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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江知与摸摸脸,对着镜子把抹额系好,穿了一身水青圆领袍,问谢星珩合不合适。

  他年岁尚浅,这回是“善心”作祟,打扮得稚嫩点才好扮演人设。

  谢星珩跟他说:“你到了府上,适当任性一点,想顶嘴又不敢,憋着委屈,适时讲些车轱辘话。”

  江知与:“……”

  为什么你很有经验的样子。

  谢星珩微笑:“读书使人进步。”

  干活是干不了一点的,他现在就是嘴强王者。

  -

  城内拥堵,马车走不了,出门坐了一路轿子,再下来步行一段,走路去常知县府上。

  江承海问他:“姓谢的有没有提点你几句?”

  江知与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简略如实转告。

  江承海:“……”

  什么老油子。

  江知与帮着谢星珩拉印象分:“他是看书看得多。”

  江承海认可。

  毕竟谢星珩那点家底,哪够他积攒这么丰富的经验?

  看书倒是有可能。虽说家穷,买不了几本书。可姓谢的嘴皮子利索,也会做人,哄着同窗,拍几句马屁,借本书看看很容易。

  江致微就收过一本谢星珩东拼西凑抄录的书。

  趁着没到地方,江知与确认问:“我照他说的做吗?”

  江承海点头,“还得随机应变。老李头想讨几份盐引,也在走常知县的门路。”

  这是意外。

  正常人料不到商户要插手。

  两人到了门外,稍做停顿,整理仪容,拎着食盒,上前自报家门,被门房引入偏厅。

  江知与第一次来知县府上,目不斜视,看眼前所及的风景。

  知县府是三进的大宅院,过了门厅,是一面雅致的迎客松影壁。

  进二门,沿着游廊朝东边走,上小桥,看高低有序的山石与青青流水。

  池内金鱼成群,靠中央的部分荷花挺立,簇拥开放。

  花树沿岸,落下一排斑驳树影。走在小石子路上,很是清幽。

  下了小桥,就到了待客的偏厅。

  门窗皆敞着,里间一张不大不小的四座圆桌,都是黄花梨木,花样简朴。

  两侧墙壁挂着几幅字画,离得稍远,看不清印章,江知与观画工与字迹,非大家之作。

  偏厅前后门相对,正后面是一处大平台,悬在池塘上方,从这儿出去,喂鱼赏花都是极好的。

  府上丫鬟上茶,用的素瓷杯盏。

  茶香浅淡,滋味涩而不陈。

  是春季新茶。

  劣茶。

  江知与看向他父亲,江承海摇头,“没事。”

  他便定心等着。

  对商户而言,不论背景如何,权利不在自个儿手里,见了官员就要矮人一头。

  常知县管理丰州,是他们顶头的上官,对他们不需太客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知县来了。

  他年过四十,人瘦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睛湛亮。

  他姿态开怀,平易近人,进了偏厅先笑呵呵说近日公务繁忙,视线却不经意在江知与身上扫了一眼。

  他曾为小儿子请官媒,去江家说亲。

  江知与招婿,丰州多少儿郎心肝儿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入座,江知与旁听。

  他在人情上稚嫩,待人接物又是一等一的规矩,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又天生一副好样貌,出了名的乖巧。见了常知县后,发挥自身优势,像陪父亲见长辈的小孩。

  有情绪波动,不像根木头,又懂事的不闹不插嘴。

  谢星珩说的演技,对他而言有难度。

  他不会装样,只会端庄。适当放开了些,勉强能混一混。

  而且,他的确有小情绪。

  父亲在他心里是很高大很了不起的人,脾性刚烈强硬,常跟他说,人在外面混,太软弱是会被欺负的。

  可是现在,父亲对着常知县赔笑又陪茶,尽挑着好话捧着说。

  他心里难受。

  知县是七品官,三叔是五品官。

  也难怪三叔能这样欺负他家。

  正想着,常知县话锋一转,看向江知与:“你今天才是成亲第三天?”

  丰州习俗,三天回门不包括成亲当天。

  一般而言,回门前的三天内,夫夫俩也不会分开。

  江知与反应快,没把这话当寒暄,立刻明白,这是他父亲说的“随机应变”。

  他点头答话,先前憋着的心疼适时流露,眼圈儿发红。是个可怜样,一看就受了大委屈。

  常知县眉头微动,“怎么?你夫婿待你不好?”

  江知与没正面回话,思绪急转。

  父亲说过,老李头为了盐引,也想帮县里解决难民的事。

  他家此行过来,目的不纯。

  相较而言,能看清所求为何的李家,比他们家更合适。

  可常知县在他父亲说完计划后,是有心动的。

  现在是对他这个“主事人”的考验,也是对江家目的的试探。

  他要给出一个让常知县信得过的理由,还要表现出来他有主事的能力。

  江知与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松弛,显得自然、不紧绷。

  他想到第一次见谢星珩的场景。

  在闻鹤书斋,谢星珩作秀才打扮,看似体面,脸上脖子上,却有斑驳黑痕,是擦洗不干净留下的痕迹。

  身上也是久未洗澡,闷出来酸臭味。

  一个书生,一个秀才,还那么年轻,就这么进城了。

  他嗓音略有颤抖:“我夫君是枫江逃难来的……”

  起了个头,江知与垂眸,掩饰因撒谎而闪烁的眼神。

  在外人眼里,谢星珩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家乡遭灾,好不容易逃难出来,却被商户抓去入赘,实在倒霉。

  “我做这事,也是希望他不要记恨我。”

  有自身利益牵扯,可信度才高。

  常知县盯着他:“哦,他不是自愿的?”

  江知与没抬头:“我喜欢,我爹帮我绑来的。”

  他适时把话题主导回来,近日旁听多,他肚子里有货。

  他抬头看向常知县,条清缕析道:“纯捐钱捐物,是个无底洞。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家开放农庄,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给他们一些活干,让他们能攒些银钱。有活干,就看得见希望,不至于窝一块儿干闷着怨气。

  “以工赈灾也是朝廷鼓励的做法,马上小麦就要收割了,正是农忙时,也有新粮接济。”

  江知与说一半,想起来要拍马屁。

  他耳根发热,目光不退,感激道:“我家能在丰州攒下这份家业,也承您照拂,我们父子力微,无以为报,只盼着能为您排排忧闷。”

  朝廷已经赈灾了,赈灾的重点区域是枫江县。

  枫江周边也陆续有了援助,唯独丰州城外,还要常知县连番上折子。

  隔了一座山,过来艰难。

  到了枫江,没有绕路的说法,那边有多少赈灾款都能吃下。

  再请人来丰州援助,一来一回,中间还有推诿,互相踢皮球。

  都认为翻山越岭来的人不会多,想要丰州自己吃下。

  丰州吃不下。

  丰州有小江南的别称,荒地开了再开,落户只能分少数的田,还有人分不到田——除非愿意去山里。

  正是因此,难民频繁嫁人,被趁火打劫也认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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