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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阿夏喜欢吃外头那层晒到干瘪的柿皮,撕下一块,露出里头橘红色绵密的柿肉,还没吃就知道甜,还有柿香。

  她吃得慢,嘴里在嚼,手上扔柴,等柴火越少越旺,她手里的柿饼也吃完了。

  笋和豆在闷盖的锅里翻滚,逃出一股浓香,咕嘟嘟的声没停过,听得阿夏都要犯困了,方父才开始翻炒收汁,盛出来抖落在洗干净的竹匾里,油亮暗黄,热气腾腾。

  铺了三个竹匾,全抱晒台上去晒。

  忙活到正午过半,才歇下没多久,方母晒完被头,甩甩自己的手,喊道:“阿夏,你去晓椿几个家里知会一声。”

  “好。”

  她从躺椅上起来,有气无力地往外走。晓椿家离得是最近的,在明月坊末尾,她一路颠颠地下去,屋子最高的就是她家。

  晓椿猫在自己的绣阁里,阿夏没上去,跟路母说了声。出门还被塞了一手的青枣,她摸出个擦擦,直接咬一口,又脆又甜。

  慢吞吞走到明月河对面的天河巷,山南和山桃的宅子靠头,拐过桥就能看见。

  山南蹲在宅院前挖土,他要种点东西,山桃靠在那一动也不动,瞟见她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我玩的还是咋?”

  阿夏掏出个青枣扔给她,山桃赶紧接住。她又递一个给山南,蹲下来看他捣鼓什么东西,咽下嘴里的枣才回话,“请你们两个晚间去我家吃,我和我爹起早去早市买了一堆菜。”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山南笑道:“晓得了,会去的。不然都对不住你又起早又出钱。”

  山桃笑得前仰后合,阿夏撇撇嘴,抖抖自己的衣裳,话也带到了,一点不留恋地离开。

  “哎,小气包,你拿几个饼回去吃啊。”

  山桃在她后面追着喊。

  “吃饭带来。”

  走都走出去了,她才懒得往回走。

  到家后,炉上的砂锅里早煨上了腌笃鲜,小而嫩的毛笋劈开切滚刀块,顶上挂的咸肉取下来,抹几片薄而泛红的肉片,洒把盐,倒点绍酒,底下的炭温温地燃。

  方父把手里的鱼茸装好,焯好水的菠菜切细,倒在筛子上让水滴进碗里。锅里火旺得倒点油四周起烟,他扔把葱白下去爆炒煸香,加清汤。

  几丝干贝,几勺料酒,水沸后立马投菠菜,绿叶子在汤里起起伏伏,鱼茸、水淀粉缺一不可,熬的汤浓稠。

  等菜全上齐,饭间里才陆陆续续坐满人,中间燃只蜡烛,顶上还挂了两只灯笼,光影绰绰。

  晓椿几个来方家吃惯了,进门就亲热地问好,什么大哥、方姨、太婆,喜得一群长辈叫他们多吃点。

  “诺,你爱吃的酱鸭,晓椿吃的油豆腐,山南吗,腌笃鲜,我可算想得周到了吧。”

  阿夏冲山桃说,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赶紧舀了盏腌笃鲜。

  早馋得不行,春日刚探出头不久的嫩笋就掘出来,苦涩气都没有,脆得嚼时咯吱咯吱地响,笋尖尤为嫩。

  咸肉叫笋吸了不少咸味,那股陈年厚重的咸香夹杂新鲜的笋香。汤汁清亮,浮着淡淡的油脂,尝一口汤,阿夏就明白为何大家又称它为一啜鲜。

  吃完扒口米饭都觉得寡淡,吃根蒸到骨酥肉烂的酱鸭,再夹块怼满肉末灌满汤头的油豆腐,最后尝那碗菠菜鱼茸羹。

  第一勺还没细细尝出什么味道,直接咽下去了,第二勺她含在嘴里好半天才咽下,鱼茸细滑,菠菜甘香可口。

  今日饭桌上倒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直接相互碰撞的声音,就连桌底下的年糕舔食一盆煮好的鱼茸和鱼骨,头都抬不起来。

  三人吃得肚子都撑了,想帮忙却被赶出去叫他们自个儿玩去。

  吃得舒服也懒得动弹,阿夏搬个暖炉出来,几个围在炉子前说说话。

  底下火星子四处蹦跶,天上一轮月高挂。

  山桃拿钳子拨弄,“都不知道小阿七和盛浔哥几个什么时候回来?”

  晓椿靠在阿夏肩头,回了句,“走了快有一个月吧。”

  “不知道哎,”阿夏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之前听他们说起码也得要两个月。”

  山南家里拘着,不让跟船,不然他也跟着一道去了,此时摸着下巴默不作声。

  也不知道话到底是从谁那头歪的,短暂地问一嘴他们何时回来,之后就在那里聊镇上的闹事。

  她们也不想说嘴的,可这些事进了耳,要是不说给大家一起听,就显得没趣。

  “真的,哎呦,也不知道齐员外做什么要打人,听说下手还忒重。”

  “咋是齐员外,别人路过还说是常家的小儿。”

  “我听的是陈家那老丈。”

  三人一对,发现话传话,从老虎都变成老鼠了,趴在对方身上笑得直打颤。

  山桃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我,我下次可不敢把这听来的事给说出去了,免得人家暗地里笑话我。”

  “道听途说的东西信不得。”

  山南一本正经给几人总结。

  她们笑够了,又说起旁的来,说到最后,暖炉里的炭灭了,檐下的风穿廊过巷,小屋静悄悄的。

  月也沉眠了。

  阿夏躺在芦花被里,晒足一日的被褥蓬松软和,她觉得整个人被日光包裹着,夜里做了个她变成一只猫,缩在毛绒绒的窝里晒太阳的梦。

  作者有话说:

  水为乡,蓬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李珣

  本章全部食物做法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第8章 鱼糍面

  初春的天正寒,阿夏蜷缩在芦花被底下好眠,屋里暖洋洋的,让方母给搅了清净。

  睡眼朦胧走到饭间时,蒙头吃饭也差点没栽到碗里,却听她阿娘说,“今日我们去你外祖家住一日。”

  她顿时清醒起来,“阿娘,你上次不是还叫我别去外祖家,省得嚯嚯他们的粮食。”

  “瞧她还记仇呢。”

  方母笑得前仰后合。

  那日不过随口说的,没想到她还记着。

  太婆也笑,却给方母找补,“你娘上次那话是玩笑,可当不得真。”

  “你霜花表姐今日定亲,之前说过一嘴的。”

  方觉虽笑,可边笑边告诉她今日去做什么。

  “我记着呢,不过睡懵了罢。”

  阿夏自然不能把这等大事忘记,昨日早就收拾好了东西。

  连话也不说了,匆匆吃完饭,又噔噔跑到楼上拿一袋包袱下来。

  他们全家今日都要一道过去,年糕也让不能落下,趴在方觉的肩头,仰起头看人甚是神气。

  她外祖家盖的屋子大,房间也多,睡得下这么多人。

  方母的娘家姓王,住在王家庄里头,从陇水镇划船过去不过一个小时。

  天际泛起层层叠叠的云,水道安静,时有渔船从旁经过,船往前划,垂柳变稻秧。

  王家庄善种稻,一小块田垄也叫他们插满齐整的稻子,放眼望去,灰蓝的天底下只有一片随风摇曳的油绿。

  阿夏趴在窗子前往外瞧,年糕也探出头,喵喵直叫。

  秧田里零散竖起几个挂着破布烂衫头的稻草人。长脚黑头灰身的苍鹭停在上头,偶尔俯身扑棱几下,又停回原位。

  方母说它凶得很,老大一条的蛇都不怕。

  “到喽!”

  方父吆喝一声,船泊在桥洞里,拿绳线拴住了,阿夏跟在大家后面从旁边的石阶走上去。

  两旁是稻田,中间一条宽阔的黄土路,每每到了雨天,这路根本不能走,泥泞不堪。

  阿夏小时候下雨从这路上走,别人避开泥坑,她非得进去踩几脚,溅得脸上都是泥星子,还咧着牙花笑。叫方母气也不是打也不是,干脆由她去了。

  人大了,这路却是一点都没变,布满车轮压过的深辙。

  走到路上,两边卷起裤腿弯腰插秧的汉子,吆喝一声,“阿夏来了!晚点大伙到我家吃盏茶再走。”

  “小芹,今日来帮忙啊?有段日子没见着了,等会儿叫你婶子给你拿点土鸡子带回去。”

  阿夏立马笑眯眯地喊人,“大发叔、三伯、四婶…,插秧呐,可累人了。晚上到我外祖家吃饭呀。”

  “哎,等播完这块田,我再帮忙去。”

  一路走一路寒暄,阿夏脸上的笑就没有落下过。她外祖家的屋子在庄子里面,得过很多人家的房舍,家家户户都忙着,门前孩童头对头蹲在地上在玩土。

  正把干菜拿出来晒的大娘见了一行人过来,很热情地喊道:“小芹回来啦,哎呦亲家一家都来了,最近身子都还成吧。霜花定亲是该来,等会儿我这里忙活完了,也给去帮忙。”

  “她三大婶,我们这是来凑个热闹,身子都还成。看你还得忙着晒干菜,就不多说嘴了,到时候过来再说。”

  太婆笑盈盈地回她。

  “ 成成,不耽误你们,赶紧去瞧瞧,王七家可是挑了不少担聘礼呢。”

  大伙笑得脸都要僵了,才终于看见她外祖家那屋子。

  门前竖了篱笆,细草从小孔眼里钻出来,院里移栽了几株山茶,五六朵花苞缩在叶片底下。一条碎石小道,还有一架原木秋千,和孩童咿咿呀呀的笑声。

  院里围了不少人,俱是阿夏本家的亲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这桩婚事怎么样。

  阿夏的外祖父是个高瘦肤黑的,才刚迈出门槛准备去河道上瞧瞧,一抬眼就瞧到了外头过来的一家人。

  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下来,赶紧迎上去,“我正想去看看呢,没想到你们就到了。亲家来,赶紧去里头坐,走走,我让小芹娘泡了茶。”

  拉过太公的手就要请他进去喝茶。

  他一面拉,一面又道:“阿夏,你到时候在外祖父家多住几日,外祖父要杀只鸡给你补补。”

  “爹,你那鸡养着自己吃,别每回阿夏过来就杀。”

  方母的话里充满了无奈,阿夏亲热地喊了声外祖父,至于留不留在这里再说。

  坐在那的亲戚就笑,“小芹回来了,亲家两个快坐到这里说说话。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呢,身子都还成吧。”

  “姑爷快点歇歇,这里有个凳子,等会儿还得叫你掌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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