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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因此,我的生日全看老天爷赏不赏。前年去年整个星系都没下初雪,我已经两年没庆祝过生日了。

  今年看来初雪是下定了,但我对此毫无想法。

  也许我应该邀请我的朋友们,比如伊芙、白瑞德、琉、三道……但我又不想影响他们正常的行程,毕竟我这个生日属实有些神出鬼没了。

  姚乐菜是来不了,他的笔试和初试通过了,现在正在封闭式适应期,属于他的考验刚刚开始。柏莱也来不来,这小子的假都请完了,陈丹接了军校直系负责官员的职务,不会给他批的。我左思右想,想到社工的同时,偶尔和我信息交流的小辈,我和他们又没那么亲密,贸然请人家来也是打扰。

  原本裴可之说要等下雪了才离开,但因为今年骤降的气温,冰封期从以往的春初提前到了秋末,他不得不提前出发。

  “本来还想陪你过完生日再走的,”他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遗憾地对我说,“但现在不去的话,下次的解封期就在十年后了。”

  裴可之要去一颗位于极远之地的星球,五年一小封,十年一大封,根据那些科学家的推算,如此循环冰封三百多次,这颗星球才能移居。在此之前,只有持证的探险者可以进入。

  “没事啦,”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没把生日当成多特别的日子。”

  “真的?”裴可之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向我,“你想的话,我完全可以改一改计划。”

  我一点也不喜欢别人为我改变确定的事儿,“你在说什么啊——哪儿有这必要!”我张开被子,露出脸来,“该干嘛干嘛,不要说这种蠢话。”

  裴可之盯着我,盯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定我话语中的真实性。

  最终,他继续忙活收拾行李。

  我又裹进了被子里,假装自己是条即将冬眠的毛毛虫,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我会给你准备礼物的。”裴可之说。

  我好奇地看向他,想知道裴可之会在这种无人星球给我带啥。

  “比如在这颗星球的腹地留下‘姜冻冬到此一游’的痕迹,这样每个经过这儿的人都能看见。”裴可之笑着提议。

  “好没素质。”我立马嫌弃,顺便挪了挪屁股,和他划清界限。

  被我否定了,裴可之也不气恼,他兴致勃勃地接着说,“也可以雕小狗撒尿的冰雕,在上面刻上‘姜冻冬’三个字。我每天雕一个,到哪儿放哪儿,当地标用。”

  我耷拉下眼皮,用死鱼眼盯住他,“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算什么?姜冻冬撒尿小狗占领无人星球?

  裴可之摩挲着下巴,真的在思考可行性,“正在埋屎的小猫也不错。”

  我无语了,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表明我的态度,“你做个人吧!裴可之。”

  裴可之笑了起来,“不逗你了,”他说,“会给你准备你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我懒得搭理他,依旧躺在地上背对着他。我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裴可之走了,我就叫超市给我送零食,中午吃炸鸡喝可乐,晚上还要吃烧烤,保准儿把这段时间没吃的垃圾食品都吃回本。

  裴可之收好最后一件衣服,拉上背包的拉链,我清晰地听见链条合并时“滋溜——”的一声。做完这些,他一只手撑着地板,俯身向我倾过来,一只手拍拍我身上的被子,“想什么呢?一声不吭的。”

  他低头,凑近了,一些灰色的发梢拂过我的脸颊,有点儿痒。我不说话,得意地心想,我想什么还能让你小子知道?

  随后,我听见裴可之轻声问我,“是不是在想待会儿要去吃什么垃圾食品?”

  我大惊,但这种事发生了太多次,我立马镇定了下来,“没有,绝对没有!”裴可之上辈子绝对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可恶!

  裴可之伸手扒拉开我身上的被子,笑眯眯地注视着我,和我四目相对,“没有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哈、哈哈。”我干笑。

  就在我差点心虚,眼神即将游移时,他拉开和我的距离,站起身,“春天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来看你。”

  话题被转开了,我松了口气。

  “行啊,随时来找我玩。”我卸下被子,也站起来,和他一起走到门口。昨晚受了潮的木板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地作响,我说,“那春天见。”

  “要照顾好自己噢。”他笑着说。

  裴可之走的这天和他来的那天一样,都是在一场暴雨之后,满地都是落叶与枯枝,荒芜的世界里,他还是披着黑色的斗篷,像是要出席谁的葬礼。我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离去。

  走到远处拱桥的中央,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向我挥手。我也朝他挥手,他似乎笑了,我不确定,离得太远了。但莫名其妙的是,我耳边总萦绕着他的笑音。

  “春天见,冻冬——”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蒙着秋日的水汽,显得模糊不清。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转身,已经消失在了雾里。

  好吧。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裴可之的离开,的确让我感到孤单和失落。

  回到屋里,我把被子叠好,一个人面对院子中光秃秃的梧桐和几株尚且瘦弱的兰草。炉里的茶烧开了,盖子被蒸气顶得乒乒乓乓响,我做到长廊边上,一只脚垫在屁股下面,一只脚悬空晃悠,我撑着脑袋,思考此时的心境。

  或者说,我的朋友们总是来了又走,在我的生命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会在我身边永远停留下的人。可我希望有这样的人吗?无时不刻陪伴着我,见证着我?

  我不希望。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我大概会感到无措和头疼吧。我真正希望的,依旧是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想见面时就相见,想离开时就告别,不用迁就,不用顾虑,如同风一样轻盈的关系。这才是我想要的。

  炭火中的红薯熟透了,裂出一条缝,金黄的果肉和绵密的香气溢了出来。

  这么一想,我又感到释然和满足。关掉火,我斟好茶,扒拉开红薯的肚皮,金灿灿的果肉露出来,我又乐呵了。有热茶和红薯吃的午后,再好不过了。

  今天晚上,我打算多烧俩菜。

第78章 雪下了一整晚(一)

  不出意料,气象台昨天发出通知,星系范围内,初雪将在一个月内来临。

  几天以来,我的好友们接连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想赶过来给我庆生。虽然他们不说,但我很清楚,将近年底,伊芙要管理治安,白瑞德要写时政的反馈报告,琉和三道今年正式入职军校,担任新开设的实战演练课程的主教导官,刚分到一批小崽子到手下——他们为我抽出来的一两天空闲,是用接下来的一周,乃至两周的不眠不休去弥补。

  基于此,我干脆拒绝了他们的来访请求,准备今年一个人过。

  我买了张去火山群星的船票。据报道,今年全星系规模最大的火山群将要爆发,恰好就在初雪将至的月份内。我计划得很好,打算坐在悬浮餐厅,一边美滋滋地吃自助餐,一边欣赏雪花纷纷和火山喷发同时出现的绮丽景象。

  为此,我研究了两天的美食点评网站,力求预约到喜欢的餐厅和位置。

  确定了行程,我最开心的事便从每天的吃饭变成了睡觉前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一道杠。眼瞅着离出发时间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期待。期待得要死。

  我年轻的时候,有点儿太粘人了。我不爱独自出游,也不爱独处太久。我倒是不惧怕陌生的环境,可是如果没人和我一起聊天,或者不在我身边,我就总感到孤单和不安。尤其是我一个人走在街头时,人来人往间,寂寞的感情会到达颠覆,化为一种被抛弃感。

  这种感觉对我而言,是毁灭性的沉重打击。它会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想躺在床上,任由绝望和沮丧吞噬我。

  裴可之曾分析我的这种状态,也许是孩提时代远离父母带来的隐形创伤,也许是过去进入极静、极荒芜的抽象的时空领域后的应激反应,也可能是失去太多次留下的分离焦虑,又或者是三者兼有,一个隐形,一个显形,一个若隐若现,一个刺激了另一个……总而言之,似乎都与我过去的某些经历相关。

  我没有去细究过,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导致了这个结果。我的人生里,得到是短暂的,失去才是永恒的。和抛弃相关的事件太多,一想到这件事,就感觉是一笔糊涂账。

  神奇的是,即便我没有追溯,没有去界定这到底如何产生。时过境迁,我再次回望,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已经变得学会享受一个人的状态,不论是旅行还是静处。

  现在来想,或许以前害怕被抛弃的,是一个活在我身体里的小孩,是童年时被姜冻冬偷偷藏起来,不愿展露的小孩。

  那个小孩胆怯又羞懦,既无法给周围人带来快乐,也不够勇敢,面对所有事,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坐在床上哭泣和寻找依靠。如今,这个小孩还是懦弱,还是爱哭,但他长大了,他成为了姜冻冬的一部分。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离启程去火山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开心是开心,但也有件烦恼事。

  从裴可之离开,我便感觉有人盯着我。

  倒是没有那种想将我盯出一个洞的炙热,可目光稳定而持续,只要我出门,就必然会锁定在我的身上,跟狗皮膏药似的。不论我在市场里七弯八拐进多少小路暗巷,它都能跟着我。要不是的确没感受到恶意,我都以为是军区发癫,临时增强了对我的监控。这是我忍耐至今的理由之一,除此以外,每每我回到家里,关上门后,眼睛的主人就不再纠缠了。还不算太过分。

  我原本不想管的。管它做什么呢?

  我的生活谁都能看,我的身体也早就年轻时被公之于众,我就是一个毫无隐私的人。过去在禁闭室,连排泄都要有至少两人在场——两个衣冠楚楚的人看着你脱下裤子,赤裸下体,看着秽物被排出。

  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有什么都别想,脑子空空地拉屎,竭力把思考从肛门拉出来。一切都如同某种以剥夺人的尊严为兴奋点的破廉耻X癖。

  但确定行程后,我不想把这道视线带到我期望许久的火山旅行上。我决定抓住这个偷窥我的人,抓个现场。

  我懒得和对方玩侦查-反侦察的游戏。我想去市场买完了菜,直接选择了另一条路回家。

  这条路隐藏在树林里,有树木遮蔽,对方也会觉得安全,愿意继续跟着。然而,这路就是个莫比乌斯环,首尾相交,双侧曲面,存在两个垂直空间。我第一次纯属误入,走了老半天才走出去。

  再三拒绝向我推销鸡屁股的年轻小伙,途中遇到两个熟烂通红的番茄,我果断拿下,想着中午来个番茄炒蛋。新开了家零食铺子,我也去逛了逛,收获了不少垃圾食品。我表现得和平日相差无几,提着篮子慢慢悠悠地离开闹烘烘的市场。

  人流逐渐远去,干扰的因素越来越少,我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跟随者的脚步声,这位跟随者显然经验丰富,相当会选择站位,并不轻易挪动。我向僻静地走去,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是否要跟随。我自顾自地走,并不搭理,走了大约五十米,我再次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得意地想,小样,我还搞不定你?

  秋天的树林出乎意料的阴郁,烂叶满地,枯枝横穴,树干上排布着密密麻麻的纹,如同死亡前夕的皱纹。一股湿漉漉的浊气弥漫在林间,我走进去就打了个哆嗦。

  唉,真的很烦,我边走边心想,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窥视我是为了啥。我想好了,要是能沟通,就与人为善,给他两脚,不能沟通,就送进监狱,罚他吃大便;要是他愿意劈着叉向我道歉,那我会勉为其难地考虑谅解。

  计划顺利。很快。我也知道了原因。

  在道路的三分之一处,我加快速度,成功消失在他的前面,转而出现在他的身后。

  “前面的人,停下!”

  我大喊一声。

  我原是做好要百米冲刺去抓人了,没想到前面的人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大致判断,那是一个身型高挑的alpha男性,有些熟悉,但我不确定。他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把脑袋挡得严严实实的,裤子、鞋子、乃至露出丁点儿的袜子都是黑色,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儿色彩。裴可之穿黑色衣服尚且还讲究布料肌理的搭配,而这个人却浑身全是一套死板的黑。

  尽管停下了,但他也就是停下了。他站在原地,跟死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哈,你小子愣着干嘛?给我装傻呢?”我没好气地呛声,嘴上数落着,脚也没闲着,径直往前走,“暗地里瞅我瞅这么久了,还不敢直视我?”

  “让老子看看你是谁,臭小子!”

  我气势汹汹地杀过去,就在这时,他转过头,一双熟悉的绿眼和我四目相对。

  他还是二十七岁的年轻模样,面容光洁,皮肤紧致。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抿了抿嘴,双眼往脚尖瞥去,不和我对视。

  我懵了,但很快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正想要笑,想要说什么啊!搞半天是你啊!真是的,没事儿这么跟着我像个变态似的——他伸出手,缓缓地取下了宽松的帽子。

  没了束缚,一缕缕长发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胸前。

  我的视线一遍遍顺着他垂到胸口的长发向上移动。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没有忍住,甚至上前,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发,握在手里反复摩挲、确认。

  “你的头发怎么都白完了?”

  柏砚听见姜冻冬问。

  他就站在柏砚的身前,紧紧地攥住那些白得纯净的发。他仰起脸,焦急地问他,“你的头发怎么都白完了?”他再次问,言语中的担忧令柏砚感到格外满足。

  “正常老化。”柏砚回答。

  这个答案让姜冻冬的表情更难看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你的头发全部白了……”

  柏砚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姜冻冬锁住的眉头,和眸光不断闪烁的眼睛,他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那是鲜少出现在姜冻冬脸上的表情——竭力维持着平静,可被压抑的无助和悲伤依旧从面具的缝隙里漏出来。

  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姜冻冬的这一面,除了他。柏砚望着姜冻冬,走神想到,

  这个样子的姜冻冬在很早以前——也许是他的十九岁,也许是他的二十五岁——就消失了。这么多年过去,就连柏砚都有些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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