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归沧海这会内心真的特别沧桑，痛心疾首：“你这不是自己作地么，自己打了还自己心疼！”

　　图啥啊！

　　转头又想起他们之前才讨论过的事情，可别是他们才分开一会，时翡跟小道士坦白心机真相，然后被小道士断交之后恼羞成怒吧？

　　不能吧！

　　时翡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可长这么大也是头回吐血，一张嘴血沫子就往外喷，当时就给吓闭嘴了。

　　他的血倒不是帝王绿那样的浓绿，是很清新很淡的那种透明的薄荷绿，因为本就是天地精华凝结，简直灵气四溢，下着雨呢竟然也没被雨水冲散，归沧海注意力瞬间就被吸引了，这玩意一看就大补啊！这么想着，他赶紧就手指动了动。

　　归沧海本来就是乌龟化形，操纵液体的能力那真是杠杠的，在雨里也轻松将时翡的血全给收集了起来，一丁点都没漏，全给装一个白玉小瓶里了，也亏得妖精们身上总归有点囤货啥的，倒腾一下就空出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

　　时翡给他一番操作搞得都楞，结果就听归沧海唏嘘道：“傻逼翡翠，吐出来，的血，不要扔，收好了，放起来，隔壁，小道士，都馋，哭了。”

　　时翡：“？？？”

　　你才傻逼！你全家都傻逼！

　　要不是怕自己开口再吐血，时翡真是想倾情问候归沧海祖宗八代，以他们龟族的长寿，说不定还能问候本龟呢！

　　可情绪一激动，那种想要吐血的感觉又来了，胸腔里闷闷地生痛，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狠狠被人打在心上似的！

　　这还是时翡刚琢磨出来的事，他也没心思管归沧海骂他傻逼了，他目光看向苏羡所在的方向，那边被道士和妖怪们围得密不透风，一点都看不到小道士的身影。

　　时翡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惊天大坑。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可就憋屈死了！

　　归沧海看他被骂傻逼也不吭声，只一个劲盯着苏羡那边看，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眼神那叫一个专注，什么叫望眼欲穿，这就是啊！

　　归沧海都愁啊，把那白玉小瓶子往他手里一塞，劝道：“要是，还想，当朋友，就去，道个歉……”

　　时翡这下不能忍了，终于恨声道：“道歉？他全家给我道歉还差不多！”

　　归沧海看他吭声了，立马想要了解真相：“到底怎么回事？”

　　这光靠他自己猜，真是猜不着啊！他完全跟不上翡翠的思路啊！

　　时翡却是又被问得没了声，他目光闪动，难以启齿。

　　要怎么说？

　　说他当年刚刚化形，懵懂无知，所以只听了老道士几句花言巧语，就愿意为他那个说是快死了的徒弟，凿开自己的翡翠山取玉液？

　　说他当年毫不设防，自己凿开了自己的翡翠山不算，还被老道士偷挖走了翡翠心？

　　石头是没有心的，可他却自己长出来了，多难得啊，却被人偷走了！

　　他遍寻不到，也无人可说。

　　本来以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能拿回来了！可现在一看根本不像是那么回事！

　　时翡喃喃道：“打他，我竟然也疼……”

　　归沧海一口气都顶上来了：“……你差不多点就得了，我知道打在小道士身，疼在你翡翠心了，你倒是说说咋回事啊！打都打了，你说个原因出来，我死也死得痛快啊！”

　　太折磨龟了简直！

　　时翡眼睛一闭，大雨里看着特别自暴自弃：“我的翡翠心在他身上！我想拿回来，可是打他，我也疼！”

　　归沧海都没反应过过来，他怎么能想到，这石头还能真有一颗心，他只听过什么玻璃翡翠少女心、少男心这种，一瞬间还以为时翡上网上多了，自己瞎代入，可又觉得不对。

　　时翡一脸生无可恋，归沧海终于咂摸出了一点滋味来，他的难以置信不比刚发现事情不对头的翡翠少，这简直毁三观啊！

　　归沧海瞅瞅时翡，又看看那头已经开始急救工作的妖怪和道士们，苏羡的身影被围得看都看不见，他却仍然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像是虚脱似的说：“不能吧，石头，怎么还能有心呢……”

　　“心”是万情本源，古人把思想和情感都称之“心”，不过现代科学已经解释思想来自大脑了，时翡是天生地养的灵石，灵智开启就意味着有了脑，有了脑就有了灵台，灵台通心，真的生出心来，好像也解释得通。

　　归沧海脑子转得快，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但又感觉像是想漏了什么东西。

　　归沧海脑子里忽的念头闪过，脱口而出：“我们凑在一起，讨论过你为什么修为那么高……”

　　时翡闻言，睁眼看向他，一双翠色的眸子里紧盯着归沧海，想要看他下一句会说什么。

　　归沧海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我们都猜，是因为你没有心。”

　　时翡感觉像是当头一个炸雷，震撼一点都不比刚知道小道士是存真派传人时候少。

　　归沧海现在思路开了，心情非同一般，说话速度简直飞起：“人是万物之灵，修炼尚且艰难，正是因为有七情六欲所扰，妖怪修行，开启灵智，爱恨自然也就随之而来，所以才更加困难，而你没有心，修的是无情道，万事万物皆不能扰，可不就比我们快吗！”

　　讲真，以往讨论起这段的时候，妖怪们真是羡慕嫉妒恨，时翡是石头化形，命长也就算了，修炼也比他们要快，人家电池是一节更比三节强，时翡更过分，恨不能一年修他们三十年！

　　归沧海原本以为，是因为石头天生没有心，才会这样，可现在竟然告诉他，不！这石头本来有心，被挖走了！

　　他想到这里面的因果关系，真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真是只恨龟没了心就要当场去世，这操作，天底下也只有石头化形的时翡能受得了啊！

　　时翡被这连番打击弄的整个翡翠都木了，他脑子都是乱的什么叫他修为那么高，是因为没有心？

　　难道他被偷走了心，还要谢谢偷心贼不成？

　　时翡简直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难道老道士挖我心的时候，还存了好心？我这只能算因祸得福！而且，我这么多年——”

　　他这么多年，也不是真就无知无觉啊！

　　他也知道开心，也知道难过！否则怎么会有那个无处可去，躲进别人梦里的晚上！

　　可想到这里，时翡就感觉到，他似乎是踏进了一个圈套里，兜兜转转，剩下的那些东西，最后让自己进了小道士的梦。

　　那梦太空荡了，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想起来，那个梦境，简直就像是为了等他似的！

　　时翡这回不看着苏羡所在的方向了，他大步走了过去，快得归沧海都来不及拉他，而且感觉拉也拉不住！

　　那边小道士救援现场，道士们和妖怪们已经把压箱底的本事都试出来了，场馆顶这会也重新合上了，阻隔了雨水，有个老道长正现场烧符灰旁边还有人捧着个保温杯，像是要兑了符水给苏羡灌下去的样子。

　　胡藏因为苏羡一直不醒，这会都快哭抽过去了，声嘶力竭的说要把自己内丹挖出来给他续命：“呜呜呜，苏苏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雪归尘被他哭得脑仁疼，刚要劝呢，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把他往旁边掀飞了！没反应过来呢，就差点被旁边一块被掀飞的道士给砸着，好险是反应快，赶紧往旁边避了避，在抬眼去看苏羡那边，就看罪魁祸首时翡竟然蹲小道士边上了！还拿了什么东西往小道士嘴里灌！

　　雪归尘还没来得及喊，胡藏就先嚎开了：“时翡我跟你拼了！”

　　雪归尘赶紧就胡藏拦了下来，一把把他嘴给捂上了，开什么玩笑，不要命了啊！

　　秦一凡一看刚把他苏师弟打吐血时前辈竟然往他苏师弟嘴里塞东西，也是很急：“时前辈！”

　　围观群众们都很急，但时翡名声太响，他们心里都有数，知道真闹起来，除了把自己也往里填之外，根本没有胜算。

　　时翡把自己血往苏羡嘴里灌的时候，真是有股把他脖子拧断的冲动，可手上终究是没用力。

　　他要等小道士醒，他想问个明白。

　　……

　　苏羡在浑浑噩噩中感觉身体异常的沉重，胸口太疼了，疼得让他有些遗憾自己怎么还有意识。

　　说起来，这疼痛并不陌生，他年幼时候，这样疼过太久了。

　　他意识昏沉，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恍惚间只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卧床不起，只吊着一口气的孩子。

　　感觉到身边像是有人，他一时觉得安心，一时又觉得难过。

　　睡梦里，苏羡喃喃出声：“师父，我好疼……”

　　活着的每一天，就没有不疼的。

　　时翡看着他，深刻的体会着，什么叫感同身受，又气小道士梦里还在喊老道士，简直是双倍的记仇！

　　可苏羡下一句却是说：“师父，不治了吧……”

　　时翡目光冷冷的，心说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的心，又怎么会被挖走！

　　他想这里，不由就更想看一看，自己的心究竟怎么了，手伸出去，就扯开了小道士胸心口那块的衣服。

　　然后时翡就看到了，自己那颗红色的，剔透的，翡翠心。

　　可是他甚至都来不及觉得开心，就被这颗翡翠心周围翻卷狰狞地伤疤惊了一下。

　　小道士细皮嫩肉的，那围绕着翡翠心的疤痕就被衬托的愈发可怖，这陈年的旧伤疤，绝不是他伤出来的。

　　时翡皱眉，但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心上，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上了那颗心。

　　刹那间，天地都像是虚无，失而复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像是有暖流通过全身，真的太奇妙了，这就是，他的心，原来竟然那么温暖吗？

　　时翡怔怔的，这是他心本来的温度，还是因为寄居在活人身上，才沾染的体温？

　　他还来不及多想，却在下一刻，被什么东西忽的侵入了意识！

　　时翡一惊，本能让他想要收回手，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这种全然失控的感觉前所未有，让他方寸大乱。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这是又小道士坑了的时候，整个身体却又忽的一松。

　　随之而来的，却是脑子里出现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时翡震惊的看向躺着的苏羡，他识海里，分明有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瘦弱的可怜。

　　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心口缺了一块皮肉，露出的心脏竟然也是残缺的！

　　那颗心无力的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停下似的。

　　孩子闭着眼睛，就像是刚才的苏羡似的，轻轻地，用几乎要听不见的细弱声音说：“师父，我好疼……”

　　时翡不由屏气凝神，等待着，以为又会等来那句“不治了”。

　　可孩子没有说，只静静地像是睡着了。

　　时翡知道他没睡，眼皮下的眼睛还在转动，呼吸也是疼折腾的急促。

　　时翡看着眼前的苏羡，脑子里却是那个垂危的孩子，意识是交错的，一切都像是乱了套，他想把这股多出来的意识抹掉，却无从下手，这简直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

　　他惊悸不已，这算什么？博取他的同情心？让他知道老道士当年有多么迫不得已？

　　简直可笑！

　　时翡想说，花招再多，他也绝不会再被骗了！

　　可一时却又忍不住想，当年还那么小的时候，那句“不治了”都没有说出口，怎么千辛万苦活到现在，却说出口了呢？

　　为什么？

　　床上的苏羡也不知道究竟梦到了什么，呼吸都急促起来，像是在梦境里挣扎，却不能脱困。

　　时翡被迫心疼，无奈之下只能去他梦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