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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兰京大家无数,何必非要他,这是醉翁之意在“清澧”啊,徐篱山想。不过,正合他心意。

  “谢殿下赏识。”他说,“草民一定好好‘看’。”

  “别让五殿下看出什么。”京纾仿佛好意,“他性子随我三分。”

  徐篱山心中呵呵一笑,说:“草民的安危没有殿下的事情要紧,为着不影响您与殿下的叔侄情谊,草民也会谨慎行事。”

  京纾说:“很好。”

  “……”

  徐篱山安静等着。

  “……”

  又是半晌,徐篱山有冷又困又晕,着实站不住了,便说:“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草民就告退了?”

  “待侯府白事一过,你就该走了。”京纾说。

  不需要你提醒!

  不需要你警告!

  不需要你恐吓!

  徐篱山假笑,“没有您的准许,草民哪也不去。”

  “你有这个心就好。”京纾看着眼前人,“否则以后再见我,都得跪着。”

  徐篱山恍惚间膝盖骨一疼,当真见识到什么叫“眼刀”了。他把唇抿了抿,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草民膝下只有粪土,不值得您剜了它。”

  “非也。”京纾说,“过来。”

  搞毛!徐篱山乖顺地走近,暗自戒备。

  京纾没让徐篱山跪下,抬眼用目光摩挲他脖颈上的勒痕,“痕迹消了。”

  “其实是出门时用雪玉膏遮了遮。”徐篱山垂眼与他对视,语气柔顺,“殿下的教诲,草民永生不忘。”

  京纾拆穿,“你心中有怨气。”

  徐篱山不否认,玩笑道:“您愿意让我出吗?”

  京纾不怪罪他口出狂言,竟略显认真地答:“看你本事。”

  “殿下的手段,草民是知道的,草民怕是没有这个本事。”徐篱山盯着这副近在咫尺的眉眼,好似在吃醉后放出了一双熊心豹胆,此时终于露出本色来,“您好男风吗?”

  这问题大胆且突然,京纾静了一瞬才说:“不好。”

  “草民也不好,可就怕缘分天定。”徐篱山又平白生出一副婉转柔肠,语气甜蜜,“无缘无故入我梦,您是我的梦中人,还是红尘客?”

  京纾目光微凝,沉默一瞬,突然起身拽过徐篱山的腰带,猛地将他推至亭边丹柱上。

  “砰!”

  后背撞得生疼,徐篱山闷哼一声,伸手握住腰带上的手腕,苦情贻笑:“说不得前世是草民负您,今生老天才教你我身份悬殊,还生出不虞之隙。”

  话音落地,他被迫转身,后腰抵住围栏猛地悬空,栽了下去。

  湖水寒骨,徐篱山在水中打滚,浮出水面望着京纾,浑身哆嗦。

  “突然疯了。”京纾用帕子擦手,居高临下,语气冷寒,“脑子涮干净再起来。”

  活爹,冻死我了!

  徐篱山心中狂怒,费劲力气游到围栏边,探手抓住,湿漉漉的半截身子从水中出来,水花四溅。他倚靠围栏,吹掉鼻尖水珠,又露出那副虚伪乖顺的嘴脸,只是语气还“疯”着,是挑衅,是哄慰,“草民只是想告诉您。只要您凡心不动,草民就寻不到您的破绽,出不了这口怨气,永远是您袍下微尘。”

  许是这笑话太新鲜,京纾难得好奇,“否则?”

  徐篱山眼尾轻扬,捧出一道缱绻酥骨的目光,“那我自然就是纾郎的怀中情郎,身下鸳鸯,夜夜叫给纾郎听……喂。”他倏地笑起来,笑得开怀,笑得天真,“您耳朵红什么?”

  京纾没说话,抬脚踹向围栏,把这厚颜无耻的登徒子震下湖中,砸得水花四溅。

第12章 往事

  夜色深寒,汍澜院歇了大片的烛火,只剩寝屋昏黄一片。

  徐篱山裹被坐在床上,怀里捧着汤婆子,时不时打个哆嗦。柳垂将热汤端到他面前,“好好的,发什么疯?”

  徐篱山将双手从缝隙中伸出来,颤颤巍巍地握着碗,一边打摆子一边喝。热汤下肚,他呼出一口浊气,缓了缓才说:“人不都是突然疯的,谁发疯还提前预警啊?”

  “是,你疯够了。”柳垂说,“也冻爽了。”

  徐篱山把热汤咕噜下肚,递过碗,说:“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嘴上逞强。肃王真要你死,你还风流得起来?”柳垂接过碗,放回屏风外的圆桌上。

  “那自然是要怕的,不过……”徐篱山眯了眯眼,乐得不行,“没想到京纾走的是纯情路线啊,一撩还红耳朵了。”

  “奉劝你别浪到肃王头上。”柳垂好心相劝,“哪怕他待你的确有几分仁慈。”

  这话徐篱山听不得,立马哆嗦给柳垂看。

  柳垂几不可察地笑了笑,随后说:“肃王何等尊贵,又生得那副皮囊,为何至今都不娶妻纳妾,甚至连个贴身侍女也没有?”

  “因为他不近女色。”徐篱山想起今日亭中问答,补充道,“也不好男风。”

  柳垂说:“肃王这样的身份,哪怕不近美色,也早该有一门婚事。”

  “因他不欲娶妻。”徐篱山说,“他是陛下唯一在世的弟弟,又深受重用,脾气也不好,不管是为着君臣之谊还是兄弟之情,陛下都不好强迫他娶妻。何况,他这门亲事可不好挑。”

  肃王妃既要有家世门楣,又要有贤名美名,母家权势却不能太过,综合来看,选个家世显赫却无实权的高门嫡女最合适。

  “肃王十八岁那年,太后想把自己刚及笄的侄孙女许给肃王,肃王当场拒绝,态度坚决冷漠,把姑娘气得一路哭跑出宫,闹得很不愉快。”柳垂看着徐篱山,“那姑娘就是文定侯府的嫡小姐,你的大姐。”

  徐篱山吃了个陈年旧瓜,评价道:“太后的心太野了。”

  太后出自文定侯府,是老侯爷的亲妹,后来侄女也入宫为妃,封号“贤”,生下了二皇子。如此,文定侯府已然树大招风,若是再把嫡女嫁入肃王府,那可真是“一门三杰”,太不得了了。这般情形,哪怕京纾相中了文定侯府的姑娘,也不会轻易娶她,雍帝那边也得斟酌。

  柳垂又说:“两年前,长宁侯府的嫡小姐来兰京游玩,在城门口撞见轻袍策马、公办归京的肃王,一见倾心。”

  这事徐篱山知道。

  长宁侯府嫡小姐,不就是褚凤他妹——褚鸳吗?

  这褚鸳虽是长宁侯府的嫡小姐,却并非同褚和、褚凤一母同胞,而是长宁侯的续弦所出。当年长宁侯的原配夫人在生下褚凤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没等多久长宁侯就续弦再娶,为着这茬,褚凤向来不和继母、褚鸳亲近,对他老子也是一翻一个白眼,经常把人气得手捣胸口。

  褚鸳是侯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宠,性子也张扬外放,比多数闺中女儿都大胆许多。那时她对肃王一见倾心,翌日便找上肃王府,登门送礼,多次偶遇,写送情牍,当众示爱……总之办法想尽却还是半点效果都没。

  后来,褚鸳不知道是受了“郎心似铁”的刺激,还是怎么就傻了,竟然在某回肃王巡查京郊大营、在路上茶馆暂歇的时候偷偷跟了进去。说起来也令人敬佩,她在身上戴了藏着春/药的锦囊,故意靠近肃王被抓时伸手打翻茶杯、弄湿了锦囊,激发了药性。赶巧的是紧接着就有一批死士闯入茶馆,刺杀肃王。

  当日,肃王血洗茶馆,将褚鸳打翻茶杯的手腕砍了,押回金昭卫大牢。消息一出,长宁侯马不停蹄地赶到兰京,在雍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晕死过去后才被抬回去。后来褚鸳被长宁侯领了回去,至今未出家门半步。

  彼时听说此事,徐篱山就寻思这事太过巧合,褚鸳大可能是被利用了,但雍帝仁慈,她才能是不知者,可以从轻发落,留条性命,否则她就是合谋刺杀,长宁侯府都得受牵连。长宁侯府原本就不太出风头,一家子富贵闲人,因着此事愈发式微,好在世子褚和争气,得雍帝赏识进了刑部,尚有重振门楣的机会。

  徐篱山呼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我:勾搭京纾没可能。”

  “这点不用我说,虽然你向来自以为世间第一金疙瘩,人人都爱。”柳垂在徐篱山龇牙咧嘴的控诉下毫无感情地微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肃王在哪里,危险就在哪里。他位高权重,身边却也杀机四伏,你与他走得太近,不论是敌是友,都要招来祸患。”

  徐篱山收敛表情,说:“我知道。京纾中毒已久,谁这么恨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谁能得到‘美人笑’这种稀罕的剧毒?又是谁能把毒下给他?刚才我就在想,这次杨峋能害京纾,是因为他是京纾自己提拔的下属,能得京纾三分信任,再者我猜测他下的应当是无色无味的迷药、软筋散一类的东西,所以京纾才失手中招。可‘美人笑’并非无色无味,不可能毫无声响地就下了。我听说京纾幼而岐嶷,从小就爱冷着脸装正经,又几乎是雍帝养大的,文武兼修,中毒那年也不该是个小傻白甜。”

  柳垂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当年给京纾下毒的是他的身边人,至少是不被他太防备的人。”徐篱山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哎呀,算了,不想这个了,我得先想想怎么去五皇子府。”

  他这几次去肃王府都是抄小道走侧门,柳垂一路都注意四周,确认没有尾巴。再者,肃王府没有邻居,门外道上十步一守卫,盯梢的也不好找地方,又恰逢时机好——这段日子每天都有诸如文定侯之流上肃王府探望重伤归京的肃王殿下,以此献殷勤,马车出入不比平常显眼——徐篱山猜测这是京纾默许的,为的就是不让人注意本不该出入肃王府的“徐六”。因此他才没有过度隐藏自己,可去五皇子府就不同了。

  柳垂说:“明日我去查查五皇子平日的行踪。”

  徐篱山打个响指,“么么哒。”

  柳垂转身离开。

  *

  兰京有座铺子叫“不挑不拣”,任何人都可以来铺子里卖任何东西,买任何东西,铺子作为交易双方的中间人,两头挣钱,两头吃饱。

  天愈发冷,京澄出门时戴上了薄风领,绣金披风,气质不俗。不挑不拣的老板认得他,见马车停在门外就亲自迎了上去,寒暄着将人引上二楼。

  入了雅间,京澄呼出一口冷气,落座道:“听说店里上了一种香膏,床上用的?”

  “您消息灵通。”老板捧着富贵肚,笑眯眯地说,“那膏清香不腻,可以让人放松,适度助兴,但不伤身体,也不上瘾。”

  京澄抬抬下巴,老板立马叫人去把香膏拿来。罐子精致小巧,京澄放在指间摩挲打量片刻,说:“这罐子上的银墨鸳鸯甚是灵动喜人,还真有交颈缠绵的意思。”

  老板说:“卖家自个儿描的。”

  京澄打开罐子,轻轻一闻,确实香气清幽,甚是好闻,脂膏也细腻柔润。他把罐子扔给侍卫,说:“我要了。”

  “您识货。”老板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

  “这卖家倒是会坑钱,不过好东西嘛,多少都值。”京澄示意侍卫给钱,随口道,“卖家是谁?”

  老板接过钱,面上的喜色变成犹豫,“这……您知道的,咱们店里买卖有规矩,不能透露双方身份。”

  “咱们是老交情了,你给我个面子嘛。”京澄笑起来,不带半点煞气,“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今日成全我,改日我也成全你。”

  反过来说,今日若是不成全……老板抬袖擦脸,苦涩一笑:“好吧,您是小祖宗,草民得罪不起。但求您好歹也给草民留点颜面,以后还得做生意呢。”

  京澄不耐烦地说:“不说是你说的,行了吧?”

  “诶,您这么说,草民就信。”老板说,“卖家许是刚回文定侯府的那位六公子。”

  “哦?”京澄挑眉,“他就那么大剌剌地来?”

  老板摇头,“天暗了才来的,戴着帷帽呢,不过夜里风大,那纱吹起一角,露出他半张脸来——看脸认人,绝对没错。”

  “这徐六会玩儿啊。”京澄看向侍卫,“去,找一天放了船,我要请他游湖。”

第13章 花月

  揽月湖在香尘街上,两岸店铺夹立,花舟横波,画舫竞渡。兰京平日没有宵禁,待到夜间,湖面花灯各色,能照破半壁天。

  徐篱山走到桥头,找到挂了“兔儿灯”的画舫,遥遥一招手。那画舫上的随从便上岸来,引着他上船,挑起门帘请他进去。

  门帘后华灯耀目,徐篱山脱了帷帽,解下披风,看向小几后的人,笑道:“公子请我?”

  “闲暇一聚。”京澄也笑,“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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