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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平日里也只是去她那边听听琴,没有过肉-体上的纠缠。一想到要脱了光秃秃的与女人交缠,王羡觉得这太奇怪了。

  他欲-望本来就淡,和妻子是夫妻敦伦,是符合人伦大义,是必须履行的职责,平日里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从未有过什么孟浪不敬之举。

  可以说,活了三十多年,对于异性的接触王羡是全然缺失而陌生的。这个时候就是想和慕朝游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王羡想了想,不禁问出自己颇为关切的问题,“娘子既擅阴阳术数,为何还要留在这一间小小的酒肆呢?”

  慕朝游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深浅,会的东西只能自保,不能拿来谋生,否则就是害人了。”

  更遑论她身负神仙血,与其说是驱鬼莫若说是招鬼,不牵连旁人就算好事,如何能护得住旁人的安危。穿越到这个乱世,在自保的同时能尽量护住身边的人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羡不禁又另看她一眼。

  这世间能懂得阴阳术数的人少之又少,便是女子也能借此谋生,以图大富大贵。

  她虽身怀异术,却不骄不躁,沉得下心,静得下气,视富贵荣华为过眼云烟,在这一间小小的酒肆谋生。

  他本来就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此时看慕朝游更觉哪里都好,十分合他的脾胃。

  说话间,已经走到车前。

  之前见过的阿簟正坐在车辕上打盹,见王羡出来了,慌忙站起身迎接。

  目睹王羡上了车,慕朝游遥遥朝他行礼作别。

  王羡微微一顿,回眸见慕朝游站在柳树下,晚风吹动她单薄的袖口,昏黄的霞光勾勒出她远淡的身影,她乌黑的发梢和柳絮一起在风中飞舞。

  他心不住漏跳了一拍,不禁脱口而出:“慕娘子?”

  慕朝游:“嗯?”

  王羡赧然轻咳了两声:“贵店的巴乡酒确为一绝。”

  “不知某下次可还能再来叨扰?”

  慕朝游不解:“郎君是客,哪有做生意的把回头客往外赶的道理。”

  王羡面上一热,暗道了声自己糊涂。

  慕朝游很坦然地辞别:“我还得回店内帮忙,就不多送郎君了。”

  王羡窘得面红耳赤,笨拙回复:“哦、哦。叨扰娘子这多时,辛苦娘子为我费心,娘子且回吧。”

  话到一半,王羡心口一跳,自己先觉不妥。

  ……当初江畔初见,累得她来相救,此时被她催着往家里赶。

  只怕自己在她心底已成了个笨拙无能的形象,不免补充一句,“某虽不才,却也略通剑术,杀过几个胡人几只鬼物,自保当是无碍的。”

  慕朝游朝他略点了点头,“郎君保重。”暮色昏暗,王羡也没看清她的神色。

  等坐回车中,车帘落下。王羡回想起刚刚那三言两语的对话,抿了抿唇角,叹了口气。

  ……那几句话说得……是否又有自吹自擂,自夸之嫌了?

  当初南渡,他的确是杀过几个胡匪,也杀过几只鬼物的,应算不得自夸。

  阿簟听他唉声叹气的,心里觉得好笑。自家郎君平日里是最疏阔潇洒的人物,何尝有过这般优柔寡断,辗转反侧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初初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王羡脾气好,纵着底下的仆役,阿簟胆子也大,笑着问:“郎君喜欢慕娘子直说便是,我就不信凭我们郎君这个条件,慕娘子她不心动!”

  王羡自己也觉得好笑了,笑骂说:“说什么胡话。”

  又突然想起什么,问,“我那镜子呢?”

  取了镜子来,王羡凝神揽镜自照。

  镜中的男人乌发薄唇,修眉挺鼻,端丽如玉。

  王羡知晓自己生得好,美人是生来便知自己美的。可看着看着,他眉头就忍不住轻轻蹙了起来。

  镜子里那根白发,到底是什么时候长的?

  他怎么不记得了?

  还有眼角那淡淡的细纹,是何时染上了这般多的风霜?

  阿簟正憋笑。王羡忽然怅然地搁下了铜镜。

  他当真是老了。

  美人对于自己身上的变化,对岁月的流逝同样也是很敏感的。

  阿簟纳闷他突然的怅然:“郎君?”

  王羡:“我没事。” 只是原本火热的一颗心,像是被人骤然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他年纪都这般大了。

  想到这里,王羡又不住莞尔,想笑。笑自己刚刚那没话找话的模样。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学什么毛头小子的作派呢?

  他并不否认自己对慕朝游是有些淡淡的,模糊的好感的。只是他从未想过将这好感发展下去。所以哪怕对慕朝游有好感,他也未曾着意打听过她的消息。

  他年纪不小了,早已过了执着情情爱爱的时候,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内心便已然十分平和和富足。

  话是这么说的,但一路上,撩起车帘,看那人来人往,看秦淮河上的落日熔金,见道旁清翠的橘树,见远处的敬爱寺塔顶。晚风拂过人面,还是忍不住扬起唇角。

  平日里所见怪不怪的景致,今日再看却处处新奇,令人不自觉就要笑。

  大抵是心情好了,看什么唇上都要带三分笑意。

  王羡果如他临别所言,没过几日,又再次光临了魏家的酒肆。

  酒肆生意重回正轨,慕朝游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很少能竭心去招待他。

  但王羡能自得其乐。

  每日晌午来,点上一两样酒菜,和身边的酒客说说笑笑,一坐就是一下午。

  男子眉眼弯弯的像亭亭的星月,唇角含笑,乌发闲散地半拢着,支着腿,青袍逶迤在地上。

  王羡喝得不多,和刘俭等人比起来可算十分克制,只唇瓣略沾点酒水。

  每当慕朝游百忙之中抽空见他怡然自得的模样,实在很难不感到嫉妒。

  王羡曾对她承认过,他是白身,无官无职。

  每天就是躺在家里睡大觉,驾车去城郊游玩,要么就是去拜访自己那几位身居高位的好朋友,和他们闲来执麈论道。

  王羡来得频繁了,这些时日刘俭又不见了踪迹。

  刘俭是个浪荡的性格,新鲜感来去如风,神龙不见神尾的,慕朝游也不担心奇怪。

  不同左右说话的时候,王羡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

  他其实不喜欢高枕于家中酣眠。

  妻子去得早,儿子王道容不着家。每日王羡起身,往往要坐着出一会儿神,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待在家里吧,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王羡偶尔会去妾室张悬月那儿坐一会儿,听她谈会儿琴。

  然后便是看看书,写写字。

  一抬头,日头还老高呢,白日太长,光阴实在难消磨。

  他就叫上阿簟,驾车去见老朋友周泰几人,他们平日里去官署打个卡,在家里也闲得长毛。

  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勉勉强强到日暮了,这才又回到家中。

  阿簟点上一盏孤灯,孤零零地枕着孤影睡了。

  偶尔,也不是没有怅惘不知前路的恍惚感,但这是人人都有的,年纪大了,就是在等死,没必要去探寻这些有的没的。

  不去想,很快也就打发掉了。

  王羡很喜欢看慕朝游忙活,他不爱喝酒,就叫上一碗热腾腾的水引,看她抱着酒坛子忙得团团转。

  风吹动旌旗,春风熏得人陶陶然,酒香熏得行人熏熏然。

  热气腾腾的饭菜飘着白烟,酒肆里的酒客们在高声说笑,嘈杂的说话声在烟气中飘得很高。

  她穿行在人群里,忙得足不沾地,额头鼻尖盈着细密的汗珠,却不慌乱,忙得富有条理,像这一曲乐章中最和谐的音符,看得王羡觉得心里很踏实。

  年轻,可爱,活力。

  王羡仅仅只是看着,便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好像明天还有盼头呢,每一天都还有盼头呢。

  老子一连几日都不着家,就连王道容这个薄情的儿子都觉察到了蹊跷。

  王道容平日里不太着家,但并不是全不回。

  否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南国人虽然放浪,还是在靠着举孝廉做官。就算演戏,王道容也得旬日去王羡那边问个安磕个头。

  刚踏进王家的宅院,小僮阿笤就迎了上来,“郎君来得不巧,郎主才出门。”

  王道容不关心王羡去了哪里,或许又是驾着车和他那几个名士朋友游山玩水。

  但他近日出门的频率实在有点儿高了。

  王道容不禁拧起了眉头:“又出门了?”

  因着这些时日大将军动向不定,他过来这里也比往日频繁了点儿。几乎回回过来,回回都要吃上闭门羹。

  王道容微有些倦怠,他这个爹一向不着调。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懒得去做老子的主。

  再说他今日也不是冲王羡来的。

  总归是自己的家,王道容入了府,看了会儿书,又练了会儿字,撂下书又小睡了一会儿。

  他和王羡基本上日日都是重复着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王道容沐浴更衣,端坐在蒲团上入了一会儿定。

  然后便叫来了他此行的目的—他留在府上的心腹彭仆元。

  一个年约三十少许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生得高大,留着一团乱糟糟的络腮胡,眼神很凶恶。

  彭仆元是卢水胡,性格残暴,头脑简单,虐杀过不少人,本来是要处以死刑,为他所救,在很早之前就替他做事。

  叫来他之后,王道容安静了一会儿。这个暴虐的卢水胡竟也不敢多问。

  王道容杀过人。

  杀过鬼物,杀过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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