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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老四,卖……卖墨了,”卫景川兴奋得犯结巴了:“十十十……”◎

  刘婆子撇着薄薄的嘴唇说道:“打听出来了, 听说他二婶子从她娘家嫂子那里要了一贴专门生小子的药,为了这药方子, 这才把巧姐儿许给他娘家侄子的。”

  为了打听这事, 她跑了好几家呢。

  孟氏惊道:“这……不会吧?”

  “怎么不会,”刘婆子剔着牙:“张大宝他姨的小姑子她婆婆上个月赶集遇到他婶子的嫂子余氏了,那余氏亲口说的,说苏家都在选日子来娶巧姐儿了。”

  孟氏“唉哟”一声:“这不是坑死巧姐儿了, 他二叔这个闷葫芦, 怎么都不跟咱们说一声。”

  她想着这件事是卫长河两口子商量好的, 孟氏在心中不住地埋怨他:苏家那儿子是咱老卫家的女儿能嫁的吗?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刘婆子心疼地道:“苦了巧姐儿了。”

  孟氏忽然数了数手指头:“刘妈你说他二婶子怀了几个月了?”

  “说是四个来月, ”刘婆子在肚子上比了一圈:“可显怀了。”

  “这么算着她回她娘家那边之前不就怀上了?”这事孟氏有经验, 她都生四个了:“都怀上了吃了她娘家嫂子的药能生儿子?”

  这一下把刘婆子给问懵了:“哟,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两个人又咬了会儿耳朵, 各自安歇。

  夜里卫景平起来方便,惊醒了卫景英, 他拍了拍幼弟的肩膀:“我白日里把苏大柱打的不轻, 他家要是闹起来, 会碍着你考秀才吗?”

  卫景平顶着朦胧的睡眼笑笑:“不会的二哥。”

  下次见了多打两下, 让那个小癞子知道什么叫惹不起的卫二哥。

  他进去白鹭书院的头一个月就去藏书阁翻了一遍大徽朝上林县的律法书,上面说像苏大柱这样私下里对卫巧巧说三道四的, 可归为“调戏妇女”行为,要是苦主一纸诉状告官去,苏大柱就得被绑到衙门里扒下裤子来打棍子了。

  不过这么一来就坏了人家闺女的名声,因此甚少有人真的去告官,像上林县这样武人家多的, 多半有仇当场就报等不到写状子告官, 真遇见这么个不要脸的, 撸袖子打一顿扔家门口就完事了。

  县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架在上林县那还叫个事儿,昨天见今天见明儿还有,就跟上街吃个早饭一般平常,只要不出人命,谁都懒得过问。

  ……

  一早,卫景平从校场回来,吃过饭就去了墨铺:“老姚,咱们开张有一个半月了吧?”

  姚春山正将各色墨模里的小墨块取出来,成形的个个形状精巧,墨色黑润,用指甲叩之,声响清脆。

  这部分小墨块除了外形并没有花样,全部取出来之后,约莫有百来个。新制的墨模比这些又大了一倍,才装上新捶的墨烟没多久,摆在了先前的竹架上让其风干。

  “正好一个半月。”姚春山说道:“外头的半日师,也开了一个半月了。”

  “老姚你算过这一个半月,外头的半日师花费的墨和茶水费了吗?”卫景平问。

  姚春山摇摇头:“这我可不会算,前个儿你大姐过来,给我记了个东西,你瞧瞧。”

  他拿了一张纸片给卫景平看,上面是卫巧巧画的“画”,毛毛躁躁的写意派,但不妨碍一目了然,一个画的正是这一个半月来为开办半日师用去的墨量,估算大约是一锭墨的三分之二不到,另一处画了一大桶水,还有半包茶叶,这应该是一日供应出去的茶水量,还有三刀宣纸。

  原来卫景英和卫景川总是偷懒,动不动就把卫巧巧叫过来替工,他们好溜出去玩。

  卫景平算了算,这期间开办半日师花费的大概有二两半左右的银子,他道:“老姚你再写个告示贴出去,打明儿起,咱们不再提供墨了。”

  “不再供墨和纸张了?”姚春山一脸疑惑。

  卫景平:“嗯,不再供墨了,要是谁还愿意当半日师的,就自己带墨和纸来吧,茶水照旧。”

  姚春山似懂非懂:“我就简简单单写个不供墨、纸了?”

  卫景平:“嗯简单说明了就好。”

  想了想他又道:“贴好告示之后把咱们这些成形的墨块儿摆在门口,让人进门一眼就能看见,”他拿起一个小葫芦墨块:“以后这种分量的卖60文钱,要是有人要在上面雕字或者要别的花样的,开价100文。”

  “60文够本,”姚春山一一记下来,见天色不早了,催他道:“快上学去吧。”

  卫景平赶紧走了。

  温之雨主讲的四书之一的《论语》结课了。顾世安又开始一轮冷不丁抓人去他的草庐里背诵,抽的全是冷僻、犄角旮旯里的东西,最容易忽略和遗忘的,时不时有蒙童们抱着被打肿的手掌哀嚎着归来,哭哭啼啼的,一片渡劫失败的衰象。

  “卫四卫四,”卫景平从顾世安德草庐里出来,以潘逍和傅宁为首的蒙童就围了上去:“挨打了吗?顾夫子打人忒狠。”

  视线齐刷刷去看他的手:“咦,卫四你没被打手板啊?”

  “没,没有。”卫景平小声道:“顾夫子说我皮糙肉厚,打了也没用,就让我明天一早再来找他背诵一遍。”

  蒙童们又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般这种情况会打的更狠,谁也没提醒他,只哗啦一下作鸟兽散一般跑开了。

  卫景平:“……”

  这是神马意思。

  顾世安没打他的手板,难道不是因为他背诵得太流利了吗。

  《论语》一结束,温之雨就急吼吼地给他们加了做文章的课,再一次上课就提问:“卫景平,你来说说什么科举文章?”

  为什么揪卫景平来回答,因为这天他迟到了,温之雨非常不高兴。

  白鹭书院没几棵会念书的好苗子,没多久之前他才肯承认卫景平算一个,今天这小子竟然也跟着混日子的武双白一样来晚了,可见最近有多不上进。

  卫景平准备过,他开口似背诵一般答道:“科举文章也叫做‘经义’,经义试士,自宋神宗始行之。神宗用王安石及中书门下之言定科举法,使士各专治《易》《诗》《书》《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初试本经,次兼经大义,而经义遂为定制。”

  他一口气没歇,照本宣科答了出来。

  他们说的经义啊治经啊就是写八股文章,总结着说就是科举考试中以八股文章定名次,取士。科举各级的三场考试,头场都有做八股文的规定,各府县的童试,以及省的学道下府县主持的院试,都得按题目完成两到三篇的八股文。再往上走,省级的乡试和全国的会试,都是各考三场,头场必考八股文。参加科举考试,能不能榜上有名,主要看头场文字,就是说看你八股文做的如何,所以要想走科举这条路,就得把写八股文写得贼溜,让考官看得情绪起伏,不自觉就入了你的彀中,非录你不可。

  温之雨给了他个赞许的神情,说道:“这就是科考治经的溯源,但我朝的治经和宋人的经义还是有差别的,谁知道差别在哪儿?”

  这回他把目光投到傅宁身上,带着热切的期许。

  “虽然都是‘代圣人立言’,但宋人的平仄、叶韵和对仗更讲究一些,我朝代的八股文并太看重平仄和叶韵,”傅宁道:“对仗也看题目。”

  既然是“代圣人立言”,那么写一篇合格的八股文,首先就要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碰上跟某句话沾边的题目就能信手拈来,再一个么,怕是要模仿圣人的口气,说得简练而严肃且必须是经典的大道理,治国治家的那种。

  卫景平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得需要很大很大的热血和格局啊。

  温之雨又问:“科举文章篇幅结构如何?”

  这回是宋玉临站起来回答的:“经义全文一共有几个段落,各段需写多少字,上段与下段之间是什么关系,全文大致写几句话几个字,我朝都有规定,不能少于550,又不能多于650,宋人就没有这样的限定。”宋玉临侃侃而谈:“一篇经义文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一部分为四个小段,分别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后一部分为全文的重中之重,也分为四个段落,各小段落必须两两严格成对,读起来形成两扇,也就是八股的股,人的两腿,或者曰八比,比,人并排立也。与作诗中的对仗,格式要求是一致的。”

  “嗯。”温之雨借着他的话往下来举例说道:“‘破题’就是破开题义,用两到四句对句直接切入题目,破题要破得准确巧妙,要是破不准题目,后面圆回来的余地就不大了。‘破题’ 之法有明破、暗破、正破和反破,顺破……逆破对破等等,比如说有人出题‘子曰’,有考生破为’匹夫为天下师,一言为天下法。”用的就是对句破题,一上来就把文章的宗旨意思都包括了,言之有物,为后面流出了广阔的余地,便于后面要讲的承题。”

  然后他依次举例说了些做八股文章如何破题的入门级的东西。因为今日反复拿来剖析的是《匹夫为天下师一言为天下法》,所以到了快下课的时候他抽顾思炎起来背这篇八股文名篇,那孩子正在课堂上睡得打起小呼噜,乍然听见点名,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下节是温夫子的课,最没意思了,上课我眯会儿啊卫四……”

  “啊”他没说完就惨叫起来,温之雨一把戒尺掷过去,正正好敲在他头上:“顾思炎!”

  顾饼圈一看情况不妙,拔腿就冲了出去,温之雨气得捂着胸口追了出去。

  这节课就这么闹哄哄地结束了。

  卫景平背了许多东西,但开始听讲怎么去做八股文,怎么破题,他心中一直找不到清晰的路子,悟不出诀窍来,反而越想心中越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学不了,我学不会,这要怎么办。

  这一日放学他头一回脚步没那么欢快地走出了书院。

  不过他路上拐到墨铺门口的时候,迎面一股叫做财气的东西扑来,直接在他心里炸开了烟花。

  “老四,卖……卖墨了,”卫景川兴奋得又犯结巴了:“十十十……”

  作者有话说:

  “匹夫为天下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出自《论语》。

 

第44章 雪中授课

  ◎“得了几锭墨,拿来给姑妈瞧瞧。”◎

  卫景平二话不说冲了进去:“老姚, 今日开张进账了?”

  姚春山端着汤药在喝,往常都是下一口就能把他送走的表情, 今天一反常态地笑眯眯的:“卖出十个小墨葫芦, 有两个要刻字的,要100文人家不肯给,我给便宜了20文,80文卖的。”

  “一共进账740文了?”卫景平心头微微雀跃:“买墨的都是些什么人?”

  “头先来买的是个郑老秀才, ”姚春山说道:“这不告示贴出去说不给半日师供墨了, 他气哼哼地非要照旧当这个半日师, 没辙, 就买了个如意豆用去了。”

  那会儿恰好晁大夫来给他送药, 见墨铺外头教的学的热火朝天,里头寥寥无几人, 生意几是无人问津,登时火气大了, 破口大骂:“早知这样我就不该给你瞧病, 巴巴地给你瞧好了, 你开个墨铺叫他们来占便宜, 这么贵的墨不要钱谁想用就用,却欺我是个大夫不念书写字沾不到你半分好处……”

  正在外头热闹的众人:“……”

  上林县谁不知道晁大夫说起话来尖酸刻薄, 总有一套歪理胡搅蛮缠,本来还在为墨铺不供墨害他当不成半日师而跳脚的郑老秀才被他这一骂,犹如当头棒喝,忽然就惭愧了:老晁这东西说的在理,他们凭什么占姚疯子的便宜?

  一开始墨铺的墨卖得太贵, 他们买不起且恰好有墨供应, 他们顺水推舟占便宜, 后来来占便宜的人多了,不差谁一个,他们心安理得地来占便宜,现在人家贴了告示出来,以后不给他们占这便宜了,就气急败坏了?

  不该,真不该!一想到自己方才的嘴脸,郑老秀才恨不得问问自己“君子爱而不贪”的圣贤书是不是统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颤抖着手摸了摸兜里刚从县衙领的秀才月俸,走进了墨铺。

  “只要60文?”郑老秀才一进去就看见摆在门口的一排排造型各异的小墨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60文就能卖?”

  他记得墨铺开业头一天他进来转悠,品相一般的墨锭都叫价一二两银,至于成套的,什么名花十友,富贵寿考,蟾宫折桂,都是十几两几十两的,那叫一个贵啊,他想都不敢想花60文能在天下第一墨买到墨块。

  “60文。”来给姚春山帮忙的卫景英说道:“您要是想刻字或者雕花的,再加40文。”

  郑老秀才欣然道:“不必不必,就给我来一颗如意豆吧。”

  刻字或是雕花,都是些小年轻玩的花样,他就图个实实在在的价钱,墨好用足矣。

  墨铺开业以来的头一单正经生意,就这么成了。

  有人见郑老秀才买了,本就试过他们这里的墨,那的确叫一个好用,陆续也跟着挑了一块带走。

  有手头稍稍宽裕的,讲了讲价钱,加30文在小墨块上雕上花,图个风雅,如此又卖出两块80文的。

  ……

  卫景平狠狠地松了口气,像今天这样卖货,才算是真正开门做起了生意:“往后一日比一日生意好。”他提醒姚春山和卫景英:“得想个法子快些制成墨块才行。”

  看着,这种60文左右的精巧小墨块,在上林县得新鲜一阵子呢。

  照今天这个出货量,可能很快就供不上货了,得想办法加大库存量。

  “要风干的快,还得在山里头。”姚春山说道。

  卫景平睇了卫景英一眼:“二哥?”

  卫景英会意:“你念你的书,我和咱爹来想办法就是。”

  姚春山见卫景平脸上的笑意短暂,似乎心事很重,悄悄拉着他问:“平哥儿今天在书院不顺心?”

  卫景平叹了口气:“嗯。”

  “跟我说说?”姚春山一口灌完汤药,擦了擦嘴试着宽慰他:“读书就是这样,谁都有困惑不解的时候,”他徐徐地说道:“遇到读不下去的时候不要急,缓一缓,或者出去走一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通了开悟了,学问自然就进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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