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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天气回暖,周远和裴兰芝在菜地里种下了不少蔬菜,正值这几天出苗。蔬菜大多生长期短,得勤快打理,才能长得好。

  周远扛着锄头走了,贺枕书打理完鸡棚,见院子里已经没什么活,便道:“我带大黑出去转转。”

  村里的狗大多是放养,但大黑这模样,随便放出去容易把人吓着,只能关在院子里养。

  “收药的应该快来了,你要碰上了就让他来家里。”裴兰芝道。

  贺枕书点点头:“我去村口等他。”

  他在家干了点活,出门时天边已经被朝霞映出淡粉。

  贺枕书带着大黑穿过村子,注意到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

  这个时辰,各家各户都起了,不少妇人双儿直接搬着凳子坐在门边,一边做活一边与邻里闲聊。

  贺枕书刚嫁来没几天,成亲那天又戴着盖头,认识他的人还不多。

  自然会好奇。

  “那就是裴家的新夫郎?模样生得真是不错,怎么会嫁了个……”

  “嘘,说话当心点,没见人家带着狗呢,不怕咬你一口。”

  “是啊,听说昨儿就差点把刘老三咬了。这才嫁进来几天啊,就放狗欺负人,难怪都说城里人不好相处。”

  贺枕书眉宇微微蹙起,低头唤了声:“大黑。”

  大黑十分配合:“汪汪!”

  大黑其实并无恶意,不过它身形高大,叫声粗哑,透着股凶狠劲。周围的妇人双儿被这叫声吓着,纷纷把头缩回院里,不敢说话了。

  贺枕书目不斜视地出了村,又翻身上了村口的堤岸。

  这堤岸还是当年裴木匠参与设计修建的。

  下河村是一座沿河修建的村落,又因正好处于河流下游,是前些年遭水患最严重的村落之一。后来,听说是邻县的县令找到了治水的法子,将上游河道完全改道分流,才让下游水势得以减缓。

  不过,这些过去为了防治水患而修建的堤岸,仍然保留下来。

  堤岸较高,贺枕书抬眼远眺,能瞧见村中家家户户都起了炊烟。田间有不少人在劳作,出村的必经之路上,村民三三两两,背着背篓往村外走,是去镇上赶早集卖东西的。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民风尚未开化的地方,人之本性暴露无遗。

  贺枕书倒不觉得下河村的村民对他有多么大的恶意,只是缺乏了解,有些误会。就像他当初刚嫁进裴家时,对裴家人的态度也不好,还闹出了不少矛盾。

  不过,他现在只想好好把裴长临的病治好,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

  贺枕书盯着远方的炊烟出神,在麦田里追着尾巴转圈跑的大黑忽然停下来,冲着旁边疯狂叫唤。

  他转过头去,瞧见那里站了个人。

  “嫂子,是我!”那人喊他一声。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皮肤晒得黝黑,瘦得跟猴似的。

  他正想走过来,大黑又朝他吠了几声,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贺枕书:“大黑!”

  这少年叫冬子,贺枕书是认得的。

  冬子不是本村人,他是还在襁褓中时,被村民从地里捡了回来。因为捡到他那天正好立冬,便取名叫冬子。

  那些年附近村落比现在还穷,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上,生完孩子就丢的不在少数。下河村也穷,没哪户人家有闲钱能多养个孩子,可外头天寒地冻,再把孩子扔出去恐怕活不过两个时辰。

  最终还是村长做主,把人留下来,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

  冬子聪明机灵,很会讨人喜欢。见贺枕书远嫁而来,在村中没个熟人,便主动来与他交好。

  每一世都是如此。

  大黑被贺枕书吼了一声,当即怂了,夹着尾巴嘤嘤呜呜地蹭贺枕书垂下来的小腿。冬子找准时机,三两步跳上堤岸。

  “没见过这么记仇的狗。”他在河堤上蹲下,嘀咕一句。

  大黑平时很少吠人,昨天吓唬那刘老三是贺枕书故意为之。但唯独冬子,一靠近就吠,怎么教训都不听。

  这自然也事出有因。

  这孩子小时候不懂事,有次饿坏了,去裴家菜地里偷苞谷,被大黑抓到,从村头追到村尾。虽然裴木匠只是把人抓去村长那儿训斥一顿,没放在心上,可大黑却不依。

  这么多年过去,见到他还是生气。

  “嫂子,你不是才到村里几天吗?”冬子纳闷,“这狗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

  贺枕书正拿着根捡来的麦草逗大黑玩,听言顿了顿,含糊道:“可能是合眼缘吧。”

  这件事贺枕书也觉得奇妙。

  大黑护主,他头一次嫁到裴家时,这狗对他还很警惕。可这几世相处下来,大黑对他的态度一次比一次缓和,这一世,甚至看见他就想往他身上扑,又听话又黏人。

  有时贺枕书都觉得,大黑像是早就认识他似的。

  “那我就是不合眼缘了。”冬子唉声叹气。

  贺枕书笑笑,又问:“你这是要出村?”

  “是啊。”冬子拍了拍别在腰间镰刀,道,“我去帮村东头的王大婶割点猪草,王叔在镇上帮工没回来,她家里就剩她一个人,活干不完。”

  冬子小时候吃百家饭,谁家都住过几天。待到长大点,村民们筹钱在村里给他修了间小土房落脚。这些年,他靠着给村里各家打下手干农活,换点吃食衣物,勉强度日。

  “你怎么不也去镇上找份活干?”贺枕书问他。

  “谁要我啊。”冬子从脚边拽了根草,放嘴里叼着,“镇上招帮工都要长得高力气大的,他们嫌我年纪小。而且啊,那些活计只能做一时,长久不了,哪有……”

  他挠了挠头发,没把话说完。

  贺枕书知道他想说什么。

  冬子在村中没有依靠,一直想跟着裴木匠学手艺。裴木匠倒是留他做过几天帮工,但他实在没什么天赋,加上大黑不喜欢他,便没有继续干下去。

  这些年冬子依旧没有绝了这心思,一找到机会就去裴木匠面前献殷勤。

  他来认识贺枕书,其实也有想让贺枕书帮他说话的意思。

  但裴长临病成那副模样,裴木匠连自家女婿都没心情教,怎么可能再收别的学徒?

  冬子没继续说,而是岔开话题:“嫂子大清早在这儿做什么呢?”

  贺枕书:“昨天去山上采了点草药,我在这里等收药的来。”

  “那姓李的药贩子?”冬子常年在村里,自然也知道这个人,“我听说那个人不好对付,嫂子你与他打交道要当心点,别被人欺负了去。”

  贺枕书一笑:“你从哪儿听来的?”

  “王大婶他们都这么说。”冬子道,“姓李的爱占便宜,回回都变着法压价,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乡亲们早受不了他,要不是镇上的医馆不收散药,大家伙儿都想自己背去镇上卖了。”

  贺枕书前几世没有直接与那草药贩子打过交道,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他本就是商户出身,这种人他过去见得多,应当不至于应付不来。

  冬子还赶着去村外割猪草,与贺枕书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又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远处终于传来敲锣声。贺枕书循声望去,有人架着牛车从田间缓缓行来,一边走,一边敲响挂在车前的一面破锣。

  那是草药贩子特有的信号,村民听见这响声,便知道收药的来了。

  贺枕书让大黑去一旁的麦田里玩,以免吓到生人,自己则跳下堤岸,迎了上去。

  “卖药。”

  那草药贩子是个中年男人,上身只穿了件白布汗褂,裸露出来的膀子晒得黝黑。

  他将牛车停在路边,上下打量贺枕书几眼:“嚯,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下河村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双儿,刚嫁过来的?”

  贺枕书嘴唇轻抿,不太舒服对方那轻浮的眼神。

  这药贩子的年纪都快和他爹爹一样大了。

  他没应这话,又问一遍:“你收不收药?”

  “你先说要卖什么药。”药贩子下巴一扬,“要卖药也不把药带出来,还得我去你家跑一趟?先说好,最近生意不景气,山野草药卖不上什么价。要不是乡亲们都等着卖药,我都不乐意跑这一趟。”

  贺枕书不太想与他多说,随口道:“是千层叶,能卖上价。”

  药贩子诧异地扬起眉头。

  但他还是没急着走,又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这个时节的千层叶……”

  贺枕书抢先道:“我家采的这批药材成色极好,全是刚出苗二十天左右的,最适合入药,你跟我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药贩子摸了摸下巴。

  山野村民不懂医术,哪怕是常年采药的人家,采来的草药品相也参差不齐。药贩子就是利用这一点,时常在收药时挑刺压价。

  但看这小双儿的模样,像是个懂行的。

  要真跟去家里看了,哪还有什么压价的机会?

  药贩子转眼想出了主意,道:“我这牛近来腿脚不好,你要我进村一趟,得先把价谈好。说吧,你想出什么价?”

  售卖草药不是贺枕书做主,也不该让他喊价,便问:“你想出什么价?”

  药贩子朝他比了个数:“五十文一株,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不论成色。”

  “这也太低了。”贺枕书道,“这药材在镇上的医馆少说能买一百文呢。”

  这也是贺枕书在前世知道的。

  除非有人急用收药,镇上的医馆收千层叶,通常是一百至一百二十文一株。

  “一株药卖一百文?你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药贩子忽然大声喝道:“你这小双儿懂什么,这药就值这个价,你家里没男人吗,怎么让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来抛头露面?!”

  他这一嗓子,在田间劳作的、背着背篓往村外走的、甚至在村口纳鞋底缝衣服的,全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贺枕书眉宇紧紧拧起。

  双儿地位低,在这种僻壤山村更是如此。生活在村中的双儿,大多就连与陌生男人说话都不敢,更加不敢当众与人争论。若换个胆子小的,面对这场面恐怕就要当场就范了。

  贺枕书想明白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心里当即起了火气:“这药值多少价我心里清楚,你要这样说,我们就没得谈了。”

  “你说没得谈就没得谈?”

  药贩子也恼了,冷笑一声:“小双儿你想好,这附近几个村子只有我一个收药的。这次的药你要是不卖,以后你家的药我都不收了,看你怎么和家里的男人交代!”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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