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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而谭冥冥睁大眼睛,呼吸乱了几分。

  ……她虽然快在外面冻僵了,但是皮肤还是很敏感的, 杭祁脑袋垂过来时, 她冻得麻木了的脖颈像是倏然贴上了一块炙热的铁, 不仅如此, 对方浑身卸了力, 温热的气息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

  而且,他眼睫很长, 扫在她脖子上。

  跟在人心上挠痒似的。

  ……谭冥冥莫名脸红了一下。

  卧槽,搞什么, 谭冥冥,请你立刻停止对纯洁同学的胡思乱想!——不过这不能怪她, 她只是从小到大太过透明,除了家里人,就没和什么男性这么近距离过, 唯一一次被容俊平同学表白,还无疾而终,而这样搂着人,还是头一次,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谭冥冥先粗暴地把杭祁脑袋推开,然后七手八脚地扶着脸色苍白的少年,试图把他送回房间。

  但就算她力气再大,还是支撑不住,踉跄几下,差点摔跤。

  杭祁被晃来晃去,头疼欲裂,他嘴唇干涸,漆黑的额发却是湿的,被汗水打湿的,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和病弱。

  但这样多少清醒了一点。

  他视线往下,黑漆漆的瞳孔望了谭冥冥一眼,垂了垂,再望了一眼,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睫剧烈颤了一下,染上几分不敢置信。

  竟然不是梦?!

  他竭力站稳了身子,抓起谭冥冥的手腕,朝外面走了一步,挡在门前,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谭冥冥好不容易扶着他进了门,累得气喘吁吁,又被他轻轻推出来了,简直白费了一场功夫,快气死了,她吸了两口气问:“你怎么突然发烧了?是感冒了还是生了别的什么病?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但见杭祁脸色惨白,嘴唇没有颜色,瞧着太可怜了,谭冥冥那么一丢丢气又立刻消了。

  她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

  杭祁垂着眸望着她,心底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握在门框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蜷缩起来,但……片刻后,他抿起嘴唇,视线有几分难堪的回避,且挡住了谭冥冥朝他家看的视线。

  他家里什么也没有,因为独自一人,生活拮据,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被她知道他住在这一片即将拆迁的破旧地方,已经足够难堪了,他不想变得更难堪。

  “不去医院,我没事,你回去吧。”他冷淡地道。

  谭冥冥肩膀一下子耸拉下来,杭祁果然生气了,对自己冰冰冷冷的,简直像是这几天的死缠烂打都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一样。她有点惆怅,低头看着脚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杭祁看着她,明明是自己赶她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她似乎真的有了要走的意思,他又——眼眸一下子黯然了起来,宛如水源即将被拿走一般。

  他喉咙干痒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两秒,要关上门,可就在这时,谭冥冥当机立断地把书包塞了进去。

  书包一下子堵住了门。

  杭祁:“……”

  透过门缝,谭冥冥露出笑脸,小声恳求道:“不去医院也行,你让我进去,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杭祁同学,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嘛。”

  她双手掰住门框,试图把脸挤进来。

  那模样十分可笑,谭冥冥本意也是逗杭祁笑一下,可是杭祁没有笑,反而看着她,漆黑眼睫抖了一下,神情中看不出来是什么意味。

  然后,门倏然就开了,谭冥冥雀跃地冲进来,刚要捞书包,但她书包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被杭祁拎了起来,塞回她的怀里。

  “把门关上。”杭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身朝房间走,声音哑得不行,也涩得不行。

  谭冥冥立刻高兴起来,赶紧把门关上了,将书包抱在怀里,左右瞅了眼,屋子里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冷冷清清,没什么家具,地板也因为旧小区常年潮湿损伤的缘故,很多块都起了皮,但也被杭祁细心地用宽透明胶贴了起来——

  但尽管如此,整个屋子里还是没什么生气。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包面,有这个出租屋自带的电视,但杭祁应该是不看的,网都没接上。

  总之,如果说自己家才是一个温馨的家的样子的话,那这间屋子反而更像是临时栖息的地方。

  谭冥冥心中愧疚,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一扭头,杭祁一张脸本来因为生病惨白得没什么血色,起来了一会儿后,更是一副病容,朝房间走去,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她心中一紧,赶紧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快步跟过去,将人扶到床上躺下。

  “不去医院的话,你量体温了吗?吃了点东西了吗?吃药了吗?家里有没有降温的东西?”

  杭祁半靠在床头,却并不答话,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嘴唇抿着。

  “我问题是不是太多了?”谭冥冥有点尴尬,决定不问杭祁了,他总是沉默寡言的,何况现在嗓子应该也很疼,还是少说话为好,自己直接去找体温计和药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飞快站起了身,在客厅东摸摸西摸摸,很快在电视机下面找到了一根体温计和一盒药。

  她烧了点水,然后倒了一杯,拿了回来,将水喝药放在杭祁床边,将体温计递过去:“快量一下。”

  杭祁视线从她身上离不开,也没有抗拒,滚烫的手指接过体温计,便安静地塞进了衣服里。

  “等我五分钟,我去弄点降温的来。”谭冥冥离开房间,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然后用一个小盆接了一点厨房的水,冬天自来水管的水本就冰冷刺骨,但反而更好。

  她回去,将毛巾放入冷水中打湿,拧了拧干,然后捏成长条,敷在杭祁滚烫发烧的额头上。

  杭祁视线落在她被冷水冻红的纤细的指关节上,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脸上竭力装出来的冷漠神情再也維持不住,他沉默地将开水水杯递给她。

  谭冥冥愣了一下,有点儿激动,这是不怪她昨天莽撞的行为了?她赶紧接过来,抱在手心里,冷冰冰的手指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杭祁不是个多话的人,他静默地靠在床上,面色发白,但干燥的嘴唇喝过水后稍微好一点了,他视线一直落在谭冥冥身上。

  谭冥冥被望得面红耳热的,忍不住挠了挠脸,尝试着开口,道:“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再过几个月攒够了钱,咱们就去手术嘛。”谭冥冥越说越轻快,眸子里也漾起笑意:“是我不好,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分享耳机给你,你听右边的音乐,我听左边的,好不好……”

  杭祁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他半垂下眸子,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藏在心底。

  ——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

  他喉咙倏然发哑。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在别人的眼中是半残疾,偶尔会被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很少用助听器,反正大部分时间,只要没人凑近他左耳轻轻说话,他就能听见,况且,也没人会那样靠近他。

  可是那天,在实验室里,她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那天,也是杭祁从小到大以来,最痛恨自己弱听的毛病,也是头一回如此强烈地产生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想错过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可偏偏,她越是凑近呢喃,他便越是听不清,他看见她在问自己什么,可他却无法回答她……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她想要和自己化学实验分到一组,是因为自己化学成绩好,能够最大程度地帮助她,可是,如果他帮不了她,她会不会以后化学实验都不想要和他一组了?

  他心情低沉,还有点紧张,像是小心翼翼自卑地掩藏着自己一个最大的秘密一样,希望在他治疗好之前,她不要发现,最好是一辈子也不要知道。

  于是,他放学的时候特地戴上了看起来像是白色耳机的助听器。

  这样,无论她对自己说什么,自己都可以回答她了。

  可,却没想到,反而更猝不及防被她发现了……

  他当时便惊慌失措,浑身冰冷,她知道了,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就此缩回对他伸出的手了……他恐惧地想,她会害怕、会吃惊、会嫌弃,甚至会从此回避他的。

  可是她竟然……没有。

  他还以为她走进他家里来,见到他家里这样贫瘠,也会流露出不可思议、多少有点皱眉的表情的。

  可是,她也没有。

  她全没有,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杭祁冷硬的心中像是被什么温柔的包裹,有什么暖意抵达了心脏,他低垂着眼睛,眼底有涩意、苦意、难堪、自卑,可是,却也悄然死灰复燃起了一些星光,甚至,比以前更加浓烈。

  ……

  杭祁烧到了三十九度五,谭冥冥拿着体温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很是担忧,也没心情叭叭叭说一大堆了。

  感冒药和消炎药的催眠效果很强大,杭祁也或许是因为实在发烧得太厉害了,清醒了一会儿之后,就控制不住眼皮子打架。

  谭冥冥见他似乎有快要睡着的趋势,便静悄悄起身,转身出去了。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厨房,已经六点半了,她肚子有点饿,杭祁喝过了药,最好也是吃一点儿填填肚子,但这附近似乎有点偏僻,谭冥冥不想冒着寒冷的大风下去买早餐,于是打算在厨房随便做一点儿。

  她打开柜子……

  竟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谭冥冥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心情,又开始有点儿难过了。

  她倒也不是一个同情心特别泛滥的人,就只是,她一直在利用杭祁、接近杭祁,一次又一次,来为自己一家人加分,好变得不再透明,心中多少有点儿愧疚。

  而这种愧疚在鲁莽地摘掉他耳机,发现他的秘密时,更加浓烈。

  这就导致,一看到杭祁柜子空荡荡,想到他平时生活应该很孤单难过,她心里的那点儿愧疚就甚嚣尘上了。

  谭冥冥忍住心中的难过,找到了米,然后开始洗米,她虽然不会做什么菜,但煮点粥还是可以的。

  还有听力的事情……

  谭冥冥一边煮粥一边思忖着。

  他弱听的事情,学校里好像除了老师暂时没同学知道,自己发现只是偶然,但万一之后还被别人发现了呢?

  这样一回想,谭冥冥才知道杭祁为什么不喜欢说话了,大概是,小时候刚失去听力的那一段时间,害怕听不清别人的话,而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所以索性不靠近人群了吧。

  谭冥冥鼻尖酸酸的,吸溜吸溜鼻子,认真地想,得想个办法才行。

  ……

  房间里死寂一样,杭祁昏昏沉沉的,因为发烧太严重,整个人如同从汗水中被捞出来的一样,病容苍白,但额头上的冷毛巾多少给他降了点温。

  他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是生病之后脑子混沌,几乎有点分不清时间。

  察觉到房间里没了声音,他睁开了眼睛,接着,看了眼身边。

  没人,屋子里也静悄悄的,她已经走了吗?

  杭祁立刻有些不安,差点就要以为刚才都是自己在做梦,但随即看向床头,那杯水和那盒药分明还在,他才松了口气,不是梦。

  只是,眼底的失落还是浓浓不散。

  他刚才不该睡着的,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他甚至都没有送人下楼。

  他闭了闭眼,摘掉额头上的毛巾,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双手撑着床,竭力站了起来,没什么力气,勉强下了床,扶着门框朝外走,想去看看她会不会还在楼下还没走,可就在这时,听到厨房发出了“砰”地一声响。

  他转过头,就见到一道身影,仍留在厨房,正在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白粥倒在碗里。

  ——她还没走。

  瞬间,杭祁心头重重一颤,眼眸里也升起无法掩饰的璀璨,他朝厨房走过去,刚想帮忙,谭冥冥却拉着他在茶几两边坐下来。

  热气腾腾的白粥摆在面前。两碗。

  冷清的屋子里顿时因此而多了活着的气息。

  杭祁抬起眸子,阖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谭冥冥,不知是不是升腾的粥的热气的缘故,他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平日那样冰冷,反而眼底有几分湿润与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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