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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承昀似是笑了一下,周玄不敢看他,义愤填膺的道:“谁能想到,时隔七年,这孽子竟又犯下滔天罪行!太子殿下,此事臣已经禀明父亲,周氏全族都愿意将此子献上,只求殿下夜夜安眠,高枕无忧!”

  他双手高举,伏拜在地,姿态诚恳至极。

  “你确定他便是梦妖?”

  “臣再确定不过。”周玄直起身来,神色热切的从袖中捧出一幅画来:“这是当年父亲过寿之时,请人画的贺寿图,恳请太子一观。”

  承昀抬手,庞琦立马上前,扶着他从榻上走下。

  周玄请人展开画卷,指着一方角落端坐的孩子,道:“这便是那孽子七年前的模样。”

  承昀负手凑近。

  那应当是七年前的贺寿图,图上周苍术站在桌前拱手,他对面站着一个脸庞白胖的太监,那是先帝的给使,这一幕显然是为了记录先帝赐下的圣膳。

  相国夫人慈眉善目,子孙齐聚一堂,男孩们围在一旁的廊柱在玩什么游戏,还有一个脚下踩着蹴鞠;女孩们笑吟吟的在说些什么,掩唇笑着;只有那一个孩子,正坐在最下首的桌子上,安安静静,板板正正。从画上来看,他似乎在专注的盯着画卷外的什么地方,让绘图之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五官。

  庞琦去拿了书桌上那副太子亲手所绘的正面,与这贺寿图上的孩子一经对比,不禁睁大眼睛:“殿下……”

  太像了。

  虽然五官尚且稚嫩,但和太子手绘那副放在一起,只要是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相似之处。

  身旁还有周玄用肯定的语气道:“这孽子如今的长相,与太子所绘别无二致,太子一见便知。”

  承昀终于提起了兴趣,道:“如此,你可是将这妖孽带来了?”

  周玄惭愧:“这孽子本来一直被囚在相府,平日里只见他不声不响,未料心机如此之深,三年前……自己伺机逃了。”

  发现太子面色不善,周玄忙又接口:“但他每年十月都会去盛京城外小方山祭奠父母!只要殿下守株待兔,定能擒住此子!”

  “守株待兔。”承昀轻嗤,道:“如今通缉令已经发往全国各大州府,只要他还游荡在人间,定会看到自己正被通缉,你觉得他还会主动自投罗网?”

  周玄自信一笑:“臣有法子让他自投罗网。”

  十月,小方山。

  从山脚往上有一个约三百尺的弯曲小路,山林环绕间,可以看到一个凸起的坟包。

  坟前立着一座石碑,说是石碑,其实就是一个有着不规则弧形面的石头,宽约一尺半,高约两尺。石碑显得十分简陋,像是谁随机捡来的石头,在上面刻了几行字,勉强充作了墓碑。

  墓碑应当存在的有些日子,下半部分陷在泥里,四周的缝隙间生出一些顽强的野草,在初冬的季节里已经有些泛黄。

  承昀立在灌木后方的丛林之间,前方是仔细盯梢的大内侍卫。

  不知过了多久,山脚下蜿蜒的官道上远远的来了一个人,其头戴幕离,穿着灰白相间的长衫,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骏马,正在快速行来。

  周玄马上打起了精神:“肯定是他!他那张脸妖媚的很,小的时候就总是蒙的严严实实,生怕招惹麻烦。”

  承昀嘴角笑意拉开,道:“你这法子确实有用。”

  周玄嘿嘿两声,道:“这毕竟是他亲爹亲娘,当年这二人被弃尸荒野,还是他自己收敛了安葬在此处的,只要传出风声要动小方山的坟冢,他自然着急。”

  承昀多看了他一眼,重新含着笑望向戴着幕离的人。

  马匹很快停在了山脚下,对方站在一颗叶子快要落光的榕树下面,仰起脸朝山上望来。

  承昀凝望着那个幕离,回想起梦中的容颜。

  对方缓缓抬步往山上走来,承昀一直盯着他,评判着对方的身姿。

  这人头部似乎有些前倾,走路也有些外八,双腿看上去绵软无力,身材倒是与梦中有些相似,提着香烛的那只手倒是还算白净,但与梦中那羊脂玉似的白可差了太多了……单从身量上看,这妖孽真是怎么看怎么普通,和承昀梦中那人几乎完全对不上号。

  自己的梦果真是出了差错,竟然将如此普通的一个人,美化成了谪仙下凡。

  承昀兴趣缺缺,转身走到一旁树荫下,在带来的宽椅上坐下。随侍的小厮立刻给他倒了杯茶,他顺手端起,道:“别浪费时间了,去几个人,把他带过来。”

  看那腿脚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承昀都忍不住怀疑,他怎么有胆子敢过来。

  若是他,人死了便死了,坟墓被毁了也便毁了,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至于毁墓之仇,他日再报也为时不晚。

  他越来越确定是自己的梦出了问题。

  这等会为了私情失去理智,甚至赔上性命的猪脑子,注定不可能成为伴他一生之人。

  周玄也有些激动的站在他身边,只小声提醒了一句:“这妖孽性子古怪,殿下当心一些。”

  太子的府卫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很快就按小鸡一样把他抓住,那人哆哆嗦嗦,双腿抖若筛糠,一路被带到承昀面前,还未训斥便噗通跪在了他的脚下。

  承昀一时疑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想起这妖孽在梦中动不动就泪眼垂垂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顿时被快意取代。

  这便是日夜折磨他的妖孽,如今就像见到阎王一样被他吓破了胆,他认真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这玩意儿。

  直接杀了?那太可惜,这厮折辱他这么久,他自然要全都讨回来才能平衡。

  他瞥了眼齐松,后者立刻伸手摘下了对方头上的幕离。

  对方当即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哆嗦的更加厉害。

  两个府卫上前,一人抓了他一只手臂,承昀微笑俯身,脸色陡然一变。

  周玄也大吃一惊,不等承昀开口,已经指着对方怒道:“你是谁?!”

  这男子缩着头,畏怯道:“我,我是前头镇子里的读书人,有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让我扮成他的样子,来这里为他父母烧些纸钱……我想着不就烧个纸,官爷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为了钱来的,我没想到那厮竟然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啊!官爷饶命啊,饶命啊……”

  承昀闭了一下眼睛,周玄脸色也煞白,他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那孽子摆了一道。

  “殿,殿下……”

  “殿下……”那男子看了一眼承昀身上暗色的盘龙,又看了一眼他靴上的龙纹,忽然脑袋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承昀调整了呼吸,重新睁开眼睛,平静道:“把他弄醒。”

  一碗水泼到男子脸上,他一醒来就开始哭:“殿下,殿下饶命,草民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孤可以不杀你。”承昀先给他吃了定心丸,再开口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是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承昀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带着所有人离开了小方山,一行骑兵朝着前方的七里镇前行。

  “那人与我在镇中相逢,我确定他就住在里面的七里客栈,身材……与我差不多,他头发很长,比许多人都要长上一些,大约要到这里……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听不出在想什么,他,他随身带着一个小包裹,包裹也是灰色的,两只手腕上都戴着檀木珠,还有,还有,对了,他腰间有一串核桃,总共四个!!!”

  “至于长什么样,我真的没看到,走江湖的人要遮掩面容是件多么正常的事……我哪里敢去看……”

  不到一刻钟,小方山上的人走的干干净净。

  约半个时辰,鸟鸣重新响起,寂静的山林复又热闹了起来。

  一人穿着青衣,头戴白色幕离,在落光了叶子的榕树下停了下来。

  他捂住左耳,静静用右耳聆听了一阵,从马上取下两把铁锹,举步上了山。

  丛林环绕的坟冢前,黄纸烧成飞灰,方才哭着说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子正吊儿郎当的嗑着瓜子。见他走过来,便道:“怎么样,我演技还行吧?”

  温别桑嗯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朝他递了过去。

  男子扫了一眼,偏头呸去口中的瓜子皮,道:“这位公子,你可没说自己得罪的是太子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太子通缉的梦妖吧?这点钱,可不够封……”

  一把精致的微型弩对准了他的喉咙,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温别桑丢下两把铁锹,道:“请你帮我一起挖出尸骨,不然我就取你性命。”

  男子麻利的捡起铁锹,又看了一眼那硕大的坟包,小声道:“你我二人,怕是要挖很久……”

  此刻,前往七里镇的半路上,承昀正跨在马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一片树林。

  齐松陪在他身边,左右张望,终于忍不住,道:“殿下,咱们都在这里停了一炷香了,到底还去不去七里镇?”

  “孤不是让他们先行一步了么。”

  “那我们……”

  “我们……”承昀看了看天幕,缓缓调转马头,阴恻恻地道:“自然是回小方山,找那胆敢算计孤的妖孽算账!”

第03章

  太阳逐渐偏西,铁蹄飒沓之中,齐松道:“殿下方才故意让所有人一起去七里镇,是为了给那妖孽时间去看父母?”

  “是为了给他时间迁坟!”

  齐松恍然:“周玄以他父母的坟墓做威胁,若他能将尸骨带走,自然就不必再受胁迫……但那坟包不小,他若要挖掘,必然需要时间,我们如今回去,肯定能将他逮住!”

  承昀颌首:“正是。”

  话音刚落,小方山上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这路弯弯绕绕,实际距离却并不远,故而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齐松一愣,道:“怎么听着像是雷火弹的动静?”

  承昀脸色骤变,猛地加快速度,道:“他竟敢——!”

  小方山,坟冢前,男子目瞪口呆的望着那被炸开的坟包。

  温别桑已经再次举步,道:“现在不难挖了,快。”

  男子咽了下口水,急忙跟过去开始挖坟。

  一边挖,一边忍不住去看温别桑,他想象着太子通缉令上的那张脸,如何都无法与面前这个居然有胆子炸坟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这,是你亲爹亲娘吗……”

  坟包被炸开的大洞里多是泥土,尸骨埋了太久,早已沉入地底,如果两人真的用铁楸去挖,必然耗时很久,但一枚雷火弹丢下去,顷刻之间就出现了一个深坑。

  温别桑判断不错,炸的巧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当年用破布包裹的人骨便露了出来。

  男子看的胆寒,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一睁眼,就见温别桑什么仪式都没做,直接跳了进去。

  那骨头埋了太久,早已散了架,温别桑一根一根的收入自己带来的灰色布袋里。

  垂纱晃动之间,男子隐约窥见他的下颌,上方似乎水珠悬挂,不知是汗是泪。

  就在这时,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男子心中一阵惊惶,再去见温别桑,对方正徒手扒着泥里的骨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

  这人耳背!

  男子豁然福至心灵,缓缓后退了几步,猛地一扭头钻进了树林。

  直到山脚下传来一声急切的马嘶之声,温别桑才陡然扭过了脸。

  有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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