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想看？我回去问问同事有没有电影票，下次我们再来看。”

　　“不是很想看，就是好奇。”反正也看不成电影，宋雨晴干脆拉着他到电影院门口旁边的楼梯上坐着，这边有屋檐遮阳。

　　“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赵平生同志。”

　　赵平生好笑道：“我有什么问题？”

　　宋雨晴很严肃，“我们先来理一笔账，我在医院那次你给买了一袋东西，还给我塞了一个信封的钱和票，票不好计算，单说钱吧，总共加起来起码有两百块。”

　　“嗯，差不多。”赵平生点头，但他不理解，这有什么问题？

　　宋雨晴继续，“后来，你和秦主任过来那次，又带了一个包裹过来，买的衣服鞋子和吃的，票就不说了，钱也花了有一百吧？”

　　“有，但是......”但是给你买衣服鞋子有什么不对？以前不也经常买？

　　“你等等再说，我先说。”

　　“好，你说。”

　　“之后，你去羊城，上门拜访买的礼品，加起来应该也有七八十，是不是？”

　　赵平生继续点头。

　　眨了眨眼，所以呢？不继续说下去了是什么意思？他猜不出来她的意思。

　　宋雨晴唉地叹了声长气，她今天真的叹了很多声气。

　　“你来了这里就面临毕业、然后工作，这边的家庭条件也不错，是不是都没去了解这里的物价水平？这段时间你花出去将近四百，啊不对，有一百还在我那存着，那就是花了将近三百块！在羊城，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三百块左右，是不是很多？”

　　“停，你是不是想说你现在的工资收入可以支撑你花这么多钱？但是，”宋雨晴认真道：“这里不是以前，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大部分东西，这里要票的，有些东西有钱都买不到。如果这个世界的发展历程和我们以前世界的一模一样，那么，我们起码要靠票证过七年。”

　　“以后成家了要添置很多东西，按照我们的实际年纪，要孩子的话不能拖太晚了。哦，以后小朋友的衣食都得准备吧？我现在还没工作......哎呀，越扯越远了，我的意思就是不该买的可以省一省，我们要攒一攒钱和票。”

　　“啧！我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看到他笑着看她，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赵平生清了清嗓音，十分认真地答：“都听进去了，我发誓，以后绝对不大手大脚花钱，把钱都给宋雨晴同志保管，超过一元的大额支出必须提交经费申请。”

　　宋雨晴：“......”

　　她怎么觉得他会认真认错但以后死性不改呢？

　　赵平生被她看得心虚，“好吧，我其实对这边的物价不太了解。”

　　呐呐呐！她就知道！

　　“那你以前在这边怎么过日子的？”

　　前面几次见面他们不是时间场合不对，就是有外人在场，都是大概说了情况和需要统一口径的细节，也就今天，他们才有机会好好说说重逢之前的具体情况。

　　提到之前两年多的生活，赵平生情绪有些低落。

　　“一来就是在军医大学里了，面临研究生毕业和分配工作。当时我舍友以为我学习学傻了，同个宿舍的舍友都认不出来，找不到自己的资料放哪里，和导师约好的谈话时间也忘了。所以我就干脆装晕，在学校卫生院躺了四天，才摸清一点状况。”

　　宋雨晴震惊：你居然是靠装晕躲过去的？！她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个方法？

　　“在学校那两个月最煎熬，一直到分配工作后才好了很多。本来在粤省第一军医院工作也还好，不过有一次在食堂遇到我一个同学，他说我工作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我差点以为他发现他同学换人了。正好海岛这需要人，我就申请过来了。”

　　在羊城的熟人还是多了点。

　　说到生活方面，赵平生觉得天天都那样，“吃住都在医院，衣服也是发的，医院也会发生活用品，花钱的机会不多。我对吃穿的要求不高，没心情注意穿着，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比起物质得不到满足，精神世界的匮乏才让他崩溃。

　　他没法接受“穿越”这样离谱的事情，又找不到这个世界原来的赵平生的踪迹，他甚至怀疑过这里是不是有心人精心设置的“楚门的世界”。

　　“还好你来了。”

　　“还好你来了，雨晴。”赵平生握住了她的手，释怀地笑了笑，温声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来到这里，难道这里缺我一个医生？我现在也没搞懂，但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

　　宋雨晴反手紧握住他的手，一开口就带了些哽咽，“说不定就是让你提前来等我的呢。”

　　赵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嗯，我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怪不得我要提前过来。”

　　宋雨晴捏了捏他的手掌，轻声道：“一个人在这边辛苦了。”

　　“嗯，也没有多辛苦。”但她的这句话让他鼻子酸酸的。

　　他在来海岛前回了一趟海城，那个城市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沿着记忆去了记忆里的弄堂，那里并没有他的曾祖父和他爷爷，而他爷爷常说，他们老家就在那里，从曾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就一直住在那了。

　　所以，生于1993年的赵平生，在这个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也会想，等到他走过五十多年，满头白发了，走到2020年时，会不会在那里看到一个仍然青春俏丽的宋雨晴。

　　那是一段孤独、苦闷、无人可言说一二的时光。

　　“我以前看小说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我一个人穿到某个朝代了能不能活过三集。都不用穿到其他朝代，往前穿五十年，我每天都想死一死，哈哈。”

　　宋雨晴想到刚刚到这个世界，在宋家小心翼翼苟着的那段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居然会觉得好笑。

　　“不过我还是挺聪明的，来了就装哑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搞清楚状况了就决定要下乡，我怕天天住家里早晚被发现。你不知道，我每次看主角穿越到六七十年代咔咔搞事情的时候，我都担心他们会不会被人发现异常，然后被特殊部门捉走切片研究。”

　　“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我都觉得自己像是来体验知青下乡插队的。”

　　“对了，”宋雨晴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是不是没看过年代文也没看过年代剧？”

　　赵平生无奈地看着她，“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觉得呢？”

　　“看吧，我就说多看小说是有用的！”宋雨晴开始巴拉巴拉地讲她从各种年代文里总结出来的经验，所以就算她莫名其妙地来了这里，也能对这里的衣食住行有大概的认知。

　　“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赵平生眼睛含笑，听她小嘴叭叭叭的太有意思了，这日子真鲜活。

　　宋雨晴忧伤地仰天看天，“我有本很喜欢的小说还在连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结局。”

　　“那时候我应该是，唔，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第042章 招老师

　　“你们干什么呢？光天化日, 注意影响！”

　　他们聊得好好的，而且是在电影院旁边没人来往的台阶上坐着，既没妨碍电影院又没影响行人, 就这样还被个带着红袖章的老太太过来提醒“注意影响”？

　　宋雨晴刚想回怼过去，突然被赵平生拉住, “我们走吧。”

　　她瞪了他一眼，凭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这地方是老太太家的啊？他们为了避嫌, 牵手都是偷偷的只牵了一小会儿, 刚刚老太太过来时，他们早就松开手了！

　　“算了, 我们不和这些人计较。”

　　她看到他紧绷着脸，好像很讨厌和这个老太太待得近, 没再坚持，起身就走, “到点吃饭了, 去看看县城的国营饭店有什么菜。”

　　老太太拧着眉头，左右脸不对称，表情臭得要死，很不满意跟前的两个小年轻忽略她，快走了几步拦在两人面前, 上下打量两人的穿着，想到在百货大楼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又看了眼他们拎着的布包，眼里闪过一丝贪婪，抬头后咄咄逼人道：

　　“东西要买好的, 每天想的都是吃什么好的，我看你们就是资本主义做派！”

　　宋雨晴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你有条件不想用好的吃好的？那你穿树叶吃泥土挑大粪啊！”

　　简直是有病吧，莫不是想扯大旗喊口号批他们，然后昧下他们的东西？

　　老太太被说得一噎，眼睛一转就扯开嗓门喊：“大家快来看这两个资本家的少爷小姐，看他们穿的用的，都是用劳动人民的血换的！”

　　宋雨晴瞪大眼睛：这都可以？

　　她看过的年代文不少的，像这样大街上拦住人就要批斗的还真的少见。而且没凭没据的，当别人都是傻子了？

　　赵平生懒得和老太太扯东扯西，直接拿出证件，“我是不是资本家，你可以到我们部队去了解情况。”

　　仔细盯着老太太的脸看了一会儿，嘲讽地轻呵了一声，“你没少用打倒资本家的借口害人吧？难怪你脑袋动不动就犯病，都是该的。”

　　老太太呼吸一滞，他怎么会知道她动不动就头痛？难道真的是因为......该不会是上次跳河自杀的那个？还是疯了后上吊的？

　　一时间冷汗直冒，苍白的嘴唇哆嗦着。

　　刚刚老太太大声喊了几句话还是吸引了人过来的，人家单看老太太的反应，个个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凑上去看了眼赵平生的证件，呵，人家还是部队的军医。

　　什么资本家啊？别是看人家面善就想诋毁人吧？

　　众人看老太太的表情都不对了，但老太太跑得快，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她似的，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做的啊”。

　　没人想着追上去，人人都怕手臂上绑红带子的，谁也不想惹麻烦。

　　还没散开的人群里不知道谁出的声，“这个老虔婆恶毒着呢，金老师和柯校长都被她逼死了，早晚遭报应！怎么就没疼死她？！”

　　“啊？金老师和柯校长又是谁？”有人好奇。

　　宋雨晴本来还想继续听下去，但注意到旁边的赵平生情绪低落，也顾不上听八卦了，拉着他从人群中离开。

　　她斟酌着该怎么开口问他。

　　“在这边毕业前，我去了一趟学校家属院，看到有个老教授被批斗......雨晴，你来到这里见过有人被批斗的场景吗？”

　　“没有。”机械厂旧家属区里有小矛盾，但都没上升到举报批斗的程度。她当时为了拜托王家人，是提了要去举报他们的，那个张主任也想借机把王红兵拉下水。但后来问题解决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还没到真去举报的程度。

　　“我见过三次。”赵平生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次是第四军医大学家属院里，两个有海外留学背景的老教授。一次是羊城解放路上，一个比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同志，被人剃了光头。还有一次是在海城，是我在这边的父母的邻居、同事，只因为从他们家里翻出来一本外语书。”

　　那些大喊口号的人比地狱来的恶鬼更可怕，被举报、被批斗的人被他们踩着脸面，曾经家境富裕、学识超群、能力卓然的人，成了低他们好几等的人，所以他们可以肆意践踏这些人的尊严。

　　“我有段时间情绪不太好，但这里还没有抑郁症这个词出现。”赵平生轻呼了一口气，把胸腔里污浊的闷气都给吐了出来。

　　“我和你说这些......”

　　“我知道。”宋雨晴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去他妈的影响不好，宋雨晴直接上手紧紧牵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但一直找不到人可以说。但现在不一样了啊，你可以慢慢和我说。”

　　她没有见过那些疯狂的画面，看年代文小说也只是寥寥几句带过，远远不及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些丑陋的嘴脸、恶毒的宣判。

　　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和开了上帝视角差不多，知道黑暗早晚有一天会结束，一切污浊都会被洗涤干净。但他们只是个看客，无法改变历史进程，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

　　甚至他们言之凿凿的“一切都会过去”，在遭遇那些苦难的人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安慰。

　　下午两点四十左右，早上跟车出来的家属们都大包小包地在下车点等候，看见宋雨晴和赵平生说说笑笑地走来，主要是宋雨晴在说，赵平生笑着听她说。

　　“赵医生谈了对象就是不一样，以前在家属院碰见他，有时候看他脸阴阴沉沉的。”别人说他死鱼脸都是夸他了，她觉得死鱼脸都比赵医生的阴沉脸顺眼。

　　有人倒是不这么觉得，赵医生虽然年轻，但医术是出了名的好，“以前光忙着工作了，我听说赵医生经常在办公室里过夜，天天熬，脸不阴沉才怪。怪不得领导一直想给他找对象，你看，现在多正常。”

　　“唉，赵医生怎么就找了个下乡的知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