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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可是林羡玉竟然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林羡玉才是孱弱的、娇气的、力气稍微重一点就要喊痛、走个路都能摔跤……被担忧的人应该是林羡玉才对,赫连洲想。

  他不习惯和人靠得这样近,片刻后,他握住林羡玉的细腕,将他的手拿下来。

  刚想冷声说“外面的事你不用管”,又忆起几个时辰前他亲口允诺的话,于是改成:“我没听见,不用担心。”

  “没听见就好。”林羡玉松了口气。

  在后面惊魂未定的萧总管和阿南也松了口气,只有乌力罕一口气堵在喉咙眼,差点憋死。

  林羡玉握起拳头,怒气冲冲地向赫连洲抱怨:“他们吵死了,吵得我午觉都没睡成。”

  赫连洲静静地看着他,林羡玉不哭时总是很有生机,眼里亮着光,喜怒哀乐轮番上阵,赫连洲几乎跟不上他的情绪转变。不一会儿他又笑嘻嘻地说:“甜瓜真好吃,我喜欢!”

  赫连洲微微弯了下嘴角,没搭理他,径直往前走,林羡玉像跟屁虫一样追在他后面。

  林羡玉追到主堂屋,却发现赫连洲没有把他送的小金葫芦挂到床头。

  他很是不满,叉腰道:“你为什么不挂?”

  赫连洲不明所以,林羡玉撅起嘴,问:“你把我的小葫芦放到哪里了?不会随手丢了吧?你要是敢随便丢到一边,我就不理——”

  赫连洲从袖中拿出小葫芦。

  林羡玉这才满意,他把小葫芦挂在床头,指尖轻轻拨动,那只金色的小葫芦就在赫连洲光秃秃的床头晃来晃去,林羡玉说:“床头挂葫芦,这可是最吉利的风水物件,知不知道?”

  赫连洲站在他身后,没回应他,林羡玉又凑到赫连洲脸前问了一遍:“知不知道?”

  赫连洲觉得这人好生麻烦,但还是点头说:“嗯。”

  林羡玉见赫连洲脸色缓和了,这才功成身退,跑出主堂屋,回后院玩了。

  赫连洲站在回廊下看他的背影。

  是夜,萧总管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准备回自己屋子时,发现赫连洲正在堂屋门前的院子里练武,持着那柄威风凛凛的红缨狼头錾金枪,反手回环,上下翻飞似游龙。

  萧总管本在欣赏,看着看着却觉得王爷今天似乎有些急躁。

  赫连洲暂歇时,萧总管走过去递上帕子。

  “夜深了,王爷还不睡?”

  赫连洲擦了擦额上的汗。

  “王爷可是为了灾民的事烦忧?”

  赫连洲说:“不是。”

  萧总管一愣,再想问时,赫连洲已经抄起长枪,准备继续,还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睡吧。”萧总管不敢多言,转身离开了。

  次日,林羡玉醒来时,已经快到晌午。

  赫连洲早就出府了,不知去了哪里。林羡玉吃了点乳饼填肚子,就趴在桌子上等午膳。

  今天府外还是吵吵嚷嚷的,他去问萧总管发生了什么,萧总管不肯说,林羡玉只能去求问看管后院北门的门房,门房告诉他:“昨天城外冲进来八个渡马洲的灾民,官兵抓住七个,剩了一个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官兵正在满大街地找呢。王妃,这儿风大,您快回去吧。”

  林羡玉思索着回到后院。

  阿南顶着一头草屑,兴冲冲地跑过来,林羡玉“咦”了一声,连忙往后退,问道:“阿南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脏?”

  “我在后院的仓房里看到一块木料,正好可以用来给您做个躺椅,您来看看。”

  林羡玉本来不感兴趣,但看阿南兴致勃勃,便随他去了一趟,两个人钻进仓房,林羡玉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阿南指着一块快要比人还高的松木段,说:“您不是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吗?就用这个木头做只躺椅吧!”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的。”阿南说着就要把木料抬出来,可木料比他想象中的重很多,四周又都是堆叠的旧物件,林羡玉帮不上忙,刚想喊人来,就听见木料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

  两人同时僵住。

  “是、是老鼠吗?”林羡玉颤声问。

  阿南胆子大一些,也不怕虫鼠,当即就钻进木料后的狭窄缝隙里,探头一看,然后惊声道:“殿、殿下,这儿躺着一个人!”

  “什么?”林羡玉双眼瞪得溜圆。

  阿南费力拉开一旁的杂物,腾出地方让林羡玉探身进去,林羡玉用帕子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低头,果然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脸上还沾了血,奄奄一息。

  他虚弱地睁开眼,只看了林羡玉一眼便昏迷过去。意识完全消失前他听到一个清脆又急切的声音说:“阿南,快叫郎中来!”

  ·

  赫连洲归家时,纳雷带着西帐营的急报赶了回来,跟随其后,“属下才听说昨日王府外的闹剧,王爷准备如何处理?”

  “随他们去吧。”

  “可是这口恶气,该如何解?乌力罕今天天还没亮就跑到我那里,骂太子骂了一早上。”

  “你也同他一样?”

  纳雷笑了笑,“属下年长他十来岁,自然没有那般少年意气,属下明白王爷的想法,太子无品无德,一心弄权,视人命如草芥。他半年前能做出引外敌、害忠良的事,现在更是不可预测,再加上……王妃,他男替女嫁一事也暴露不得,现在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纳雷叹了口气:“属下只是不忍王爷受此污蔑,王爷为了百姓,百姓却伤了王爷的心。”

  相较之下,赫连洲倒显得平静。

  走到主堂屋,迟迟不见萧总管迎上来,前院一片安静,西边的罩房却吵吵嚷嚷。

  赫连洲循声走过去,只见几名仆人从罩房的窄门里进进出出,赫连洲刚靠近,就听见林羡玉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被人收买,往怀陵王身上泼脏水?你太没有良心了!”

  赫连洲脚步顿住。

  “你知不知道怀陵王为北境付出了多少?若不是看你年纪小,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

  赫连洲心想:他能揍谁?顶多揍葫芦。

  “旱灾?旱灾又不是怀陵王造成的!”

  “你怎么可以把怀陵王和朝廷其他人混作一谈?你们连他的十几年的军功都忘了吗?”

  “不想救你了!哼!”

  林羡玉气鼓鼓地跑出来,迎面撞上赫连洲,还没站稳,嘴角先往下撇。

  他总是一见到赫连洲就露出委屈的神态,赫连洲想不明白,明明这事与他无关。

  “有一个灾民躲在后院的仓房里,被我和阿南发现了,他饿晕过去了,”林羡玉绘声绘色地讲给赫连洲听:“……官兵不仅不给他们吃饭,还说要把他们打死,他趁乱逃了出来。”

  林羡玉看着比赫连洲还生气,“要不是看他只有十二岁,我根本不想救他!”

  他生气时更是神采奕奕。

  赫连洲盯着他的脸,没有说话,直到纳雷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

  纳雷问:“王爷,如何处置这个灾民?”

  赫连洲径直走进罩房,那个男孩歪倒在床边,脸色蜡黄,嘴唇苍白,可能是刚捡回一条小命,胸口还剧烈起伏着。他看见赫连洲,吓得从床上滚到地上,当即跪了下来。

  他原和父母兄长守在城外,等着朝廷发救济粮,可他实在饿极了,为了五石粟米,便随着官兵一起当街辱骂怀陵王。

  可他太天真了,直到昨晚他才反应过来,官府压根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去。

  他趁乱逃了出来,谁知体力不支,冲进一扇府邸的后院窄门,便躲了起来。

  “王、王爷。”

  他知道自己今天没活路了。

  当街辱骂怀陵王,这是怎样的罪过?怀陵王用命打下的战功,被他们肆意抹杀,他简直罪该万死,他伏在地上,浑身发颤。

  可是赫连洲说:“起来吧。”

  他愣了愣,像是没听清,依然匍匐着。

  “叫什么名字?”

  “桑宗,小人名叫桑宗。”

  赫连洲又问:“其余几人被关在哪里?”

  “在府衙大牢。”

  赫连洲沉声道:“纳雷,去府衙大牢看一下情况,再想办法把他送出城外。”

  纳雷得令:“是,属下这就去办。”

  桑宗怔怔地望向赫连洲,随后哭着说:“多谢王爷饶命,小人此生不忘王爷恩德。”

  门外的林羡玉愤愤叉腰,对着阿南说:“我俩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为什么不谢我们?”

  阿南笑着摇摇头,伸手帮林羡玉捡头发上的草屑。

  纳雷带着桑宗离开。

  离开前,赫连洲又问纳雷:“我让你上书请求朝廷拨款设置安民点一事,进展如何?”

  纳雷无奈道:“枢密院没有回应。”

  赫连洲垂眸深思,似有了新的想法。

  他走出罩房,林羡玉便迎上来,两手背在身后,抬着下巴,一脸得意地向赫连洲邀功:“快点夸我!还有阿南!是我们救了他!”

  “我有没有让萧总管叮嘱过你,不要惹外面的事,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理会?”

  林羡玉没想到赫连洲会这样说,一时愣住,他先是反省:“我的确不该随便救人。”

  赫连洲疑惑,他今天这么乖?

  下一秒,林羡玉就仰起头说:“但我事先也不知道他就是昨天街上的灾民,就像你救我一样,是敌是友,只能救了之后才知道。若他只是一个误闯进王府的普通老百姓,我救他也有错吗?虽然我后来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有一瞬间也不想救他,可他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子,而且才十二岁,叫人怎么忍心?”

  林羡玉的眼眶里蓄起莹莹泪光,他委屈道:“讨厌你!动辄就批评我,我以后再也不要管你的事了,随便别人怎么说去吧!”

  赫连洲哑然,刚要去抓林羡玉的手腕,就被林羡玉逃开,林羡玉一扭身,怒气冲冲地回了后院。

  他……批评什么了?

  赫连洲在原地复述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心中十分不解,他的语气还不够好吗?

  明月高悬时,赫连洲还站在廊下。

  他反复思忖,都想不明白林羡玉又委屈什么,最后还是决定再去一趟后院。

  阿南正在往林羡玉的浴桶里倒热水,林羡玉还没消气,狠狠捶了一下水面,“不听不看不理会,他当我是什么?聋子瞎子傻子吗?”

  阿南不知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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