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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以前徐祯唱情歌也不敢对着她的眼睛唱,现在都当爹了,对着田里唱,可真行。

  姜青禾当时没说,走在没人的路上对着他耳边唱,“大红的衫子绿绸带,青丝的头发白飘带;你把我疼来我把你爱,我俩人活活儿难离开。”

  她想,听他们大小伙子作怪捏腔捏调对着唱那么多遍,总算唱出口了。

  徐祯耳朵不红,改脸红了,凑过去牵住姜青禾的手,她就抠了抠他的手心。

  回到家后吃完饭,蔓蔓在门口遛小鸭,她腿蹬得飞快,小鸭跟不上被扯着走,一路叫嘎嘎,嘎嘎。

  还没入夜,徐祯坐在门口,开始取出木料准备做活,今天有人拿着两个烂裂有豁口的木桶,让他帮着苴一苴。

  苴就是让他帮着在豁口的地方,塞点木片填塞修补,没说拿东西来抵,而是一只木桶给两个麻钱。

  湾里人家哪个不会苴木桶,就算娃也晓得拿点锯末给塞进去,再用薄木片两头堵住。

  奈何这两个桶裂口挺大,还得重新箍,就这样也舍不得新打一只。

  徐祯在外人面前话不多,收了钱就开始干活。做木桶其实也叫箍木桶,富裕人家会用牛皮带剪下来一长条,上下两头打钉给箍得又结实又耐看。

  穷一些的就拿柳条子来箍,徐祯以前跟爷爷学箍桶,是拿竹篾子来箍的。柳条耐用也磨得快,终究不如竹子韧劲好。

  那时爷爷还说:“有竹无杉难成桶,有杉无竹箍不成。”

  杉木做桶耐用,想起这句话,他手一顿,摩挲着粗瓷刺手的桶面,定了神开始裁出适合的小片填塞进豁口处。

  全部填完还得削掉凸出的部分,但没有趁手可以打磨的用具,只能先作罢。

  至于桶上箍着的快要沤烂的柳条子,徐祯没急着拆下来,等明天进山去砍点竹子。

  塞北不适宜竹子生长,从西南移栽来的竹子,有些都活不到第二年,就算活到第二年也出不了笋,没几年就彻底断根。

  但春山上成活了,有矮小的箭竹丛,也有一片油竹林,也能出点笋子,长势还不错。

  这边徐祯在忙,姜青禾没闲着,明天要进山,晌午是回不来的,得准备干粮。

  在湾里出远路要带的干粮,基本都是炒面熟米锅盔。

  至今都流传一句俗语,塞北有三宝,炒面熟米老羊皮袄。

  黄米炒熟的叫熟米,黄米磨面翻炒的叫炒面,左右塞北这片地离不开黄米。

  熟米炒面配咸奶茶还别有风味,大热天的当干粮充饥的话,姜青禾只觉得还是免了,别喝一口水就糊嗓子。

  至于锅盔,它除了出远门会做外,农忙时节也会烙上不少个,厚实一个贼顶饱,还能顶着夏天高温三五日不坏。

  麦收的时候只有黄米,姜青禾压根不想做,因为做出来不好吃。

  现在新磨了白面,也可以吃上一回。

  春山湾的铁锅制式与姜青禾之前用过的很不相同,锅大又深,锅底不是尖窝子,而是平坦的。

  所以他们用铁锅烙出来的锅盔,每一个都很大,是因为锅有多大锅盔就有多大。

  烙锅盔多的人家,会有专门的压面杠子,杠子使劲一压,压得又圆润又规整。

  姜青禾没有压面杠子,自己上手在面案子上又压又团,也弄了好几个不算规整的。她做了几个没馅的,但搁了盐和茴香、野韭,还做了几个糖馅的,甜菜熬出来的黑糖,包进去甜甜嘴。

  湾里正宗的锅盔要做得特别厚,撕开来里头一层层的。跟后世那种薄脆带肉,烤得金黄一掰能听见嘣,饼皮碎裂那种不同。

  所以得控火,火小里头的面就熟不了,颜色还难看会发灰,火一大外面焦黑,掰开一瞧里面还是夹生的。

  烙锅盔特费劲,忙活到入夜,吃上这口已经到第二日早。外皮烤得有点焦了,麦面做得嚼起来筋道。徐祯喜欢吃外皮,一嚼就嘎嘣脆响。

  姜青禾觉得,吃锅盔应该来碗羊肉汤的,尤其在冬日。熬一碗羊肉,里头有几块羊肉,一点羊杂碎,再把葱花,配一块扯好的锅盔。

  没有羊肉汤,鸭肉汤蘸馍馍也凑活。

  她回味的时候,蔓蔓嚼着黑糖馅的,吃完糖糊了一嘴,自己伸出舌头舔了舔,咧着嘴笑,“甜的。”

  姜青禾看不过眼,一副灰不绌绌的样子。

  带着蔓蔓洗完手洗完脸后,姜青禾把一个装着谷料的布包给她,“诺,给鸭子的口粮,要记得喂。”

  “是嘎嘎,”蔓蔓不满意。

  “给你的嘎嘎早上中午吃的,”姜青禾重复一遍。

  蔓蔓才喜滋滋伸手接过,又问,“娘,我吃的可以给嘎嘎吃吗?”

  养宠物大概就是什么都想给它尝一口。

  “不能,”姜青禾拒绝,说的有理有据,“小鸭子太小,它会撑到的。”

  徐祯说:“嘎嘎还小,得吃少少的。”

  蔓蔓老实点头,抱着她的嘎嘎,背着小花水壶,拎着个她和四婆的晌午饭,一个超大的锅盔。

  蹦蹦跳跳走进篱笆院子里,一样样拿出来跟四婆显摆。

  她小手一挥,“都给婆婆吃。”

  “哎呦,”四婆抱住她,抱是抱不起来的。她真不知咋稀罕好了,又站在门口停住喊了句,“青禾阿,你来拿俺做的焦辣子。”

  “俺种了几株红辣子,拌油炒香做了罐焦辣子,拿着蘸个味。”

  四婆特意拿高递给姜青禾,还假做被辣到呼气说:“小娃不能吃,吃了闹肚子。”

  蔓蔓她都闻到了,一点辣辣的好香的味道,她扭着四婆的灰布衫子说:“骗小孩。”

  姜青禾跟四婆都乐,可不骗她这个小孩嘛。

  “山里蛇虫就属这时候多,咬倒是不咬人,看着闹心,你们自个儿当着点心。”

  四婆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姜青禾说:“都记着了。”

  徐祯还等在门口叠篓子,姜青禾出来把柴刀别在腰间,又搭着板车后头的扶手,喊了句:“走吧。”

  板车的木轱辘擦过沙石,走过生满杂草的路口,一座屋子都瞧不见后。鸟叫虫鸣越发刺耳,远远能闻见那股草木晒干后的清香,渐渐走到了春山湾的入口。

第5章 油泼辣子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每每听见春山两字,总会让人冒出点诗意,继而觉得这个名字不符合塞北。

  后来姜青禾知道是自己草率了。

  塞北能有东西南北海子,就能有春夏秋冬四个湾,多随意的取名方式阿。

  地里刨食的大伙认不得几个字,一辈子连名字咋写都不知道,取名都是捡着顺口的叫。

  比如春山湾在他们口中,叫山洼子,而春山则被称为草山,满山遍野除了树就是草,尤其一到夏天那草跟浸了粪一样疯长。

  前几天枣花婶跟她说,要做肥烧野灰就去砍草山口的,她没问为啥,眼下才知道,真是砍也砍不完。

  春山入口那块进山的牌下,缠满了谷莠子,也就是狗尾巴草,还有灯芯草和不知名的杂草层层叠叠。

  姜青禾拿出割麦子的架势,够一捆的量就拉起草绳,一绑一系扔到一边。

  她坐在草堆上,解下羊皮水囊,跟徐祯说:“我觉得敢现在进山的,应该是多揣了个胆子。”

  因为她割草的时候就看见一条蛇,呲溜从她手边不远处蹿出去了。

  她真不咋怕蛇,就是讨厌这种没脚又盘旋起来吐蛇信子的。

  哪怕姜青禾没明说,徐祯也知道她指的啥,他并不怕蛇,却很讨厌毛毛虫。

  他能面不改色用柴刀挑开一条三指粗的小蛇,却对软体通绿的毛毛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眉头紧皱地碾死。

  “虫子太多了,”徐祯抱怨。

  姜青禾直乐,“那你以前肯定没给家里鸡鸭找虫子吃过,鸡吃虫子长得贼壮。”

  “以后我们养鸡,只给它吃饲料,”徐祯脸一僵,接受不了找虫子喂鸡。

  姜青禾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

  春山湾没人有吃蛇的习惯,不只蛇,山猪、野鸡、鹿等山野味都不吃,多年下来野物虽然没有泛滥成灾,但是也会时不时闯下山来。

  湾里就在前山和深山的交界处,撒下黑刺的种子,黑刺三年就能成林。再加则每年都会去加固,那一片刺林的刺又硬又尖锐,饶是皮硬的野猪想要穿过,都做不到。

  所以只要两人不过黑刺林,进山就没那么危险,但是得注意脚底和头顶,蛇会出没在任何地方。

  进山前两人把裤腿塞进高帮布鞋内,然后用布紧紧缠了两圈系紧。袖口互相帮着缠紧,再带上草帽从开出来的路进山。

  “改名吧,什么草山,叫它蛇窟,”姜青禾觉得蛇应该夹着尾巴做蛇,不要东一条西一条倒挂在树上。

  徐祯叹气,“不,应该叫它虫山,”他狠狠用柴刀背刮走爬到脚上的大青虫,迅速踩死。

  一路上两个人走的又郁闷又小心。

  夏天的春山滋养出茂绿繁密的草木,水曲柳、大榆树、小叶杨长得无比粗壮,却也让昆虫蛇蚁繁衍壮大。

  等终于到刨土的山坡,两人脸上都有好几个红疙瘩,蠓子咬的。徐祯在不远处看见一片野艾蒿,跑去拔了几株,在石头上捶烂。

  抹了点在手上,蹲下来涂在姜青禾的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涂完他就笑了,“现在跟个野人一样了。”

  立马挨了姜青禾一记重锤,等他也涂上好几道,“野人”夫妇开始干活。

  两人要挖的土是黄土,这片黄土最为肥沃,村里人要在院子里拉土种菜,也都是从这片挖的。

  大伙不会可着一个地方使劲挖,山里那么大,肥土也多,所以姜青禾他们找到的这片地,下头还有不少土壤。

  看得出来地已经被挖过不少次,上面都没有树木、灌木丛,草倒是又盖了密密一层。

  姜青禾蹲下来抓了一把土,湿湿黏黏的,两人要开荒的地挖到最下面,刨出来都是土块子,扔地上都摔不碎,得拿锄头一点点敲到变成土粒子为止。

  这样的土就很好,捏成一团往地上一扔就散开,没有土块。下种后就不会有太多盘芽出不来。

  姜青禾开挖前还有个仪式,把锄头顶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伸出两只手,用嘴对着手呸呸两声。

  “苗苗你做法阿,”徐祯不解。

  “你懂个啥,”姜青禾做完这套仪式后,准备开挖,闻言白了徐祯一眼。

  “没看过电视剧吗,有些人下地前先呸两声,一开挖就有劲了,”姜青禾跟他简直没话说。

  也不知道当初,她咋就被徐祯温柔体贴的模样给骗了,其实他就是个年轻帅小伙的外表,老干部的内心。

  徐祯都快挖完一篓了,看姜青禾半篓还差一点,故意问她,“这下有劲了吗?”

  姜青禾累得汗都要滴到眼睛里了,她喊:“闭嘴,你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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