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沈少……”

　　海涛在窗外涌动，远处的浪一层层翻出雪白的花，该开船了。

　　沈少没有回话，只拨动打火机，吐出的火舌朝雪茄破裂的尸堆上一舔，燃一把更大的火。

　　然后伸手，从抽屉里拎出一顶半圆形的化学玻璃皿，倒扣下去。

　　不断蒸腾的烟气触到冰冷的玻璃壁，便凝结成白白的雾，连一点烟沫子也逃不出去。

　　沈少观赏着它们，像研究实验那般认真，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安静感。

　　他看着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火中焚烧，碎裂的雪茄叶燃出红亮的光，发出细微的哔哔啵啵声，仿佛一场酷刑，而植物在尖叫。

　　等玻璃中的一切都被烧成灰烬，沈钰才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像冬日里寺庙的磬音：

　　“等着。”

　　*

　　等劳斯莱斯停到码头，司机转头叫顾总时，他已经迟到了快半小时。

　　意想之中的海面会很平阔，船早开走了，顾明衍正在心里盘算他要不租一辆快艇赶上去，结果就看到巨大的豪华邮轮依然矗立在眼前，早就登船的朋友杜宇威站在舷梯上迎接他：

　　“顾大少爷，您可总算来了！”

　　顾明衍：“怎么，还没开船？”

　　杜宇威把下巴一抬：“喏，还在那儿唱歌表演领导致辞呢，开船庆典没开够。”

　　话音刚落，就听呜地一声鸣笛，船开了，杜宇威直接乐道：

　　“这船成精了哈，就专程等你的！怎么你堵个车都堵得一秒没浪费。”

　　“谁让我运气好。”顾明衍笑着说。

　　他嘴上这么讲，心里倒没觉得自己幸运，反而是一上这船，右眼皮就突地跳了一下，像是上了贼船。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上的人纷纷侧目，主要在看顾明衍，他一米八的个子高挑颀长，今天穿了条九分黑西裤，露一截白皙脚腕，从舷梯上一步步走上来的时候，就好似踩在人心尖上。

　　天晴日朗，凉爽的海风吹过头发，顾明衍把墨镜一摘，露出来的那张脸活像电影男主角。

　　“Bonjour~”

　　甜美的法语响起，一位漂亮的混血小姑娘前来问路，顾明衍笑一笑，不好意思地用法语回答她自己刚登船，也不太清楚方向，并有意无意地朝她露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对方很快也知道意思，道了谢就离开，没走多久，迎面又来了一位！

　　母胎solo的杜宇威被晾在一旁，看的五味陈杂，他刚才在这船上站了好半天，没一个人注意到他，顾明衍上来不到十分钟，来搭讪的就有三个，两个女的一个男的，这魅力，婚戒都封印不住。

　　“顾少啊顾少，您这荷尔蒙什么时候能收一收？”

　　杜宇威打趣他：“你穿的这一身黑不溜秋也能穿出一身招摇，我看我就是因为老跟你做朋友才打光棍，潜在桃花都被你打劫光了！”

　　“我摘的是叶子，哪里打劫你的花儿了。”顾明衍损他，“人家小姑娘就是看不上你，有我没我那结果都一样，做人嘛，还是要面对现实。”

　　杜宇威骂他臭嘚瑟，顾明衍随性地笑，心里却并未放松，他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除了搭讪的路人，还有一道目光从上船开始就跟着他不放。

　　回头去找，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士，只看见白色的海鸥绕着大船飞行。

　　巨大的船身漆着黑字：PRINCESS NO.1，公主1号邮轮正式起航。

　　“你在看什么呢？”

　　杜宇威发现顾明衍回头在找人的样子，正好奇，突然瞥见他的耳根，叫了一声：“哎！你耳朵怎么了？红红的。”

　　“是吗？”顾明衍顺势摸了下他戴蓝牙耳机的左耳，一股麻痒从耳朵尖窜上来，“可能…耳机戴久了，有点痒。”

　　杜宇威联想到刚才那些搭讪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揶揄：“你知道左耳朵痒代表什么吗？”

　　顾明衍当然知道，白他一眼：“无聊。”

　　他把耳机拔下来，揉了下耳朵，红热却丝毫没有缓解，反而越捏越痒，变得通红一片。

　　——左耳朵痒，有人很想你。

第2章 正缘

　　蓝天碧海白鸥，一杯金色的琉璃出现在眼前。

　　“尝尝。”

　　奢华邮轮上，露天餐厅站着一排排高大帅气的侍者，端着盘子正为游客提供免费香槟，杜宇威刚伸手要拿一杯——

　　那侍者表情一怔，忽然笑得如沐春风，甜滋滋地喊了一声：

　　“顾总！”

　　杜宇威：“…”

　　顾明衍漫不经心地抬头，眼前这人穿着白衫黑马甲的制服，好像有些面熟，端着一杯香槟恭敬地递到他面前，琉璃金色的美酒装在玻璃杯里，等待他的品尝。

　　“哦，小路啊。”

　　“顾总还记得我？”路堂霖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杜宇威品着酒站在一旁看，这位侍者好像是哪个糊糊的小明星，在电视剧里演过小配角，不知道为什么被公司发配来这里端茶送水，现在就像救助站里等待领养的小狗，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人，跟顾明衍说话的语调温柔得能掐出水：

　　“最近在走解约流程了，估计下个月就可以进明世报道！您…会在那么？”

　　路堂霖小声地问，眼神微微低垂，不太敢直视顾明衍脸上的神情。

　　明世是顾总名下的娱乐公司，曾经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顾明衍接手之后向糊糊的他抛出过橄榄枝，他却没签，费尽力气签去了首富沈家的大公司：天荣传媒。

　　结果，天荣传媒大咖云集，经纪人一人管好多个小明星，好资源根本轮不上他，只一年年在这蹉跎。而明世工作室在顾总的经营下市值翻了近百倍，现在成了圈内如日中天的大公司，当年签了明世的同班同学兰志勇，被顾总亲自改名叫兰熙城，并一手捧成了如今的四大顶流之一，成为圈内最炙手可热的男明星。

　　而自己，还在这里端盘子。

　　顾明衍看出了他尽力藏起来的窘迫，很谦和地说：

　　“抱歉，我最近不常在明世，实在太忙了，一般刘总会打理好的。你过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吧，我找机会去看看你，好好表现。”

　　杜宇威默默喝了一口酒，接着就看到这位姓路的小糊星像被耀眼的太阳照到，整个人受宠若惊，俊美的脸蛋发着光，一个劲地朝顾总说谢谢！

　　顾明衍礼貌地微笑点头，接过香槟酒，朝前走，没有再多看一眼。

　　等走出几步远，杜宇威小声地调侃：

　　“我看刚才那弟弟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贴你身上。”

　　顾明衍脑中浮现出黏糊糊血淋淋的眼球粘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见到自己新公司的大领导，连一点笑脸都没有，那还混什么娱乐圈？”

　　潜台词就是他俩没别的关系，正当上下级。

　　“我当然不是说你俩会有啥，就你那挑剔的眼光，什么天仙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啊？”杜宇威哈哈一笑：

　　“我是说你太招人啦，咱们顾少这等样貌，又这么有权有势，跟你家小明星说起话来还那么体贴，你没那意思，保不准人家都容易多想。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闹出什么绯闻，霍家人还不得撕了你！”

　　顾明衍沉默，一旁的杜宇威已经替他想象到了那种炸裂的新闻标题：曝内娱大瓜！某小鲜肉与明世顾总行迹亲密，据悉，顾总的配偶霍氏集团少爷霍胜霆刚刚不幸意外离世，这边旧人尸骨未寒，那边新人已抢着坐进劳斯莱斯上笑，豪门的婚姻终究没有心……

　　“前两个月，你开车送那个兰熙城去片场。”杜宇威说，“结果被狗仔拍到，变成什么L姓小生的绯闻，在热搜上挂了三天！霍家人是怎么逮着机会找你借题发挥的，忘了？”

　　那些爆料并不指名道姓，只说娱乐圈当红一线L姓小生与G姓金主，发一些暧昧晦涩的高糊人影照，网友各个激动得化身名侦探柯南，顶流兰熙城就是头号嫌疑人，顾明衍G姓，这一下对上号了！

　　顾明衍没开微博，兰熙城的微博有粉丝控评，于是八卦的网友便冲爆了顾明衍丈夫霍胜霆的微博，评论一条条都是绿色大军：有颜色的帽子快戴好！

　　霍胜霆虽是霍氏集团的少爷，却无任何头脑手腕，无论什么项目交到他手上都一定会搞砸，跟顾明衍这种能把家族财产直接扩增四倍的“别人家的孩子”天差地别。结婚后，就把公司交给顾明衍管，自己蹲在家里乐得清闲，看看动漫打打游戏，有时开个直播，一年赚个百来万小钱，自给自足。

　　那天开播，直播间刷满了绿油油的“L姓小生哟~”，霍胜霆一上线，看到这副场景，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惨白，手重重地往屏幕上一点，直接下线。

　　当晚，#霍胜霆，破防# 冲上了热搜。

　　那天杜宇威记得很清楚，他跟顾明衍在美国谈项目，谈完都累坏了，顾明衍时差都还没倒过来，只想回酒店睡大觉，结果，手机夺命连环call一直在响，霍家人一个个打电话过来质问L姓小生的事情，一群长辈言辞严厉，指责顾明衍别欺人太甚，并说霍胜霆为他伤心得不行，他必须马上回来解释清楚。

　　其实那群亲戚哪里真的会关心那位无能的少爷，不过是爱折腾顾明衍，如果没有顾明衍，以小霍少的心智根本守不住自己的财产，公司权力早就被他们瓜分干净了。

　　最后，顾明衍坐十几个小时跨国航班通宵赶回去，安慰他那破防的丈夫。而项目合作方见顾明衍只露了个面第二天竟然人都跑没影了，觉得受到了怠慢，诚意不够不必合作，那个项目也黄了。

　　那天，杜宇威目送着顾明衍奔向机场的疲惫身影，联想到小时候他看见妈妈拖着行李离开杜家的背影，心里只冒出一个想法：

　　[人不要轻易迈入婚姻。]

　　铛——

　　“来，咱们干一杯。”

　　香槟玻璃杯碰在一起，杜宇威说：“人生不过三万天，开心最重要！过去的就过去了，生活还是要继续朝前看。”

　　顾明衍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灌我鸡汤了？”

　　“我这是在开解你好不好？”

　　杜宇威把酒一口干了，诚意拉满，他这位朋友性格太骄傲，不爱跟别人倾诉，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生死毕竟是大事，再怎么没感情的联姻，突然一个大活人没了，心里总归是难受的。

　　“你说句心里话，后悔过吗？”杜宇威问。

　　凉快的风吹来咸腥的味道，顾明衍平静地端着酒杯，不说后悔，也不说不后悔，只说：

　　“有得有失吧。”

　　甲板上风景宜人，海阔天空，杜宇威深呼吸了一口，望着遥远的地平线，语重心长：

　　“人家算命的都说，结婚是要等正缘的。你这三年结两次，不是我说你哈，真的有一丢丢草率。

　　“咱们这艘船刚好有路过东南亚，听说那边很灵的，到时要不请个大师给你看看？算一下这个正缘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你要是三婚，一定等正缘来了再结。”

　　顾明衍听得低笑了两声，他侧着头，看远处的日光在海面上跳跃，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轻飘飘地说了句：

　　“不用算，正缘被我掐没了。”

　　杜宇威只以为他在开玩笑，酒杯空了，他伸手去拿香槟，顾明衍低头抿了一口，表情开始变得惊讶：

　　“这不会是…路易王妃？”

　　杜宇威：“哈哈！你才喝出来？”

　　路易王妃，世界十大奢华香槟之一，历史上是俄国沙皇的最爱，也是顾明衍爱喝的一款酒。

　　第一杯的时候他还不敢确认，到第二杯…这味道，确凿无疑，而且他现在喝的这款，年份可能比他家酒窖收藏得还要更好，入口无比醇香馥郁。

　　经历如此漫长岁月的窖藏，价格也非常昂贵，结果一瓶瓶一箱箱抱来邮轮餐厅当免费饮料，给大家无限续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