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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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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翊已经走出门去。
令翊出西门到申池旁学宫时,俞嬴和田向已经把学宫转了大半圈。
俞嬴不怎么说话。田向只静静陪着她,偶尔说两句学宫的事,好像真的只是请俞嬴来看学宫的一样。
听侍从来报令翊来了,田向道:“请令将军进来。”
俞嬴道:“学宫修建得尽善尽美,俞嬴看不出有什么需要修饬添补的。出来了不短时候,俞嬴也该回去了。就此与相邦告辞。”
“将军刚到,上大夫便走,”田向看着俞嬴,停顿一下,笑了,“就不能让将军也在这里逛一逛吗?”
俞嬴恍若没听出他话里的转折,只是再次与田向告辞。
田向淡淡地笑一下,陪她往外走,在泮池与空地间那条时有落英的青石砖路上迎面遇见令翊。
田向微笑道:“向送上大夫回去便是,倒劳动将军来接,辛苦将军了。”
令翊也微笑道:“翊来接太子太傅是应该的,谈何辛苦。”
田向道:“将军何妨也在学宫里逛逛再走?这里景致不比外面申池差,又没那么些人,可权当上巳之游了。”
令翊看看田向,突然笑道:“这泮宫修得确实好,比方这片空地,翊就很是喜欢。这碧草如茵的,倒是适合玩角力,相邦有兴趣玩一局吗?”
“长羽——”俞嬴道。
“好!”田向笑道。
俞嬴抿抿嘴,看一眼青春年少的令翊,又看一眼发少年狂的田向,只想离这两只公鹅远一点。她本想就走,却到底停住了脚。
令翊和田向都脱下外袍,摘下发冠,放在草地上,两人便摆开了架势。
他们两人都身材颀长,但令翊更高壮一点,田向则有些瘦削。令翊是将军,武力在这临淄城找不到几个敌手;田向年轻时在军中或许也玩过角力,甚至可能如今也偶尔舞剑和射箭,但与令翊比……一眼看到底的比斗。俞嬴神色冷淡地看他们折腾。
两人先扎着胳膊试探两下。令翊一把抓住田向右边手腕,顶肩,屈身,猛地将田向从肩上摔了过去。
田向脚着地,快速猱身,站立起来,竟然没有摔得很难看。
令翊微微有些诧异,笑道:“相邦不错啊。”
田向活动一下刚才被令翊抻的胳膊,微笑道:“将军也不错。”
两人臂膀搭在一起,田向抬脚去绊令翊右腿,同时把他往后推,欺身往前,用胳膊去压他颈部。
令翊仰头,抬腿,拧身,干净利落地避开了田向的攻击。
令翊微笑,两人胳膊再次搭在一起,略试探一二,田向从后面搂住令翊的腰想将其摔跌压倒,令翊却一手抓住其搂着自己的臂膀,另一手反过去抓田向后腰。
田向身子再次从令翊肩上摔过去。
这次田向摔在了地上。他却又趁势将令翊带倒。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
场面实在伤眼,俞嬴看向那片桃花林。
最终,田向的腿压在令翊的脖子上,而令翊的手卡住田向的喉咙。
令翊微微用力,田向脸色涨红,令翊松开手,田向咳嗽起来。
俞嬴抬脚往外走:“走吧,长羽。”
令翊和田向彼此松开,令翊捡起自己的袍子和头冠,快步追上俞嬴。
田向慢慢起来,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俞嬴和令翊回到燕质子府。听见声音,公孙启从院子里跑出来:“老师,你回来了!”公孙启看看俞嬴,又看看头发上带着草叶、身上似乎也有泥土的令翊,眼睛瞪大。
“公孙且自己温书,咱们一会儿接着讲新得的那册《许子》。”俞嬴道。
公孙启忙行礼答应着。
俞嬴跟令翊告辞,往自己院子走去,令翊却跟着她去了她的住处。
令翊对侍女们道:“你们出去,我跟先生有话说。”
侍女们告退。
侍女走了,令翊却也没说什么,就那样一身狼狈地站在那里,看着俞嬴。
俞嬴抬眼,对上他的眼睛,他眼窝微陷,眼睛里是一览无余的忧伤,或许还有些自馁。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他便是先生心上牵挂、曾经相依相靠的那个人。”
俞嬴不说话。不说话却也跟说话没什么区别。
“先生如今心里还有他吗?”令翊问。
俞嬴顿一顿,刚想说什么,令翊却好像怕听到她的答语似的,接着问:“先生会跟我们回燕国吗?”
俞嬴没有犹豫:“会的。我是启的老师,是燕国的太子太傅。咱们或许过不了太久就会回去了。”
令翊露出笑容,眼圈却微微有些泛红:“听先生这么说,翊很高兴。”
俞嬴忙别开眼,不再看他。从前调戏他的时候,不止一次想像他红着眼圈的样子,如今见到了,却宁愿未见,那样骄傲的、洒脱的、飞扬的令翊……
“能陪在先生身边,翊就知足。”令翊又笑一下,“先生歇息吧,翊先走了。”说着,令翊快步走了出去。
第76章 荒唐悖乱梦
清晨,田向睁开眼,盯着床帐,过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撩开寝被,又拉开帐帘,抬手时却禁不住轻皱眉头——昨日胳膊让那个令翊抻了一下子。
听到屋内动静,侍女们轻轻推门进来,有的端着水,有的捧着栉沐之具,一个侍女走过来要挽起帐幄。
“都出去。”田向道。
侍女们一怔,忙行礼告退。
田向自行去找了贴身的泽衣换了。于成年男子,这种事很平常,只是昨日的梦太过荒唐——比从前梦见她的时候都要更荒唐两分。
一忽是少年时,自己和明月儿去河间参谋军务,宿于河水南岸渔丈人的船上。自己使诈,去明月儿的船上与她说对敌大计,又从对敌大计扯到山东几国的恩怨,又从恩怨说到设若如何如何、如今已如何如何,直到把她说得再也撑不住,歪在那里睡着了。
自己轻声笑着跟她求肯也要睡在这条船上。她迷迷瞪瞪地“嗯”一声,半点防备没有地睡了过去。
想到那时候的情景,此时的田向脸上露出微笑。
彼时少年情怀,得躺在心上之人身边,就又窃喜又心跳得厉害。藉着斜照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见她的睡颜。她闭着眼,微微嘟着嘴,好像撒娇抱怨的样子。白日间那样精明洒脱的人,睡着了却这样憨。
渐渐地,光看着她就不知足起来。田向欠起身,凑近她,又怕把她惊醒,让她恼了,到底退回来又躺下。躺下后却还是“贼”心不死,又起来凑近她,又退回来,如是再三,在那船上辗转大半宿,未能成眠——最终也只敢帮她拉一拉盖在身上的裘衣。倒是她,一夜好睡。
然而在昨晚的梦中,不是这样的。自己凑上前去,亲了她的脸,她的眉眼,她的唇,两人气息交杂,彼此纠缠起来……
一忽不知怎的又到了诸侯馆,缠绵之际,自己在她耳边笑问“明月儿,你喜不喜欢这件会生孩儿的事”……
一忽又到了昨日泮宫,自己拉住她的手,把她狠狠搂在怀里,问她为何那样狠心,然后便在那桃花树下……
真是何其荒唐悖乱!
然而,田向却又禁不住一再回想。
田向穿了外袍,盥洗过,侍女们一个捧着铜镜,一个轻轻地为他梳头。
看着镜中的自己,田向微抿嘴,镜中已经不是她爱的少年模样……
侍从来报:“禀家主,司空求见。”
“让他在前厅稍坐。”田向道。
侍从行礼退下。
侍女给田向梳好头发,又捧过头冠来,田向自己戴上,大步走了出去。
昨天强求来半日见见她,今天田向又回到一贯的忙碌中。
司空掌管土木营建、兴修水利诸般事宜,申池畔的新泮宫便是司空淳子洵主持修建的,但今日请他来不是为了泮宫,而是为了水利事。
当年桓公时,相邦管仲治水,在齐国境内修筑堤坝,疏通沟渠,使得许多水害变为水利,诸水沿岸沃野千里,子民衣食丰足,官中储存粮食的仓廪林立,至今还留下一些带有“仓”或“廪”的地名。
可惜几百年过去,如今许多管子时修建的堤坝已经坍塌损毁,一些沟渠也壅塞甚至成了平地,当年管子之功,十不余二三。田向是想着将这件事再重新做起来。
田向为相几年来,头两三年受田原约制,处处掣肘,齐侯又好战,对外征伐不少,田向只能慢慢撬动田原,如今好赖算是清除了些田原的势力,去岁两场征伐都不算大战,今年又还没有要战的迹象,正好在这征伐的空隙里整治这些内政。
但兴修水利,从来不是易事,更何况如今朝中百事俱废而待兴,千头万绪。田向与司空淳子洵说,先遣水官走访国内各主要水流池泊所在,将目前诸水境况详实记录下来,再看先修哪里,其后修哪里,怎么修。
淳子洵是去岁田向举荐、齐侯新拔擢的司空,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知道治水之事难,却并不推三阻四的,当下与田向提了几个擅治水的人,又说了自己知道的几条水流的境况。
见完淳子洵,田向便坐车进宫见齐侯,一则是说新泮宫建成,一则便是兴修水利之事。
齐侯笑问:“这么快就建成了?淳子洵做事倒是麻利。看那图,寡人还只当得到年末或是明年呢。既建好了,那便让卜官卜个吉期,让诸贤士子搬家,让他们也看看寡人招贤纳士的诚意。”
田向笑道:“君上太实在,诚意只做出来,却未曾摆出来,有的人未免觉察不到。”
齐侯看他。
“学宫这样的地方,岂能无匾额题书?君上何妨亲自题写一二,比如正殿匾额?若君上实在谦逊,也可去拜访大贤,请其题写。诸贤或许于‘利’上看得甚轻,却往往堪不破‘名’,堪破‘名’的,又往往对其道有执念,学宫是传道授业解惑之所,为其题书匾额,想来没有哪位大贤会拒绝。”
齐侯拊掌,笑道:“善!”
齐侯性子粗,又好战,特别是去年伐鲁,被骂得不轻,虽面上说“那帮腐儒知道什么”,心里又岂能真的不在意?齐侯还是想着做一个好君主的。一个好君主,不能只有征伐之功,还得在列国、在百姓庶民、在贤者士人中有令名——就像魏文侯那样。
田向说的就是怎么让他有令名的办法。
齐侯笑道:“还得是兄长你!就是懂这些读书人,哈哈哈哈……”
田向笑道:“也合该请人写文章勒石并铸鼎器,记录这一盛世盛举。”
齐侯笑着连声称善。
田向又说兴修水利的事。对这样一听便是善政的事,齐侯一般都是支持的。
田向不瞒他:“几百年了,当年管子治水之功,十不余二三。都整修起来,旷日持久,非三年五载便能成的。兴修水利,要征发大量徭役,花费大量财货,既征发了徭役,便要减免赋敛……但这是利于万民、功在千秋的大事。向伏望君上能应允。”
齐侯皱眉,过了片刻,点点头:“兄长以为该当如何?”
“可先让人去探看这些水流境况,待报上来后,有主有次、有先有后地修,总能修完的。”田向道。
看着田向斯文清正的脸,听着他沉稳有力的话,齐侯又觉得此事不是太难,点头道:“便听兄长的!”
田向微笑。
君臣间很是相得的样子。
到五月间,齐侯与相邦田向越发相得,不只是因为齐侯按照田向教的在士林邀买了不少声望,也因为田向奏请齐侯招几个重要大都邑大夫来临淄述职,由齐侯亲自考核——去岁将官吏考核定为常制,朝官为岁末考核,而都邑之官为岁中考核。
齐国是五都制,几大都邑大夫,都既治民,又掌军,其重要之处,不言而喻,他们必须是齐侯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