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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只是有了这个故事,罗健强对刘阳一家的怨恨,在记者们的笔下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我没有杀刘凌霄!”

  罗健强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道。

  “我当时只想着让刘阳也尝尝失去至爱的痛苦,不过没想要撕票的!我就割了那小崽子一只耳朵,又扇了他几个耳光,踢了几脚,还都是往死不了人的大腿和屁股上踢的!”

  他特别真诚地盯着刷刷对着他拍的镜头,眼里竟然还湿漉漉的。

  “真的,我当时和余平吵架,一怒之下把他给勒死了……”

  他说着,戴着镣铐的两手抬起,比了个掐脖子的姿势,认真地强调道:

  “反正我身上已经背了一条人命,横竖也是要吃枪子儿的,多杀一个人也还一样是个‘死’字。如果真是我弄死了那小崽子的话,我干嘛要不承认啊我!”

  这个理由听起来真是好有道理,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而作为从犯的南诚印染厂旧址保安范烽,则供述了他自己的所见所闻。

  “那天罗哥把姓刘的小崽子打了一顿,还把过程录音下来发给了刘阳。接着罗哥和余哥因为这事儿大吵一架,余哥被罗哥揍了一拳之后,威胁说要去自首,结果……结果他就被罗哥给勒死了……”

  他恳切地说道:

  “后来我们开车去遗弃余哥的尸体的时候,小崽子还好好的,我们怕他自己留在工厂里哭叫的声音太大,还堵了他的嘴。等我们回来时,他似乎哭累睡着了,我想叫醒他喝水吃东西,罗哥说不用管,等他饿了自己就会闹腾的,真的,我们俩谁都没想真杀了那崽子……”

  范烽再三强调自己的无辜。

  “后来我们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把余哥的尸体丢在西门村,离工厂太近了,万一被哪个监控拍到了,警方查到这里,我们可就走不脱了。所以罗哥建议我们先到外头躲一躲,等赎金到手就立刻跑路……不过我们把车丢了,小崽子没法带,所以就干脆把他留在工厂里……罗哥还说了,那房间够隐蔽,反正一天两天不吃不喝也死不了人的……”

  他向录口供的警官们摆出一副迷茫的表情:

  “我当时还想着,等钱到手了,我就给警方打个匿名电话,告诉你们那小崽子的下落……谁晓得、谁晓得隔天我上网一看,那小子竟然死球了!真的,我就想不通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个绑匪的供词曝光之后,舆论风向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吹。

  在相当大一部分人的心目中,能混到刘阳那等身价的有钱人,肯定得是“为富不仁”的。

  尤其是在作为主犯的罗健强向媒体叙述了一个遭受坑害后家破人亡的故事,虽然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父辈的恩怨怎么也不应该报应在一个年方七岁的小孩儿身上,但既然罗健强坚称没有撕票,那么在总喜欢阴谋论的吃瓜群众看来,加害者和受害人的角色定位就变得微妙了起来,足以让人阴谋论出许多骇人听闻的内幕。

  在闲极无聊的元旦小长假里,案件话题持续发酵,一天一个舆论风向,谣言与辟谣起飞,争辩共掐架一色。

  保持着不同观点的围观路人真情实感地互怼,掐得真叫得一个腥风血雨,每日徘徊在警局门外想要联系采访的媒体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有日渐增多的势头。

  迫于压力,刘凌霄的父母最终同意了对儿子遗体进行解剖。

  不管是刘阳夫妻、警方,还是两个绑匪,乃至于全国网民,对于小孩儿的死因,他们都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相隔了一周之后,刘凌霄的遗体又再次交到了柳弈手上。

  “死因是硬膜下血肿引起的枕骨大孔疝。”

  柳弈完成尸检之后,得出了如此结论。

  硬膜下血肿指的是颅内损伤后,血液积聚在硬脑膜下腔形成的血肿。其原因多是因为加速性暴力引起的脑挫裂伤导致皮质血管破裂出血,比如车祸、摔倒或者坠落等。

  根据伤后血肿发生的时间,分为急性硬膜下血肿、亚急性硬膜下血肿和慢性硬膜下血肿三种,病情甚至可以迁延几个月之久。

  有些人在刚刚受伤的时候,因为出血量还不多的缘故,血肿还不明显,当时人可能还很清醒,甚至连照CT都看不出异常来。

  然而时间长了以后,随着出血量增多,血肿增大,对脑组织的压迫就会越来越明显,渐渐出现烦躁、头疼、嗜睡、谬妄等症状,甚至陷入昏迷之中,严重的,还有可能因此丧命。

  而颅骨是人体的骨骼里最牢固、最坚硬和结合最紧密的骨头,它们将柔软的大脑组织牢牢保护在里面,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当大脑组织受到血肿压迫的时候,就会变得无处可去,只能向仅有的某些空间膨出,也就是所谓的“脑疝”。

  在各种脑疝之中,最致命的就是“枕骨大孔疝”。

  枕骨大孔位于颅底后区,脊髓上端在此与延髓相连,而延髓又是维持呼吸和循环的生命中枢所在。

  所以,一旦发生枕骨大孔疝,延髓就会受到压迫,很可能会出现呼吸困难以及意识障碍,严重的还会因呼吸、心跳停止导致死亡。

  “刘凌霄的颅盖骨见线性骨折,颅底骨见对冲性骨折,大脑额叶、枕叶挫伤,颅后窝血肿并形成枕骨大孔疝。”

  柳弈的尸检迅速还原了刘凌霄的死亡真相。

  小孩儿在绑匪的暴力殴打之下,不知是被重物打击还是被推撞磕碰到了前额,向后仰面摔倒在了坚硬的平面上。

  此时,刘凌霄受到直接碰撞的额部,还有对冲部位的后脑颅底,都在撞击中出现了骨折。

  而且因为大脑组织十分柔软,就仿佛一块豆腐在一个坚硬的容器里颠簸一样,在这个过程中造成了两次伤害,同时出现了两处脑组织挫伤,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要命的后颅窝处形成了硬膜下血肿。

  而绑匪们并没有察觉到小孩儿的伤势,把刘凌霄独自留在了工厂的密室里面,放任他伤情加重,最终昏迷不醒,在黑暗和静寂之中,孤独地死于呼吸、心跳停止……

  尸检结果一经公布,网上再次掐翻了天。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案子明明白白就是绑匪害死了无辜的小孩子,此等穷凶极恶之徒,毫无疑问应该严惩不贷。

  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总爱圣他人之母,觉得这不过是个不幸的意外,他们本心没打算杀害人质,而且这一切的开端,只是一个可怜人为一家老小报仇雪恨,虽其罪当诛但其情可悯……

  不过,不管这案子还要争论多久,对柳弈来说,都不再是他能左右的了。

  到此为止,他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最后究竟孰是孰非,又要如何判决,那都是监控方的活儿了。

  可是,虽然柳弈心里明白这点,但他却一点儿也体会不到一个大案了结后本应有的轻松之感。

  也不知为什么,连续有好几个晚上,柳弈时常断断续续的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男孩,他总是告诉梦里的自己,要快点儿找到那小孩儿,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然而,每次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才会在涔涔冷汗中回过神来——那个早已死去的小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第46章 4.the game-01

  距离刘阳独子刘凌霄的绑架撕票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该吵得也早就差不多吵够了,网络头条也被其他充满话题性的热门事件刷了十几波,在案件有新的进展之前,这个事件在网民们心目中已经不再新鲜,早就失去了讨论的热度。

  农历新年临近,春运前的交通小高峰也已经开始了,许多人把年假存到现在,为的就是调出个可以轻松返乡的长假期来。

  于是这一周来,整个法研所都人心浮动,各个科室都忙着折腾新年的排班表,不仅要互相调换值班时间,还得提前订好来回程的车票或机票。

  柳弈在圣诞节的时候已经回过爸妈家了,所以并不打算在春节长假里再折腾,而且他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一个,连大年三十都没人陪着吃团年饭的,于是干脆承包了假期里的大部分值班,就权当是辛苦他一个、造福其他人了。

  这一日,柳弈再次在半夜里醒来。

  最近这些日子,他虽然已经不再反复做那个浑身染血的小孩儿向他求救的噩梦,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物钟被不规律作息给彻底的打乱了的缘故,柳弈最近的睡眠都有点儿浅,睡着了还会时常做些在他看来非常缺乏逻辑的乱梦,从梦境挣脱出来之后,常常很难再次入眠,磨磨蹭蹭到天亮才勉强重新睡着,导致第二天疲乏不堪、精力不济……

  如此恶性循环下来……柳弈在黑暗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好像连皮肤都变差了。

  柳弈寻思着自己反正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厚实的大棉袄,打开与主卧室相连的小阳台的推拉门,站在一月的寒风之中,点燃了一根香烟,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

  一支烟烧到尽头,柳弈随手将烟蒂碾灭在花坛里,在寒风中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低头朝远处眺望。

  他租住的这间公寓,位于一栋三十二层高级单身公寓的最顶层——虽说是“单身”公寓,但整套屋子的面积有一百五十多方,一个人住已是足够宽敞到堪称奢侈了。

  作为市中心住房均价最高的区域,放眼望去,周边无论是商品房还是办公楼,楼层都很高,即便是凌晨两点半时,也依然有不少窗户还亮着灯。

  从柳弈的角度看过去,夜景倒不显得寂寞,只是在这样静寂的深夜里,总是特别容易让人生出一些孤枕难眠的感慨来。

  柳弈的烟瘾其实不大,但这回却少有地又从烟盒里抖出了一根香烟,犹豫了一小会儿,没有点着,只轻轻地咬着滤嘴叼在口中,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损友薛浩凡的电话。

  “……喂?”

  电话响到第六声才被接通,听筒那头传来薛浩凡因为还没彻底清醒而显得特别沙哑的嗓音。

  “你这混蛋,这个点儿还给我打电话,到底是想干嘛?”

  薛浩凡不等柳弈开口说话,就已经语气不耐地对着电话一阵喷:

  “我写稿写到一点半,才躺下没到一个小时!所以要么你是打算给我个大案的爆料,要么是你打算现在就过来睡我,两种答案,你选一个吧!”

  “很遗憾,都不是。”

  柳弈用空着的那只手,取下口中没点燃的香烟,“我只是睡不着了,想找个人聊聊天,随便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F*ck!”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但有力的咒骂,然后通话骤然断掉,听筒里只剩一声接一声短促的电流音。

  柳弈耸耸肩,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按了几下,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这次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和柳弈的音色有七八分相似,但要稍低沉一些,还隐隐含着些笑意:“小弈,怎么?你这是想大哥了?”

  “嗯,想。”

  柳弈和亲近的人说话的时候,语调听起来总是格外柔和一些,“宝宝呢?把电话给他听吧。”

  “得了,合着你不是想我,而是想小侄子呢!”

  柳大哥了解自家小弟的性格,因为是家中幺子,从小又特别会讨巧卖乖,柳弈在家里总是格外受到宠爱,和亲人的感情也特别好。

  算算两国的时差,这会儿国内已经是凌晨将近三点了,大晚上的不睡觉,给远在英吉利的兄长打电话,只为了和两岁的小侄子聊天,怎么想都肯定是小弟心里装了什么事儿,又不愿意向人示弱,无处排遣,只有借故和家人说说话儿,借此获得慰藉了。

  不过柳大哥并没有多问,只是调侃了两句,就将手机交给了小儿子。

  宝宝一听说是他最喜欢的小叔叔的电话,立刻喜笑颜开,双语并用,和柳弈鸡哼哼唧唧聊了足有半小时,直到当爹的实在看不过去,才结束了这次通话。

  和小侄子聊完一轮,柳弈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心里积聚的郁闷一扫而光。

  他靠在阳台上,匆匆将那根一直没点着的烟抽完,裹紧外套,回到温暖的室内,哆哆嗦嗦地缩回被窝里,一边庆幸着今天是周末,不需要上班,一边打算睡个回笼觉。

  然而,在闭上眼睛之前,鬼使神差地,他想了想,又摸出了手机,点开微信,给戚山雨发了条信息。

  “在干嘛呢?”

  其实他这消息完全是纯属废话,在这三更半夜的点儿,除非在出外勤,不然除了睡觉之外,戚山雨还能在干嘛。

  柳弈根本就没打算等到戚山雨的回答,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这种行为,在普罗大众的广泛认知之中,应该被称为“撩骚”。

  然而,戚山雨的回复,却立刻就到了。

  “我在值班,有事?”

  柳弈盯着屏幕里的六个字加两个标点,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知道,戚山雨他们那儿的值班制度,是要求当班的警官老老实实留守在市局的,只是晚上可以在值班室里睡觉,保证能随时接到电话就行,属于值班里相对较轻松的那种。

  只不过,很显然,现在那个正在值班的青年和他一样也还醒着,不仅在半夜里看到了他的消息,而且还立刻就回复了他。

  “没事,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柳弈蜷缩在被窝里,把这段厚颜无耻的话给发了过去。

  等了几十秒后,那边的回答又到了:“那你想说什么?”

  柳弈捏着手机,哈哈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么开心,只是脑补了一下戚山雨满脸纠结,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码着回复的表情,就觉得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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