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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原来陈庆的爹爹根本就不是陈老太太亲生的,是陈老太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陈老太太坚定地认为这是陈老太爷在外面生的野种,所以对爹爹动辄打骂,认为他死了才好。

  在收到凶手赔的银子之后,才觉得陈家爹爹总算有了点活着的价值,他那不知死活的夫郎竟然还想去告官,所以她把他那畏畏缩缩的夫郎也收拾了一番。

  直到陈庆自己把自己卖了,再也回不来了,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舒心顺遂了,没想到,野种的儿子竟然还敢回来找他们的麻烦!

  听到陈老太太的话,陈庆才总算是释怀了:“怪不得会是这样。”

  虽然陈老太太不慈,但爹爹是孝顺的,在他们自己家都穷困潦倒的时候,还是会给陈老太太钱,想来这应该是为了感谢她的养育之恩,爹爹偿还的,已经够了。

  “不管你们今天怎么闹,房子我是不可能再让你们家人住了。”陈庆说,“我有衙门的文书,有这块宅基地的契书,你们要是还想闹,我们也不会手软。说破天了这事都是我占理。”

  “你个小……”陈老太太还想骂陈庆,但余光又看到了站在一边像是煞神一样的周远,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忍了下去。

  看着这么多人,陈家人只能作罢,陈大宝一家暂时跟老太太住在一起。

  在村子里要修房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林氏不想伺候公婆,更不想伺候老太太,寻了个由头回娘家去了,剩下的陈家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现在的陈庆不是任他们欺负的小哥儿了,他嫁人了,嫁的男人似乎很有钱也有点势力,想从他的手里讨点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总会走的不是吗?等他走了再住进去不就行了!”陈虎家的还没出嫁的女儿说,“非得这会儿去抢?”

  这女孩儿叫陈美,虽然今年十八,媒人快踏破门槛,但陈家一直挑挑拣拣,她现在也还没嫁出去,晚上还得跟着祖母睡。

  虽然陈家在村里风评不好,但是村里人都想取陈家的哥儿姐儿的,就是想看看陈美像不像陈家人那么能生。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知道什么!”陈虎的媳妇儿开口,“现在总不能让老大还跟咱们住在一起吧。”

  陈美哼了一声,推开门就出去了。

  陈家人虽然急得团团转,但也束手无策,一家人紧紧巴巴地挤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尤其是在听说陈庆要给他两个爹补办丧事的时候,陈老太太更是气得砸了床。

  老头子死的时候,他们都没办酒,连棺材都没有买得起一个,用草席卷了放了一挂鞭炮就算完了,这会儿陈庆那个小蹄子要给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办丧事,这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偏他们毫无办法,打他们人多打不过,骂根本不敢骂,谁知道陈庆那个相公会不会发什么疯。

  在跟陈家人对峙过后的第二天,镖局的人先回去了,留下孟栓子在这里陪着他们,方便陈庆他们出去的时候守着屋子。

  陈庆带周远去了爹爹的墓前。

  说是墓也不太准确,只是一个坟包,在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之后,都已经要看不出轮廓了。

  陈庆循着记忆,找到爹爹的坟,还没说话,就已经先哭了出来,周远陪他跪下,也没给他擦眼泪,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我回来了爹,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我不孝,我没保护好小爹爹……”

  “我……”

  周远还是把他拉过来:“别哭了,阿庆。”

  “爹,我成亲了,这是周远,他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都回不来。”陈庆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这次回来,是想带你们回我们现在的家,那里很好很好,没有风沙,又很多树,很多水,很好很好。”

  陈庆终于理解了孙大娘上坟的时候的絮絮叨叨,总有很多话说不完,周远只是安静地陪着他,他一直不停地说了很多,已经说到了家里养的猪。

  过了很久之后,陈庆才站起身来:“爹,我现在还要去看看小爹。”

  爹爹和小爹没有合葬,爹爹这个坟当时还有陈家的人帮忙挖,小爹的坟就只有他一个人挖,所以很简陋,陈庆在挖的时候,害怕自己找不到,特地找了个能够有参照的地方,是在离浑河不远的地方,有一棵白杨树,小爹就葬在白杨树下。

  这里风沙大,只有白杨能生长。

  陈庆看到白杨树,风沙已经把坟包完全吹走,陈庆跪在树边,他对小爹的感情很复杂,在流浪的那段时间,他其实是有些怨他的。

  明明他们两个人,也能过好日子,为什么就非要想不开呢?

  在他遇到孙大娘之后,在陪孙大娘经历了丧子之痛之后,陈庆终于理解了小爹,他性子软,胆子小,在陈家人横行的村子里,他觉得自己带着陈庆根本就活不下去,陈庆可以嫁人,他难道在陈庆嫁人了还要跟着去吗?

  听杜风大哥说,他在走之前还去找过杜风,他当时该有多绝望,才会去找那个时候年纪都不太大的杜风呢。

  “小爹,我回来了。”陈庆轻轻地拍了拍那片土地,“我现在很好,你看到了吗?”

  “我找的相公,是像你说的这样的。”陈庆摸了摸他面前的地上,“你应该放心了吧?”

  陈庆今天哭得太多,整个人都抽噎起来,后来就哭到打嗝了,周远一直给他顺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晚饭他们是在杜婶子家里吃的,杜婶子做了很多家乡菜,她已经不记得陈庆喜欢吃什么了,又想起陈庆小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来说喜不喜欢,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

  他们祭拜完之后,孟栓子就骑马回镇上,陈庆和周远留在杜婶子家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周远和陈庆动筷都不多,更多的是周远在跟杜风说话,周远想杜风既然是个货郎,那一定有拿货的渠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你们要的太多了,他们那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杜风说。

  “多谢杜大哥,有熟人会好办事一些。”

  杜风点了点头,他没看陈庆,是真的放下了,杜婶子已经在找媒人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喝到杜风的喜酒。

  陈庆抿唇笑:“可能我们喝不了杜大哥的喜酒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家了。”

  “对了,婶子,还有件事,当年杀了阿庆爹爹的那个人……”

  杜婶子拍了拍脑门儿:“我就说有什么事儿忘了!就是那个人,在两年前就死了。”

  陈庆愣在原地:“死?死了?”

  周远捏了捏陈庆的手,也有些难以置信。



第75章

  杜婶子才说:“再往北不就是北狄嘛, 那边都有驻军,咱们镇上是往驻军地去的必经之地,那周创整日在镇上游手好闲。”

  “那天正巧碰到驻军换防的人过来, 谁也不知道, 那位来换防的主将是个哥儿,长得还很好看。周创为老不尊, 意图对人不轨, 正好他们在镇上修整,住进了周家的客栈里, 连带着有一部分军饷。”

  “他们没有立军旗, 所以周创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店里对人家下药, 最后被那主将抓了个正着,随后就把人告上衙门,谁知当时那县令跟周创蛇鼠一窝, 还想把那位主将杀了。”

  “他们都以为哥儿柔弱,即使当上主将也没本事,却没想到人家是真正上过战场沾过血腥气的, 直接从县衙的牢狱了杀了出来, 后来就是雷霆之势,县令革职流放,周创斩首抄家。”

  听到杜婶子说的, 陈庆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前周远跟他说的,他们战场上也有一位哥儿副将, 不会就是这位吧?

  周远看向他:“应该就是先前在我们前线的那位, 他姓陈,叫陈子熙。”

  上次周远去京城, 又去拜见了肖将军,肖将军说过一些军队整编之后的事情,说过这位陈副将,来了北境,又说他如果还想进军营,他也可以安排,周远还是婉拒了。

  从杜婶子家里出来,周远牵着马跟陈庆一起慢慢走,陈庆说:“他就这么死了?”

  “恶人自有天收。”周远说,“虽然不是咱们自己报的仇有点遗憾,但人生总有遗憾的,不是吗?”

  陈庆点了点头:“我就是心里有些复杂。”

  “我知道,今天阿庆的心里太复杂了,晚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给爹爹们办完事情,咱们就回家了。”

  “嗯。”

  周远陈庆抱上马,快马加鞭地回到客栈,问小二要了洗澡水,又借了厨房给陈庆蒸了个鸡蛋羹。

  夏西这边吃鸡蛋都是把鸡蛋打进开水里,喝蛋汤,陈庆小的时候很喜欢喝,但是因为鸡蛋稀缺,他只喝过一两次,所以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不了鸡蛋汤的味道了。

  陈庆吃了一碗鸡蛋羹,又洗了个热水澡,窝在周远的怀里,他一时间有些睡不着,周远干脆让他累了一点,直到他手指动一下都难,他才慢慢睡过去。

  这是十多年来,陈庆第一次梦见他的爹爹和小爹。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小爹站在爹爹的身后,朝他温柔的笑。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但目光包含万千。

  陈庆朝他们挥手,他看到爹爹朝他走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陈庆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就看见他们消失不见。

  他们离开之后,天边似乎又是一阵华光万丈,一颗星星落进他的手心里。

  陈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周远醒着,正看着他。

  “昨晚梦见什么了?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周远把他抱过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陈庆摇头,抱着他的脖子:“我忘了,但是梦里好像很温暖,整个人就像是被热水泡着,很舒服,我好像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

  “那就好,但是现在要起来了。”周远抱住他,“今天要给爹爹他们办丧事。”

  “好,起来了。”

  今天孟启带着镖局的人跟着杜风一起去谈生意去了,跟在他们身边的是孟栓子。

  杜婶子帮他们订的席面,全部包干,包括桌椅板凳,还有专门办丧事的吹拉弹唱。

  陈庆和周远的左臂上缠着一圈黑布,这是夏西府的办丧的习俗。

  村里除了陈家的人都来了,这就相当于免费吃一顿席,又不需要送什么东西,村里人其实都不太认识陈庆了,只还记得陈三家好像是有个哥儿跑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给双亲办丧事。

  每个人都夸赞陈庆有孝心,又有些害怕他身边站着的周远,于是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一边等着开席。

  陈庆走这一趟似乎成熟了太多太多,他已经懂得了怎么寒暄,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他在努力做好一个儿子,要为爹爹和小爹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谢谢大家来。”陈庆哽咽着说,“谢谢。”

  虽然这些人当年也没伸出援手,也没落井下石,大家就只是邻居而已,有这一层淡淡的关系也就够了。

  等招待完村里人的时候,周远才看了一眼,没见着孟栓子,不知道人去哪里了,孟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陈庆又给他留了点吃的,虽然他们也不一定吃得惯。

  等所有人吃完宴席,周远付完钱之后,陈庆看着这房子,那些已经淡忘的童年的记忆也回来了。

  没有人跟他玩,他就绕着屋子跑,或者是坐在小爹的旁边,跟他一起绣花。

  还有很多很多事情。

  他们走之前跟杜婶子说要把房子给他们住,杜婶子拒绝了,说家里也住得开,后来陈庆想杜风要是住进去,怕是陈家人在他们走了之后会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庆跟周远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房子推了,契书也重新递交回衙门,这块宅基地以后也就不是他们家的了。

  “阿庆,推了房子,交了契书,这里就再也不算是你的家了。”

  陈庆点头:“我的家,在洛河村啊。”

  周远轻轻揉他的头巾:“那就做完这件事,咱们就回家了,这趟出门时间不短了,娘肯定想你了。”

  说干就干,镖队其他人拉着货已经离开了,只留孟启孟栓子和周远他们同行。

  这会儿就来推房子了,房子里早已经没有了陈庆家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光了,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陈庆动了第一锄头,敲在了正面的墙体上,他力气不算小,房子却纹丝不动,周远从他手里接过锄头,用力一挥,黄土落地。

  孟启和孟栓子也开始动手,没一会儿爹爹和小爹努力了半辈子的房子就被推平了。

  陈庆站在原地看着,黄土的烟尘落在他的身上。

  “希望爹爹和小爹不会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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