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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从刚才见面的情形来看,薛讷与李钦载的交情似乎真的不浅。

  男人之间的交情可以装,满嘴兄弟情深,背后却毫不犹豫捅刀的货色李钦载前世也见识过不少。

  但薛讷显然不属于这类人,神态或许顽劣张扬,但他的眼神很干净。

  “愚弟前几日听说景初兄惹了大祸,当时便待上门为景初兄解忧,可朝野间闹得沸沸扬扬,家父怕我鲁莽,把我禁足了,今日才放出来。”薛讷一脸愧疚地低着头。

  兄弟最艰难的时刻他没能在身边陪伴,薛讷感觉自己很不仗义。

  “不能与景初兄共患难,愚弟是小人,今日来给景初兄赔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薛讷绝无二话……”

  李钦载叹了口气,古代人都啥毛病,动不动就要杀要剐。

  想过后果没?你死不死的不重要,我若把你杀了剐了,是不是也要赔命?

  “没那么严重,年轻人不要打打杀杀,”李钦载微笑摆手:“我惹的祸太大,你也帮不上忙。”

  两人在门口聊了半晌,薛讷终于忍不住了。

  “呃,景初兄不请愚弟进门吗?愚弟听说我父亲今日也来贵府拜谒老国公……”

  李钦载仍严严实实堵住侧门,懒懒地道:“我被禁足了,而且家父说了,再敢与狐朋狗友来往,打断狐朋狗友的狗腿……”

  薛讷惊了:“为何打断狐朋狗友的腿?难道不是应该打断你的腿吗?”

  随即一愣,薛讷立马急道:“谁是狐朋狗友?景初兄,你我可是莫逆知己,情谊似海,天地可鉴……”

  李钦载哼哼两声。

  你爹都说你是犬子,官方认证了,怎么不是狐朋狗友?

  薛讷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道:“李伯父可是因为白玉飞马被卖一事,故而不准你与长安城的子弟来往?”

  “景初兄,那晚你确实太冲动了,愚弟拦了你好几次,你不耐烦还揍了我一拳……”

  李钦载心中一动,却微笑道:“那晚……你也在场?”

  李勣说过,要追查背后撺掇之人,李钦载原本打算将长安城有名有姓的纨绔们请来,旁敲侧击打听那晚发生的事。

  然而听薛讷话里的意思,那晚他也在,这件事似乎可以着落在他身上,更重要的是,能省一大笔请客的钱。

  薛讷苦笑:“那晚愚弟当然也在,饮宴时愚弟拼命护你周全,可景初兄你却狂饮不止,劝都劝不住,明明已大醉,还要跟他们关扑耍钱,当时我便知道,景初兄恐会惹祸……”

  李钦载脸色有些发黑:“我居然如此混账,是失恋了还是丢钱了?”

第17章 不肖子孙

  没失恋也没丢钱,纯粹就是傻。别人端杯敬酒就狂饮,别人撺掇两句便偷家里的传家宝。

  当然,都是前任的锅。

  来到这个世界好些天了,李钦载听到的都是这具身体的前任主人如何如何混账。

  从听到的种种行径迹象来看,这家伙恐怕心理和智商都不大健全。

  记忆里听到的,那位傻缺前任似乎没有半句好话,二十来岁的年纪,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失败得比较彻底了。

  “来,薛贤弟,仔细说说,那晚发生了什么。”李钦载招了招手,热情邀请薛讷与他一同坐到门槛上。

  仍然没有半点邀请薛讷入内的意思。

  薛讷倒是不嫌弃,但对李钦载的称呼有点介意。

  “景初兄对愚弟越来越生分了,以前都称表字的……”薛讷神情幽怨,如同遇到没给他扯卫生纸擦擦的渣男。

  随即想到李钦载失忆了,于是提醒道:“愚弟表字‘慎言’。”

  “慎言?”李钦载上下打量他一番:“开什么玩笑,从见面到现在,你嘴又碎话又多,哪里‘慎言’了?”

  薛讷理直气壮道:“此为家父对愚弟的期许,期许嘛,大多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很难实现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李钦载觉得这家伙还是有点东西的……

  随即李钦载不禁联想到自己的表字。

  是啊,景初景初的,李勣为何给他取这个表字?

  后世有诗云,“门馆恸哭后,水云愁景初”,还有诗云“喜见蓝亭烟景初”,不过这都是后世的诗句,李勣显然不是这意思。

  唯一的解释就是,爷爷被万人景仰,孙子却四处闯祸,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期许。

  “慎言贤弟,来仔细说说,那晚我究竟被谁坑了?”

  二人并肩坐在门槛上,像两个街混子无所事事地边聊天边欣赏过路的小家碧玉。

  薛讷一拍大腿,神情有些激动:“景初兄也觉得被人坑了?那晚饮宴时愚弟便觉得不对劲,那几人似乎意有所指,所指者正是景初兄。”

  “那几人是谁?”

  “饮宴之主人,荥阳郑家的郑俸,还有常跟随郑俸玩乐的几个走狗。”

  李钦载心中一动,试探问道:“‘荥阳郑家’,是七宗五姓里的郑家吗?”

  “当然,不过郑俸家不过是郑家一个分支,郑俸之父官封少府卿。”

  李钦载又问道:“我以前得罪过郑家?”

  薛讷挠了挠头:“景初兄以前得罪过很多人,不过似乎与郑俸素无来往,那日郑俸主动邀宴,愚弟也觉得奇怪……”

  小心翼翼地瞥了李钦载一眼,薛讷低声道:“景初兄这些年在长安城结仇甚多,兄弟出身高门,行事难免有些……嗯,张扬,结几个仇人自是寻常事尔。但是郑俸,景初兄应该没得罪过。”

  李钦载点头,素无来往,莫名其妙主动邀宴,这就很不正常了,不是有所求就是要设局,如此浓郁的阴谋味道,前任那傻缺难道丝毫没有察觉?

  “然后呢?饮宴时发生了什么?”

  薛讷想了想,道:“饮宴时郑俸和他手下几个狗腿向景初兄敬酒,一盏又一盏,劝得分外殷勤。”

  “席宴才过半,景初兄便明显有了醉意,愚弟当时劝景初兄回府,景初兄却不答应,因为宴上一名舞伎似乎颇合景初兄胃口……”

  “饮宴过后,郑俸手下一名狗腿提议关扑耍钱,景初兄本待回府,可郑俸却命那名舞伎贴身侍候你,你当时假意推脱不过,顺势便留下了……”

  李钦载有些气短地瞥了他一眼,试图挽回形象:“你咋知道我是‘假意’推脱?说不定我是真的盛情难却呢?”

  薛讷分外认真地道:“景初兄,愚弟这便给你复述一下当时的情形,然后你自己分辨是假意推脱还是真的盛情难却。”

  “你说。”

  “对话是这样的,郑俸说‘留下耍钱吧’,景初兄你说‘不行,我醉矣,要回府’,郑俸又说‘让那位姑娘好好陪你,留下吧,给我个面子’,景初兄你说‘好哒’。”

  说完薛讷看着他,眼神满是无辜。

  李钦载抿紧了嘴唇,脸色发青:“……”

  前任这混蛋究竟傻缺到什么程度啊!

  二人沉默许久,李钦载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我不必争辩毫无意义的话题,继续说,接下来怎样了?”

  薛讷叹了口气,道:“接下来,自然是景初兄输光了钱,郑俸试探问你家有何宝物,可以偷出来换钱,还说景初兄气色红润,天庭泛光,今夜必是大杀四方之相,差的只是关扑的本钱了。”

  李钦载已不必再问后面的事了,冷冷道:“所以我就傻缺兮兮的跑回家偷了白玉飞马卖钱了?”

  薛讷情商不低,想了想,尽量委婉地道:“景初兄你不傻,就是笨了点……”

  李钦载呼出一口气。

  好了,真相水落石出,连薛讷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都能看出这是个局,偏偏李钦载那个傻缺前任丝毫没察觉。

  冤有头债有主,就郑俸了。

  论智商,李钦载都不稀得跟前任比,那是对自己的侮辱。跟薛讷比的话,当然也比他高一些。

  薛讷看到的只是郑俸做了局,李钦载却想到了更深更远。

  为何是素无来往的郑家?为何偏偏偷出的是先帝御赐之物?

  为何事发第二天便闹得满城风雨,二十三位御史一同上奏参劾李家,矛头更是直指李勣?

  郑家,是七宗五姓之一,名副其实的世家门阀。

  李钦载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这就有意思了,这个局恐怕不单单是郑俸做的,而是他背后的郑家,而这个局真正针对的对象也不是自己,而是他的爷爷李勣。

  而他,因为智商欠费的关系,成了别人手中对付李勣的一把刀。

  啧,不肖子孙实锤了,洗都洗不白。

  而他的爷爷李勣,到底是久经风浪的老狐狸,事发之后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让他追查此事的前因。

  一桩很简单的祸事,经过抽丝剥茧这么一捋,前因后果条理顿时清晰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报复回去。

  李钦载暂时放下了心思,笑着拍了拍薛讷的肩:“带钱了吗?”

  薛讷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一大把铜钱,双手捧给他:“全在这儿了,若景初兄觉得不够,愚弟可以回家偷点东西卖了……”

第18章 英雄气短

  李钦载有点懵,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纨绔究竟是怎样的做派。

  偷自家东西出去卖的行径,是符合大众普世价值观,或者只是从李钦载开始出现人传人的现象。

  “你去偷自家的东西?”李钦载不确定地问道。

  薛讷毫不迟疑点头:“景初兄若需要钱财,自是不能让你失望,愚弟我这就回家,干一票大的!”

  说完薛讷居然真的起身,拍了拍屁股:“景初兄稍待片刻,愚弟去去就回,等我胜利的好消息。”

  李钦载一把拽住他:“你家也有先帝御赐之宝物?”

  薛讷这次终于犹豫了,但也没让李钦载失望,只是犹豫片刻,最终一咬牙:“有!昔年家父随先帝东征高句丽,班师回朝后,先帝赏了家父一张八石强弓……景初兄若需要,愚弟这就回家偷来给你。”

  李钦载仍拽着他的袖子一动不动。

  心里有点感动,但李钦载还是叹息道:“好,最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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