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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热, 但是角色表演需要嘛。”三伏天, 穿大棉袄, 不热那是不可能的。

  余秀没想到韩延飞会跟自己说话, 瞧着他军装笔挺, 身形高大,就算她脚底垫了一块砖头,他还比她高一个头, 两人站得很近,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不知怎么地有些紧张, 说话都紧绷绷的。

  “你倒挺敬业的。”韩延飞双手抱胸, 气势逼人, “一个多月了,你要把我军装放多久?我不说, 你就不还我是不是?我就两件军装,它们对我很重要,我总不能穿同一件军衣吧。”

  余秀这才想起,韩延飞在百川村找到她的时候,脱下身上的军衣盖在她的身上,她到现在都没想起还他,顿时有些窘迫,红着脸颊道:“对不住了,这段日子我忙东忙西,把这件事给忘了,回头我就把衣服给你,实在不好意思了。”

  “好。你,脸上还疼吗?”迟疑了许久,韩延飞开口问。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部少了些许凌厉,声音也变得柔和,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偏头说:“让你受了委屈,是我没处理好场部危险份子,让你受了伤。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说着,突然从包里掏出两片小药膏,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开了。

  此时后台忙成一团,化妆的化妆,换衣的换衣,背台词的背台词,两人站在背光之处,压根没人看见他们的动作。

  余秀握着手里的小药膏,心脏呯呯呯地跳个不停,如果说以前韩延飞的所作所为是她的错觉,那么他这几天反常的动作,足以说明他想表达的一切。

  可她是个寡妇,丈夫才死两个多月,他就算有什么想法,她也不能和他扯上瓜葛,那样会让许多人诟病,也会让两个孩子抬不起头来。

  心中复杂不安,上台的时间到了,莫玉兰领着田保国一家人,还有邀请的丁自重和另外两个场部职工,都化完妆,和她一起上到舞台。

  一亮相,众人就被余秀的妆容给惊呆了,都没想到她会扮成男人,把自己的脸涂得个包公似的,纷纷在台下调侃:“哎哟,早知道学校两个老师差男人演丈夫,咱们说啥都要争取一二跟她们搭搭,瞧瞧余同志那模样儿,跟旧时代的‘小白脸’儿似的,弱不禁风,可怎么表演啊!”

  “什么小白脸儿,明明是小黑脸儿,哎哟喂,余同志,你可悠着点,别被脚下的砖头给绊着了,到时候让咱们韩场长心疼!”

  韩延飞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舞台右侧的观看位置上,那双深邃狭长的眸子,闪着幽暗的光芒,正直直盯着她看。

  听到台下人的调侃,他不但没反驳,嘴角还勾起一抹淡笑,身体往后背椅子上一靠,手里懒洋洋的玩着一支钢笔,神情似乎很愉悦。

  台下离他近的一些人看到他的表情,起哄得更起劲儿,什么话儿都说了出来。

  莫玉兰看余秀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一副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赶紧让台下几个临时组成的乐器班赶紧奏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此时在舞台左边,一块大围布帘子隔成的后台化妆间里,蒋玉梅站在漆黑的角落里,通过布帘细缝,看见外面起哄的情况,气得脸都发红了,咬牙切齿低骂:“该死的狐狸精!唆使孩子对我动手也就算了,还打我喜欢的男人主意,贱人就是贱人,骨子里就改不了!”

  天快黑时,蒋玉梅原本在自己住的马架子里画好了妆,穿上了漂亮的布拉吉,准备出门去会议室的时候,刚踏出门,就被人套了麻袋,把她拉进黑漆漆的屋里堵住嘴巴,对着除她脸以外的地方一阵猛锤。

  边锤,她还听见三个男孩在她头顶恶狠狠地说:“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打死你,打死你!”

  砂锅般的拳头打在身上,疼得她蜷缩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她想求救,嘴里却被塞了个烂布条,只能吚吚呜呜的求饶。

  等到打她的人停手离开,她不顾疼痛挣扎着拉开头上的麻袋,看见三个模糊离去的背影,后来一打听,是四队那个壮得跟头熊似的田保国的三个儿子。

  她跟田保国无缘无仇,稍微一想就明白,李家三个小子是给余秀那个贱蹄子出气!

  她浑身都是淤青,偏偏脸蛋没有丁点伤痕,也不到证据证明是李家三个小子打了自己,心下气愤不已,余秀平时装得跟个小白花似的,转头却干起这种唆使小孩打人的事情,既然余秀不仁,就别怪她不义,等着瞧吧!

  联谊会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结束,大家进行投票之后,余秀和莫玉玲拿到了第四名的好成绩,两人一人得了四斤粮票,一个搪瓷水盅,可把大家伙儿给羡慕的,纷纷要说请客。

  两人也挺高兴,找人把粮票换成一两的粮票,给丁自重三人,田保国一家人每人一两粮票,虽然不多,重在参与,大家都挺乐呵,说了几句话就分道扬镳。

  哪成想余秀带着冠军芝芝俩孩子回到马架子,就着搁在桌上的冷开水咕噜噜一通喝下去,人就直接晕了。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冠军焦急的呼喊,芝芝被吓倒的哭声,以及马架子门口走进来的乌宏骏骂骂咧咧声。

  彼时韩延飞正在会议室里跟谭书记、还有分场部几个领导商谈明天如何开展支边们的工作。

  丁自重忽然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哭嚎不止的粉□□娃,气急败坏道:“团长,出大事了,乌红玉把余秀同志绑走了,说是要肃清右派苏修份子,把余秀同志拉去县委会审判,余同志两个孩子拦不住,只能找我来帮忙。”

  “什么!”韩延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变得狠厉:“她乌红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后勤主任,竟然敢越级拿人,胆大包天!”他说着,大步离开会议室,来到自己的马架子,从床头拿出一把汉阳造步、枪,一把独橛子,咔咔咔上好子弹,转头喊丁自重:“开车。”

  “叔叔,我也要去。”陈冠军小脸满是伤痕,前胸后背有明显被人踹过的痕迹,一双黑亮的眼眸里却透着愤怒和坚强,“他们抓走了妈妈,我要去救妈妈。”

  芝芝也举起自己小小的双手,抽抽噎噎的哭:“救妈妈,打坏人。”.

  “行,一起去。”韩延飞点头答应,丁自重也不好说什么,好在分场部分给韩延飞的是辆四人座的吉普车,带两个孩子也没问题。

  车子启动,冒着黑烟离开了分场部,谭书记带着方怡婷几个干部出来,车子早已走远了,急得谭书记猛拍大腿:“快,派车跟上,给我拦住韩延飞!就冲他那暴脾气,今晚肯定要出事儿!”

  分场部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四辆大卡车同时启动,载着一群干部和随后赶来的狩猎队,安保队,呼啦啦的往县里方向行进。

  今日无月,黑漆漆的夜色之下,茫茫北寒平原并不好走。

  路是土路,坑坑洼洼,磕磕碰碰,车子行走在其中跌宕起伏,像坐在海浪上的海船,颠簸得让人胃里痉挛不停,只想狠狠的吐一番。

  土路的两边是成片的荒草和开垦的土地,各种野兽鸟虫隐藏在草丛中叫喊不停,仿佛一个大型的原始森林,听得人头皮发麻。

  芝芝被急速开动的吉普车颠得脸色发白,想吐又怕弄脏车,懂事的紧紧闭着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浑身无力的靠在哥哥的怀里。

  陈冠军默不作声地把她搂在怀里,看着车窗外不时闪过的冒着绿光的野狼群,心里有些担忧,有些害怕,回答前头两个男人的问题:“妈妈是喝了屋子里的白开水晕过去的,然后那个穿着列宁服的老太婆带着人过来绑走了妈妈,我怎么拦都没用,那老太婆还打了我两巴掌,骂我是小贱种。”

  “乌宏骏跟乌红玉在一起吗?”这话是韩延飞问丁自重。

  “不清楚,联谊会的时候,我留心过乌宏骏,他一直跟三队的职工在台下左侧看表演,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儿,晚会结束后,大家分散回家,我看中新来的一个女支边,跟她搭话去了没注意看乌宏骏,哪想到会出这事儿。”

  丁自重说完这话,心虚的看了一眼副驾驶座的韩延飞。他薄唇紧抿,目光阴沉,手里紧紧握着汉阳造步、枪,因为太用力,手指骨节都已泛白,整个人处于低气压的危险状态,看得丁自重浑身一激灵,回头专心致志开车。

第32章 032

  北风呼啸, 黑夜里,天空开始下雨,从滴滴答答, 到砸到人脸上生疼,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丁自重一路风驰电掣,生怕自己速度慢了, 余秀就会遭遇不测。

  从先前和韩延飞说得话来看, 乌宏骏很有可能跟着乌红玉一道,因为分场部少了一辆大卡车,很有可能是乌宏骏开走的。

  如果真是这小子开走的车,事情就麻烦大了!

  以这小子欺男强女, 无恶不作的混账行径,余秀那样一个水灵的人儿落到他的手中, 恐怕凶多吉少。

  现在就期望车能开快一点, 能追上大卡车阻止悲剧发生, 不然以韩延飞嫉恶如仇的性子, 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面色严峻的韩延飞突然开口:“往左边走。”

  丁自重楞了一下,及时刹车,偏头问:“为什么往左走?不去县城了?”

  韩延飞往车窗外一指:“那边有卡车轮胎压过的迹象。”

  丁自重朝左望去, 路旁比人还高的杂草丛里, 果然有被大卡车轮胎压过得清晰痕迹。

  北寒平原占地面积太大,交通大道没有那么完善, 常常会出现下雨积累水洼, 造成车辆陷坑的问题, 所以北寒所有农场购买的车辆都是最先进,质量最好的解放牌和苏国嘎斯卡车, 底盘高,轮胎大,不容易陷进地里,缺点车子较为笨重,行走过后的车印很重,即便下大雨,短时间也不会把车印完全冲刷掉。

  车外大雨遍布,雨水哗啦啦的冲刷着车窗,天黑如浓墨,如此模糊的视野下,韩延飞竟然能看见车窗外的车印,着实让丁自重佩服。

  “乌宏骏两姐弟怕是知道你要追上来,故意让咱们以为他们是去了县里,实际虚晃一枪,转去了别地,要不是你眼神好使,咱们估计要错过了。”

  丁自重从方向盘找了张地图出来,大致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指着图上一个地方说:“看来他们应该是去了这个只有十八户人家,名叫十八沟的小村子。”

  韩延飞拨动保险栓,眼神冷冽无比,嘴里吐出一个字:“走。”

  “坐稳了!”丁自重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启动油门,方向盘疯狂转动,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吱声,猛地一个大转弯,几乎把车里人甩得飞起,在芝芝和陈冠军发出的惊呼声中,车子驶入左侧,沿着大卡车压出来的车印子,直直冲进夜色里。

  很快,前面一个笨重的大卡车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韩延飞打开车窗,顶着风雨探出半个身子,而后对准前面驾驶室后面的玻璃,扣动扳机。

  “呯——”枪声在宁静的荒野发出巨响,传得老远。

  前面开车的乌宏骏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有辆吉普车追了过来,还有个男人探出车窗,手里拿着枪,正在上子弹。

  借助吉普前照灯打出来的光,乌宏骏一下认出他是韩延飞,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头喊:“姐,韩延飞那狗娘养的追上来了!”

  “慌什么!你只管开车,别的事情不要管!”乌红玉也吓了一跳,却故作镇定的回头冲着卡车后面坐的三个人喊:“都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有人追上来了?给我打爆他们的轮胎。”

  这三个人是乌家裙带关系受益者,身上都带着枪,闻言没有一丝犹豫,半靠在开放式的车厢壁,对着吉普轮胎一阵乱射。

  他们准头不行,子弹没有打中轮胎,却打在车窗和引擎之上,那噼里啪啦,冒着火花的子弹声响,吓得芝芝尖尖叫不已。

  “妹妹,小心。”陈冠军赶紧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压低身子躲在后座下面。

  丁自重则反应迅速地扭动方向盘,脸上浮现一出与他斯文面庞完全不符的疯狂神色,“他奶奶的!老子好歹是上过战场,带过几十个兵,与美帝份子近身搏斗,浴血奋战过,当过连长的人!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弄几把枪就想弄倒老子,笑死个人!”

  韩延飞沉默不语,上完子弹,瞄准卡车后座的三人,冷声大喝:“给我停车,枪弹无眼,后果自负!”

  回应他的是卡车猛踩油门加速,后座三人继续噼里啪啦射击的声音。

  丁自重:……

  一群不怕死的人,不知道阎王就站在他们面前?真是……活该!

  “冥顽不灵!”韩延飞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枪对准前面开车的乌宏骏后脑勺。

  前面大卡车的驾驶室里,乌红玉正在训乌宏骏:“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跟你说了要教训那小贱蹄子,日后找着机会偷偷教训就行了,你偏不听,偏要今天动手,还非得把人弄出来整!这下好了,被那韩延飞盯上,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不是表姐哭哭啼啼来找我,让我给两个侄子出气,蒋玉梅那心机女又给余秀下了药,让我过去上她,我担心在马架子里干会出事儿,这才把人弄出来。你当时不也同意的吗?现在怎么反而怨上我了。”

  乌宏骏十分不耐烦,想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家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主,以前在大兴一分场要啥有啥,偏偏就在这个余秀身上栽了跟头。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无论这余秀嫁没嫁过人,没干过她,乌宏骏心里就不舒坦,韩延飞跟他作对,他也不放在眼里。

  那韩延飞家境一般,听说父母都在老家种地,却有农垦局老局长替他撑腰,可那又如何,能比得上他乌家通天关系吗?

  韩延飞卸乌宏骏副场长职位,还电联了农垦局报告了此事,让他成为全场人的笑话,日日跟三队那群右派折腾,早就让他心里窝够了火。

  既然韩延飞喜欢余秀,很好,那他就干了他喜欢的女人,让韩延飞明白,他乌宏骏可不是好惹的。

  他想得美好,现实却很残酷,明明都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却被那两个狗娘养的小野种坏了大事,都像滑泥鳅一样,跑得比兔子都快,抓都抓不住!

  当时这个关头他还不能怂,否则消息传了出去,场里的人怎么看他,只能咬牙把余秀扛走,故意放风声去县城,没想到还是被韩延飞追了上来。

  想到韩延飞是个说一不二,能打绝不动嘴的狠厉货色,乌宏骏脸沉了沉,脚底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往前乱开乱撞。

  “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这么折腾做什么!”乌宏骏疯魔的模样,吓得乌红玉一手拉住安全带,一手紧紧抓住车顶把手,大声呵斥:“给我停车!我有得是手段逼那狐狸精委身于你,你别再乱撞了!小心陷进水甸子里,咱们一车人都交代在这里!”

  话音刚落,只听车子前头发出噗呲一声,直接飞跃进一个泥甸子里,沉重的车身瞬间沉了一半!.

  “草,下车!快下车!”乌宏骏姐弟俩手忙脚乱地从车窗里爬出来,两杆枪口却直直顶住他们的脑门。

  “乌宏骏,你自找的。”韩延飞面容冷峻,目光阴沉,双手举枪,扣动扳机。

  “呯——”枪声响动,吸引着谭计凉的车队跟了过来。

  “怎们回事?韩延飞,你小子不会杀人了吧!”谭计凉下车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乌宏骏姐弟俩的死活。

  “谭书记,你这么希望我杀人?”雨变小了不少,韩延飞靠在吉普车慢条斯理的吃着一块行军饼干。

  车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十分悠闲。

  “你这说的什么话,平时我们工作上有矛盾,不代表我私下对你个人有意见,我是担心你冲动之下干出傻事,对不起组织对你的信任!”

  谭计凉发自肺腑的说完这话,四处看了一圈,发现自家场部大卡车陷进泥潭里,只剩一个车头尖尖没掉下去,乌宏骏几个人在泥潭边缘不停挣扎,丁自重举着一把枪,看谁要爬上来,就往谁的身边开一枪,他们不得不回到泥潭继续往下陷,顿时头都大了。

  几步走到乌宏骏姐弟俩人面前,谭计凉怒气冲冲伸手指着他们道:“私用场部汽车,破坏国家财产,对无辜女职工下狠手,这三大罪名,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们,你们等着瞧吧!”

  等余秀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她睡在炕床上,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

  芝芝睡在她的旁边,察觉到她醒了,一下坐起身来,抱着她呜呜咽咽大哭:“妈妈,呜呜呜,你终于醒了,我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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