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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跟蔓蔓一起,”小草细声细气地说。

  “行,”虎妮撸起袖子,呸了声在手上开挖。

  等姜青禾满头是汗,一手拎着捆好的沙葱,另一手挎着塞满沙葱的篮子。就见几人不嫌热地用手刨沙子,她觉得能理解,但有病。

  大抵她也病得不轻,放下沙葱就跟过去一起铲,弄得大汗淋漓,姜青禾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沙子。

  骂了句,“憨货。”

  没人恼,都哈哈大笑。

  不过回去就没车坐了,马骡子就算再力大无穷,也拉不动那么重的货物。而且虎妮可宝贝这匹马骡子,压根不舍得折腾它,任何一头能拉货的牲畜,在这里都是宝贝。

  从戈壁滩绕到进山那条小路,到家门口天都快擦黑了。四婆坐也不坐住,在那条旱柳树下从头走到尾,时不时往路口张望。

  等老太太听见声,心安稳下后,又悄悄回了自家篱笆院子,冲灰头土脸的几人喊:“收拾好来俺家吃。”

  每次在四婆这吃饭,她从没有沽汤麻水的时候,都是稠谷冒饭,打的又满又多,明明这年月粮食自家都不够吃。

  四婆煮了一大锅黄米混高粱的米饭,又端出一锅褐色的豆子,颗颗饱满,小草认得,她跟蔓蔓说:“这是灰豆子。”

  虎妮舀了一勺,她好这口,“别瞧不起眼,伏天少不了这口味。”

  “禾阿,你跟阿祯都尝尝,”四婆拿勺给两人盛了一大碗。

  “婆你自己也吃,”姜青禾尝了口,有点惊讶,她原本以为这是下饭的。没想到又甜又绵,一抿还有股红枣的香,冰冰凉凉的,沙沙的,跟绿豆沙的口感又不太一样。

  “婆婆,好吃,”蔓蔓哇了声。

  “好吃四婆还给你和小草做,”四婆要吃特别软的,她一点点抿着,笑着说:“下次婆就给你俩做甜醅子。”

  “好吃不?”蔓蔓问。

  虎妮回她,“保你喝了一口还想再喝第二口。”

  徐祯吃美了,他现在有点爱吃甜口的了,每次跟姜青禾喝罐罐茶,也不老是要喝酽茶了。而是试着加点糖,加点干枸杞、红枣干,让他觉得品一杯甜滋滋的茶,比苦茶更有尝头。

  他跟四婆讨教灰豆子咋做,四婆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这要麻豌豆,青豌豆不行。”

  麻豌豆是本地独有的,颜色偏灰,比红豆个头要大。

  “你煮前要先给麻豌豆泡一夜,还得加点灰。”

  “啥灰?”徐祯很好奇,灶灰肯定是不成的,草木灰还凑合。

  四婆又喝了口,“蓬灰阿,不放它你再咋熬,豆子还是硬邦邦的,要软和就得加它,要甜得搁糖和红枣,要在砂锅里熬。”

  “下次俺教你,难得碰到个好后生愿意学,禾阿你也学着些。”四婆语重心长。

  姜青禾说:“好啊,婆你多教他,让他多学点。”

  四婆状做要赶人,姜青禾跑到虎妮后面,安安稳稳美美吃了一碗甜软的灰豆子。

  在这样苦盐齁油的地方,还得是甜的滋味好。

  入夜姜青禾在准备干粮,蔓蔓用铲子挖坑,她可有志气了,说要自己挖个坑出来。

  刚才姜青禾去看过,埋头苦干一小时,坑就比头大点,还没挖到底。

  徐祯在收拣他的工具箱,攒了那么久其实也没多少工具,刨子、斧子、锯、不正规的量尺、凿子、钻子,还有些零散的配件。比起他原来的少了一大截,只能凑活着用。

  他一点点规整后,也没闲着,他还得把今天换下来的脏衣服,走过草原沾了土的鞋子都给在院子外一点点刷干净。

  明天晒干后天又能穿,他从小就爱干净,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姜青禾要不让他做,半夜都能起来刷。

  明天去草原不让蔓蔓一起去了,姜青禾跟小娃讲道理,蔓蔓有点生气,她捂住耳朵不听。

  姜青禾从来不会对蔓蔓说,你要乖,又或者夸她听话,懂事。

  她觉得大人的有些夸赞实在是很坏的,表明以后希望孩子都这样做。

  所以姜青禾说:“草原上水泡子太多了,你一看见水就想踩,很危险。而且爹娘明天都有事要做,姨姨也得下田,小草也不去。”

  蔓蔓把脚擦干爬上床,她知道自己去不了了,趴在炕沿有点委屈地说:“那明天要给我带好吃的。”

  “行…”

  姜青禾觉得亏啥也亏不了她闺女的一张嘴。

  隔日蔓蔓还在睡的时候,夫妻俩轻手轻脚起床,把昨晚蒸的馍馍和炒虾皮放在桌上,拿罩子罩住,才出门。

  虎妮晚点还得下田,赶得飞快,到蒙古包都来不及跟都兰寒暄几句,就急匆匆走了。

  草原还笼罩在薄薄的雾里,远处蒙古包的炊烟融进雾中,都兰掀开厚毡布,捧着热腾腾的羊奶出来。

  她招呼道:“还早哩,来喝碗羊奶。”

  草原的早上让穿着单衫的两人忍不住打寒颤,一碗冒着热气带着点甜的羊奶,让人浑身舒坦。

  徐祯不太会跟其他人打交道,道声谢就开始修补起朽坏的木桶来,得把烂掉的皮带给拆开,朽坏的木片重新安上。

  都兰在一边的红漆小桌旁跟姜青禾交谈,“草场有三十来户人,每家都有要补的物件,补桶他们只肯出一头羊的奶。做两只桶,换一碗达布斯。”

  她把那口两只手掌大的碗拿给姜青禾看,意思是只有这么多能换。

  姜青禾没让步,她把条件摆出来,“要再加一两羊毛。”

  都兰明显愣住,她很犹豫,羊毛得交羊毛税,两头羊要交八两的毛税。

  牛羊毛在牧民眼里看得很重。

  “额能给你半两的毛,”都兰做不了其他人的主。

  姜青禾也郁闷,要是有棉花种就好了。

  要翻过乌鞘岭,再往远处走,到西城域才盛开无数长绒棉,而这里最多的是羊毛。

  她们两个说着话,徐祯在乒乒乓乓打木桶,从门口传来一喊声,“都兰。”

  都兰说:“是巴图尔大伯。”

  巴图尔还没走进,又用蒙语说了一长句。

  姜青禾满眼放光,巴图尔大叔说的是,“要是给我做辆大勒勒车,啥达布斯,我给他一头小羊羔。

  她只想说:讲话要作数!

第17章 熟酸奶

  勒勒车,牧民时常会在吆牛拉车的时候喊勒勒,所以久而久之,除了牛牛车、罗罗车以外,又多了个名字。

  牧民搬蒙古包、运送皮货、拉草料都得靠它,多加上个棚,那就是牧民移动的家。春夏转场时女人小孩睡在车上,男人睡车板下,所以每家每户除了蒙古包外,还得有辆勒勒车。

  说要做一辆勒勒车的巴图尔,有着张长满络腮胡的脸,他宽大的体格就像健壮的犏牛,一走进来都兰的蒙古包显得更窄,需要多吸几口气才能缓解那种空气稀薄感。

  他睩睃着徐祯,眉头拧起,“不会是个劣巴?”

  劣巴这个词在蒙语里很难听,说人技术特别拙劣,外行。姜青禾很护犊子,她当即就拿着做好的桶撞到人家眼前,语气坚定地说:“啥劣巴,他是个木匠把式,小把式。”

  本来她想说老把式的,可徐祯太年轻了,连胡子都没有,面皮嫩瞧着就像个学徒,别人不信也是必然的。

  春山湾的石木匠为啥人人都找他做活,一是他老,二是他会做棺材,别瞧着晦气,十里八乡哪家不需要棺材,自然就把徐祯给比了下去。

  没想到把生意拓展到草原,还有鄙视链。

  姜青禾有点不服气,巴图尔笑得很大声,用生疏的本地方言说:“要额看到他的刷子才成。”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表达啥,后面姜青禾扶额,人家想说要看徐祯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

  巴图尔特高兴,他用蒙语冲姜青禾说:“你去当歇家准能行。”

  这个词太超出了,姜青禾没懂,她重复了遍又问都兰,“啥是歇家。”

  都兰用了个通俗的词,“就相当于你们说的牙人。”

  姜青禾明白了,其实就是买卖双方的中间商。但其实歇家在这地很特殊,原先都是官歇家,是官府在出入境的道上设立旅店,有专门的人帮蒙藏牧民交易货物、完纳赋税。

  后来衍生出私歇家,这批人懂蒙藏语又通中原话,还能跟官府打交道,到现在就变成牙侩、通译等的称呼。

  说起歇家,巴图尔暂时把目光从徐祯身上移开,他语气沉沉,“草场要是有个歇家的话,也不至于每年春秋羊客皮客来,都被刮去好大一层皮。”

  牧民大多都很朴实,又不太能说好中原话,每每春秋剪羊毛或羊羔下崽,外地客商过来,总会以最低廉的价格出手皮货和羊羔。

  所以平西草场的牧民看着拥有成群的羔羊,其实还不如春山湾里有地的人生活滋润。

  姜青禾觉得有点意思,她问,“当歇家有赚头吗?”

  都兰和巴图尔神色诡异起来,然后都兰小声说:“没麻钱子。”

  巴图尔很直接,“只有皮货和羔羊。”

  怪不得没人来给草场当歇家,没搞头阿,姜青禾很现实,她其实是个朝钱主义者,一听没钱,立马熄了心里蹿起来的小火苗。

  毕竟羊羔和皮货再攒攒也能换,什么歇家都是虚头巴脑的生意。

  她转到正事上说:“我男人手艺很不错,把式不把式你们瞧了就知道,勒勒车得让我们瞧瞧。”

  “噢,额瞅瞅,”巴图尔探头去瞧,本来蒙古包穹顶上还有光能照见的,结果巴图尔一来,愣是把光遮得死死的。

  徐祯干脆起身,把木屑包在围布里,兜成一团,地上没漏一点,才将补好的木桶递给他看。

  巴图尔也不客气,举起来对着光一顿瞧,又舀了勺水进去晃荡,丁点没漏。

  他大笑一声,厚实的手掌拍了拍徐祯的肩膀,说:“好样的,有刷子。”

  徐祯求助地看向姜青禾,他不知道咋接,姜青禾就问都兰,“还有桶要修不?”

  “太多了,”都兰拾掇出一堆的大桶小桶,有些朽到已经不能用了。

  徐祯把那几个明显看起来坏太多的拿出来,“打几个新的吧。”

  “哎,”巴图尔着急,“不去看勒勒车了?”

  “要一家家修阿,晚点再去,”姜青禾回他,哪有那么快。

  巴图尔很急,“那先修。”

  他的勒勒车坏了,才没能转道去更西边的贺旗山脉夏营场,而是留在了草原。

  修来修去,坏掉的地方补上了,但原本在夏季茂盛牧草地、崎岖坡道、泥泞沼泽都能灵活飞驰的勒勒车,拉起来变得特别费力。

  勒勒车坏了,在草原上就变缚手缚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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