

  一旦遇到顶不住的事,他发动完老干部就翻出电话本挨个儿给良庄籍干部军官打电话,然后那些干部军官开始给县里打电话,关心家乡建设。

  大干部见多了,他五十好几又不想再进步。儿子中专毕业在外地工作,女儿嫁给一个空军飞行员,直接特招入伍成了女军官,真正的无欲则刚,县领导在他眼里真是“同志”。

  前年因为集资兴建广电大厦,县里跟他较量过一次,结果县领导被搞得焦头烂额。前任县委书记威信尽失,主动要求调离。

  市领导大为恼火,准备收拾他,恰好赶上中央提出要减轻农民负担。一位省领导来县里调研,发现良庄搞得不错,居然真没外债,这么能干的乡党委书记能撤吗,不能!

  谢书记吸取前任的教训,不搭理他。

  良庄反正是最边远的一乡,由他去折腾。再说全县那么多乡镇,不能个个乡镇负债累累,总得有几个不欠外债的。就这么让他变成一个“土皇帝”,让良庄变成他卢惠生的“独立王国”。

  县领导拿他没辙,我一个公安局长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这次他玩得太过,居然想让我们公安民警去江城帮他去讨债甚至抓人。

  公安参与经济纠纷帮企业讨债不是什么新鲜事,江省管得严,这种情况不多。其它省份尤其经济落后省份,不但公安掺和进去,检察院都跟着讨债,拿提成,说到底全是被经费给逼得。

  人家可以干,思岗县公安局绝不能干。

  难道把公安特派员撤回来,让良庄成为全县乃至全市唯一一个没公安民警的乡镇,张局长紧皱起眉头,一时半会真没什么好办法。

  吉主任帮他点上烟,笑道:“小韩说他能应对,态度明确,首先服从乡党委安排。到江城之后,他只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能解决最好,解决不了没办法。用他的话说,先过眼前这一关。”

  “他有律师资格,大学好像也是在江城上的。”

  “是的,懂法,对江城也比较熟悉。”

  “只能这样了,让他去吧。”

  “张局,小韩还有几件事要请示,一是良庄治安联防费被老卢挪用了,人员构成也很复杂,接管过来开又不能开,不开又要解决他们的工资。小韩打算另起炉灶,搞个警务室,把丝绸公司的赞助费全上交局里,调四个地方编民警过去,把该管的管起来,与联防队划清界限。老卢不是喜欢扛吗,联防队搞出事他扛,与我们公安无关。”

  在许多人看来,公安和联防队是一家,其实相互没隶属关系。

  一些派出所招聘的不是联防队员,是治安员,完全两码事。当然,有一些地方的联防队归公安管,不过那是地方政府授权的,要区别对待。

  有背景的民警就是不一样,有经费可以干其他民警干不成的事,张局长沉吟道:“经费局里出的,干警工资局里发放,这么一来,他就能保持一定独立性。这是条思路,关键那是良庄,老卢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眼皮底下坐大?”

  “他没打算一口吃个胖子,这只是一个思路,等时机成熟了再实施。”

  吉主任顿了顿,继续说:“他今天下午走访过一个村,群众反映没派出所太不方便。报警找不着地方,办个身份证要跑几趟县里,想开个身份证明公安特派员连公章都没有。如果能把警务室搞起来,有个警务室的公章,不管证明在外地好不好使,至少对老百姓能有个交代。”

  一个刚调到公安局的新同志,在环境如此复杂的乡镇担任公安特派员,局里能帮的一定要帮,再说人家不仅自己解决了经费,而且上交一大半给局里。

  侯厂长在电话里介绍过,小伙子政治觉悟很高,在丝织总厂呆得时间虽不长,但干得确实不错。

  张局长权衡了一番,同意道:“只要他做好老卢工作,能把警务室搞起来。他要四个,给他五个。省警校不是分来几个实习生么,安排一个过去。搞起来之后给他刻个‘思岗县公安局良庄乡警务室’的公章,以后500元以下治安罚款,警务室和其它派出所一样有权裁决。”

  “提起罚款,他今晚处理的治安案件由于没有相关法律法规支持,只能处3000元罚款,同时责令游戏厅老板非节假日期间不得接待未成年人。3000罚款不算多,想把这3000罚上来却没那么容易,对他是个挑战啊。”

  罚款不多,意义非凡。

  这象征着对良庄乡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处罚权,由良庄乡人民政府转移到了公安机关手里,相当于收复失地,收回主权。

  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局长很期待他的表现,忍不住笑道:“上任第一天就要摸老虎屁股,这小子,动作挺快。”

  吉主任哈哈笑道:“这很正常,至少对他来说很正常。他正式参加工作的第二天,就联合工商保卫和我们公安部门治理整顿人民路夜市,红头文件,三个公章,动静比这大。”

  “有这事?”

  “这不算什么,治理整顿完夜市之后,又把夜市变成了县市场建设服务中心的正股级自收自支事业单位,有县编办的文件。侯厂长和丁书记自始至终没出面,全他们自己干的。”

  “是个人才,让他在良庄干几年,锻炼锻炼,等老卢退居二线再调回来压压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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