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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苏明雅从来不会主动走近苏家佛堂。他有大把的病重的幼年记忆,无数次痛苦难耐地醒来时,一睁眼不是先见苏家人,而是先看见高高的塑金大佛。

  佛目低垂,不是慈悲是冷视,不是怜悯是嘲弄。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鬼门关前,加固对佛的憎恶。

  那时他想,佛不会保佑他,佛不会共情他,他一生一身的病痛,无人能感,无药可救。

  如今,即将十八岁的苏明雅主动跪在佛堂金像之下,面如金纸,全身浸泡在他最厌恶的两种气味里,肺腑里是药味,鼻腔外是烟香。

  他拖着高烧不退的脆弱身体浸泡在这两股气味里十天,为了等待那位据说通晓天人鬼神、异闻奇录的九禅大师解惑。

  这位九禅大师曾在五年前和御医一起观他眉目,御医断言他至多活不过十七,很可能病故于十五。

  九禅却给出截然相反的预言,他说他命数不短,甚至是有福之人,甚至此福曾是艳福,此命曾是安命。

  苏宰相夫妇全都相信了九禅,邀住苏家佛堂,为幼子掌灯祈福。

  自此苏明雅摘不下左手腕上的佛珠和山鬼花钱,也摘不下脖颈间的红线符链,只能漠视着那些于事无补的骗术,厌恶又顺从地与之相安无事。

  苏明雅病重垂危过多次,不曾求过神佛,不曾信过九禅,平等地憎恶着一切对他宣告希望、绝望的骗子、看官。

  但现在,他主动叩开佛堂的大门,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无比心诚地求九禅一见。

  他没有办法了。

  冬狩夜,他亲自跳进了那口吞没了顾小灯的池塘,而后七天,凡苏家力所能及之地,全都竭力巡查了三遍,但顾小灯就是消失了,溺在一口平平无奇的小池塘里,溺于背叛,沉于谎言,籍籍无名地被封锁掩埋。

  苏明雅要一个顾小灯,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四个字喊不出来,每每思及,都只能是毫无章法地变成撕裂的呐喊。

  穷尽人力不可得,他只能穷途末路地来到这座曾经抵触与憎恶的佛堂里。

  今夜除夕,风雪呼啸,九禅终于打开木门,一身素衣地来到了金像下,伸手想拉他起来。

  苏明雅起不来,委顿又振奋地求问:“大师,弟子想求问一个人的下落,求您赐答。”

  九禅是个面目不到三十,气质却无比苍凉的奇人,他请苏明雅起来,又叫他把想要问的人的生辰八字、来历相貌告知。

  苏明雅默了片刻:“我……不清楚他的生辰八字,不知他的来历,但我熟悉他的相貌,从他十三到十七的四年光阴,他的每一寸变化,我都清晰地知道,这些够么?”

  九禅叹了叹。

  苏明雅风声鹤唳,为一声佛像下的叹息摇摇欲坠。

  “罢了,公子先起来吧,你想问的,我清楚了。”

  苏明雅灰暗的眼睛亮起些许,此时他遍信神佛,若是来了妖魔,只要能给他解惑的,他也都信了。

  “公子想问的那盏灯,此时不在这时空,不在这红尘之中。不用再寻找了,公子,放弃吧。”

  苏明雅起身到一半,耳边嗡嗡,险些再跌回冰冷的砖面上,九禅用力地扶稳了他,没有给予这个临阵入门的信徒仁慈,而是如当年一样不喜不悲,苍凉地再赠送他一个预言。

  “公子,你的命烛长明,只是从今以后,你的心灯怕是长灭了。”

  *

  苏明雅踉踉跄跄地走出佛堂时,天铭十七年的除夕结束了,皇宫方向传来厚重的钟声九响,无情地宣告改朝换代,属于苏明雅的灯灭岁月也开启了。

  他无法接受九禅的解答,更无法承认已有的现实。

  趁着此时苏家内碌,苏明雅强撑着出了苏府,去往了摘星楼。

  路上风雪灌耳,顾小灯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不定时地回响。

  【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

  是的,很冷。

  【苏公子的手又捂不热了】

  是的,很冷。

  来到摘星楼,寒霜覆盖了天地,苏明雅走一步,便有一声属于顾小灯在此处的记忆锵然回响。

  顾小灯的欣喜,笑容,活泼,明媚,都回响在此时脚下的沉重和漆黑里。

  霜雪般的彻骨冰冷在踏进明烛间的刹那飚到顶峰。

  不久前这里藏匿着独属于他的顾小灯,是笼中金雀,也是掌上明灯。

  现在雀儿沉了,明灯熄了,它不该再叫为明烛间,应该是阴曹府。

  苏明雅无意识地抚过顾小灯待过的每一个角落,末了抱着顾小灯遗留在明烛间的寝衣,着魔了一样地贴着那冰冷柔软的布料。

  顾小灯跟着他前往白涌山的前一夜就穿着这身寝衣,彼时他抱着他入睡,顾小灯的长发散在枕头上,每一缕都是宛转多情的弧度。

  大约因为知道那是临别之夜,于是他把顾小灯牢牢抱在怀里,一直吻到他喘不上气,顾小灯发着微抖埋头贴在他怀里,呆头呆脑地黏着他:“苏公子是亲我的行家,我都躺着了,脚还是软了。”

  苏明雅唇角扬起,继而抿平。

  新年的雪粘在摘星楼的檐角,逐渐融化成雪水,一滴滴落到了明烛间的窗台上,水声唤醒了苏明雅失智的恍惚,他没事人一样走到了窗台,今夜就像冬狩那夜,满天无星,他垂眼看向底下——底下一瞬不是数十丈的高空,而是狭小的一口池塘。

  【苏公子,救救我】

  脑海里传来顾小灯可怜的哀哀啜泣,苏明雅下意识地握住窗台,上身倾出去,想再次跳进那池水里。

  他想跟顾小灯道一句“新春吉乐”。

第42章

  苏明雅半只脚都跨出去了,凛然寒风扑面而来,一瞬叫他僵住了。

  大雪之夜,天无星辰,然而此时摘星楼之下,有星点火光连绵成一片,闪烁得如同星辰。

  苏明雅半梦半醒地望着高楼下的火光,火与水相悖,一下子打破了眼前的幻觉。

  背后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声:“跳啊。”

  苏明雅眼皮一抖,猛然转过身来,只见明烛间的大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顾瑾玉穿着一身血腥气浓重的黑衣,系着长刀,短马尾沾着雪水,左手掌心焦黑,右手指尖血红。

  “跳。”

  苏明雅恍惚的神志急剧地恢复清醒,苏家满门的朝臣此时不是在宫中面圣,就是在内碌内务,此时他身后没有府兵,几乎等同于待宰物。

  他收回跨到了半空的脚,眼神和顾瑾玉极其相似:“顾瑾玉,新年伊始,你不在皇宫拱卫新帝,来这里做什么?”

  顾瑾玉一言不发地走进明烛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明烛间的陈设,恨不得将一切都复刻到眼睛里似的,好以此带走顾小灯身处其间的岁月。

  他从怀里取出个锦囊,将里面剩下的所有炮珠倒在左手里,边走边在明烛间的四个方向各放。

  苏明雅看着他异常的动作,直觉有祸:“你究竟来干什么!”

  “于公,搜捕逆贼高鸣乾。”顾瑾玉看似平静地在明烛间放下了二十颗炮珠,“于私,找顾家真正的四公子,顾山卿。”

  “你什么意思?”

  “我和顾山卿,同年同月同日生,天铭元年夏五月,千机楼匪寇把他和我对换。我出身江湖,却长于镇北王府,顾山卿出身权贵,却长于民间。”

  顾瑾玉脏污的手捡起了放在高床软枕的寝衣,一只袖口,他便知道那是顾小灯的尺寸。

  “我顾瑾玉的出身是长洛诸君嘴里的下等贱种,劣根贱胚。他顾山卿是无数人高攀不上的王府真公子……你一个痨病败类,根本配不上他。”

  苏明雅从顾瑾玉第一句话开始便感觉身体不对,他先是愤怒于顾瑾玉假公济私,但紧接着,庞大的信息量和情绪冲垮了岌岌可危的心海,他几乎能听见滚烫的血液在自己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连日来开闸似的情绪洪流快把他淹没了,他混沌地对周遭人世的一切草木皆兵,情绪的敏感度更是绷在了最大阈值。顾瑾玉所说的每一个字,他来日都会调用苏家的余力去证实,可更重要的是,他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骤然意识到了自己对顾小灯的再一次转变。

  一个美貌卑微的“顾家表公子”,自然是理应受他赏玩,那是玩物,不是公子。

  一个正经出身的“顾家四公子”,是仅低于他苏明雅一等的权贵之后,受他蔑视,却不能容他俯视。

  权贵之后,不能是玩物,而该是同尊的同代人上人。

  顾瑾玉说他不配,他却在绷紧的情绪洪流里本能地想到——原来顾小灯是值得当他的恋人的。

  顾小灯不必口口声声叫了他四年的“苏公子”,他合该平起平坐地叫他“明雅”。

  苏明雅竟在想,原来顾小灯是配得上自己的,然而随后,他又为自己这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感到百孔穿心的无措。

  顾瑾玉的眼里布满血丝,血红的右手握住了刀柄:“顾山卿在哪?”

  苏明雅抖着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竭力让自己维持体面:“顾家之事……和苏家有何相干?你要找人,应该去找镇北王,找京兆府……”

  顾瑾玉抽出了刀,刀身上凝固着对葛东晨穿胸而过的血,他不介意彻底疯了,断送什么青云路都可以,他要为自己破灭的希望寻找罪魁祸首,替他报仇,替他发泄,为此和有罪之徒同归于尽都行。

  “我让顾家留他到年关。如果一切顺利,此时他还在广泽书院里看书养狗,而不是百人千人地告诉我他被高鸣乾欺侮,被欺凌到摔进寒冬的水里。”

  顾瑾玉唇边溢出了血丝,嘶哑地大吼:“苏明雅,是不是你伙同顾苏两家,把他带去的冬狩!是不是你亲手药倒他,亲手把他交给了葛东晨!他那么喜欢你!他那么喜欢你!”

  顾瑾玉急怒攻心地低头吐了满衣襟的血,提着刀掠上前去,恨不得凌迟苏明雅三千刀。

  偏生在千钧一发之际,匆匆赶到的祝留使尽一身武功抓住了顾瑾玉,劈手夺下了他的刀:“主子,主子!不能再砍人了!”

  顾瑾玉身上积累的伤寒争先恐后地发作,边吐着血边模糊地盯着苏明雅。

  “苏明雅,你又抛弃他又伤害他,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跳下去!所有害了他的人都该死无葬身之地!”

  祝留惊吓过度,二话不说一掌劈了顾瑾玉的后颈,看苏大少爷也神志恍惚,连忙搀扶着顾瑾玉火速退出明烛间,免得落下更多口舌。

  明烛间在摘星楼的第九层,这座享誉长洛的高楼被顾瑾玉烧了下层,此时摘星楼的楼梯上全是顾瑾玉来时若隐若现的血脚印,祝留正庆幸着不幸中的万幸,心想着苏家人没被主子砍到,结果就听到上头传来不详的爆炸声。

  祝留寒毛直竖,想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顾瑾玉今年春季参与了女帝的新军计划,手上有一批新研制的精细破军炮……那东西不会还没用在战场上,就被先用到了这座摘星楼吧?

  祝留不敢折身回去看苏家大少爷的情况,只催命地吹哨声,从七楼吹到焦黑的一楼,才把海东青花烬招到了。

  谁知哨声也吵醒了顾瑾玉,祝留刚吩咐完花烬,就对上了顾瑾玉森冷的眼睛。

  眼看着这疯主子要爬回去宰人,祝留忙转移更要命的问题:“主子,你听我说,我跑来喊你不是阻碍你,是有大事!有两个消息,好消息是高鸣乾找到了,坏消息是他要逃了,女帝要放走他!”

  顾瑾玉骤然转过脸来。

  祝留头皮发紧:“他把二小姐顾如慧挟持了,您知道的,女帝和二小姐……”

  顾瑾玉的眼睛里蔓延上血丝:“那就让他们一起死,我的刀呢?”

  祝留冒冷汗了:“女帝陛下预判到了,所以急召你进宫,刻不容缓,现在就得进宫了主子,你私自闯葛家砍葛少将军的事传到了皇宫,女帝需要你请罪……三皇女说,这种时候,您不能再触怒新君的权威了!”

  顾瑾玉擦擦下巴的血:“我杀完人就去请罪。”

  祝留咬咬牙正要再劈顾瑾玉一次,摘星楼外就传来沉重的马蹄声。

  顾瑾玉手下的副将们火速闯进来,一双双惊惶又亢奋的眼睛望向他。

  “将军,前线最新战报,北境出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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