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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顾小灯笑出声来,转身便进里屋去,吓唬吓唬人:“我不出去了,肚子饿了,奉欢,你今晚煮个芋头粥好不好?”

  奉欢脊背一麻,那苏家仆从也急了,扑通一下便跪下了:“顾公子!请您慈悲,饶奴一命吧!”

  顾小灯脚步一顿,转身看回来,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四年前在学子院的长廊遭几人套头欺凌时,他问书童那些混账是什么人,书童也是这么跪下来求他的。

  他发了会呆,便看见那熟悉到近乎可称为朋友的苏家下人砰砰磕起头来,他只得跑到人面前去把人拉起来,先讷讷地道了歉:“对不起,我吓唬你的,易就易吧,我挺喜欢易容的。”

  那仆从急得苍白的脸色才好转过来,忙着躬身带他去易容,催命似地捯饬完,又催命似地带他去摘星楼。

  顾小灯怀里揣着一小匣糖果,舌尖压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子,懒得透过车窗去看夕阳里的热闹长洛。

  仆从急得跟什么似的,顾小灯还以为是苏明雅在等他,但等他爬上了摘星楼最高的明烛间,不过只是看到一屋子的夕阳。

  “您且稍等,公子这会还走不开,您要用芋粥吗?我这就去让人安排。”

  一个多月不见而已,那仆从态度奇怪,比以往都要恭敬,反倒闹得顾小灯回到了多年前的拘谨。

  “不用,我不饿。”他走到熟悉的窗台去眺望暮色下的壮观苏府,“我等他就是了。”

  “公子怕是要晚些,您还是吃点吧?”

  “好了,你们怎么安排就安排吧。”顾小灯靠着窗坐下,两条胳膊搭在窗台上,下巴支在小臂上,望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

  那仆从忙下去操持,不敢多说一句多余的,只提心吊胆地拦在门口,就怕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公子扭头跑了。

  仆从不时转身去看看,好在那顾山卿就乖顺地倚在窗前,自在悠悠晃着腿,除了不像以前那么话痨,其余什么也没变,只是看着一个背影,都叫人感到安心。

  夜色浓重得快,等到亥时,仆从才等到自家主子到来,为怕再被迁怒,仆从忙提前上去汇报:“主子,顾公子酉时就到了。”

  “嗯。”

  仆从瞬间感到踏实,放下一颗吊了月余的小心脏,连忙将阁门打开,却见自家主子驻足在门口,迎着满面夜风,神情空茫又寂寥,静静地望着窗前人出神。

  仆从的心又吊了起来,小心觑着窗前的人,心里不住默念快转身快转身。

  幸好,顾山卿主动转过身来,顶着那张易容得黑不溜秋的脸,展开一个依旧明媚的笑:“苏公子,生辰快乐啊。”

  苏明雅的神情瞬间柔软,轻轻迈进屋里,温和地应了:“脸上怎么不洗?”

  “我挺喜欢这张新假脸的,要不你来帮我洗?沾沾小寿星的喜气。”

  阁门缓慢关上,仆从彻底大松一口气,感到万分松快。放松之余,又忍不住想,顾山卿真是手段高超。

  明烛间里,苏明雅一步步走到窗前去,心里漫无边际地想,顾小灯有种让身边人一块变明亮的特质,他可能是一束澎湃的阳光。他总是轻而易举地触动人的心弦。

  苏明雅原本有些疲惫,来到了他身边,莫名也跟着欣然。

  重重高墙锁美人,他真想锁紧他,袖在袖口,揣在衣襟,缀在腰带。

  顾小灯眼睛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披着繁华和月华走来的苏明雅,下意识地刮了刮鼻子,到底是让许久不见的思念压垮,轻笑着和他说话:“苏公子,你是不是很累了?这会应该在苏家休息的,本来没必要跑这来的。”

  苏明雅摇头,握住他的手,轻缓地揽进了怀里:“不累。很有必要。”

  顾小灯靠在他肩上,忽然便不生气了,只是眼眶有些酸胀,伸手抱住他轻蹭:“苏公子,其实我想你了。”

  苏明雅闷闷地应了一声,愈发用力地把人往怀中抱。

  抱了许久,他听到耳边不太稳的笑声:“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要继续生气了。”

  苏明雅这才松开他,捏了捏他脸颊:“生气便骂我好了,我给你洗易容,小灯骂什么我都听着。”

  顾小灯吸吸鼻子,酝酿半晌,憋不出一句重话,只憋出了自认莫名的眼泪,只得任由苏明雅拿了毛巾来擦拭他的脸,等他先开口。

  苏明雅半抱着他擦拭,改一副画一样,默契地主动搭话:“小灯的侧颈很漂亮,若是这里有几颗痣,或许就更漂亮了。”

  顾小灯便凑到他面前去,素白好看的手指拍拍侧颈:“苏公子喜欢的话,当然可以在我这里点几颗痣,你是那样地擅丹青,自然也知道怎么点了好看。要是还不够,不如直接在这里黥个你的名字,没准也很好看。”

  苏明雅感觉到他在生气了,现在他就想要顾小灯生气,便心满意足地将人抱过来,低头在他侧颈上轻吻:“不用,小灯怎么样都好。为什么还不骂我?”

  “下辈子吧,到时肯定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苏明雅抱紧他,只当是玩笑话,满心沉浸入似乎阔别了几世的温柔乡里,窒闷了许久的心脏终于感到舒畅。

  顾小灯半推开他,把怀里的小匣子掏出来,一脸严肃地抬头看他,故作凶巴巴实则眼眶泛红:“送你的生辰礼物,十七颗糖果,快吃!”

  苏明雅觉得这时叫他吃毒药他可能也应承了:“好,小灯喂我。”

  顾小灯便默不作声地打开匣子,把里头红色的糖果一颗一颗拿出来,仔仔细细塞到他唇齿里,专注地像在完成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不好吃吧?”

  “好的……只是味道比较奇妙。”苏明雅一颗颗咽下了。

  “我做的。”顾小灯喂完最后一颗,绷紧的心弦彻底松开,累垮似地埋头扎进他怀里,“苏公子,你也护了我好几年,我只希望不欠着你了。”

  苏明雅将他抱到腿上,摩挲着他一节节脊骨:“说些什么呆话?”

  顾小灯累得驼背:“我见到苏小鸢那少年了,啊,就是苏大少爷你的侍妾。”

  苏明雅胸膛中传出沉闷的笑声:“没有侍妾。”

  他又轻声道:“我只会有你。苏家养出这么一个人来,也是因为他几分像你。没有侍妾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把苏小鸢带走,绝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顾小灯无奈得不知道怎么说好:“倒也不必,我挺喜欢他的……再者,没有小鸢,大概还能有小纸,小鸯,你家里人不悦的是我的存在,和小鸢能有多大关系?你不如说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他被迫卷进来,几分像我真是他的霉运。”

  顾小灯拍着他的脊背轻声话唠:“苏公子是谪仙人,心肠顶顶温柔,倒也别那么迁怒一个小孩子。可以的话还是庇护他一下吧?总不能叫他跟我当初一样,东挨一套头,西挨一拳脚的。”

  他也知道苏明雅不便辖制岳逊志的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那位岳公子行事越来越放肆,苏公子,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安分一点啊?”

  “无妨。”苏明雅漫不经心,“三月春考在即,他会去参考,岳家满门皆獐头鼠目,只有他勉强上得了台,他们自会去管束他的。”

  “那就好。”顾小灯又问,“你呢?你不去参加春考吗?”

  “不用。”苏明雅答完,唇珠轻轻摩挲着他额间,“小灯想去吗?”

  顾小灯笑了:“顾家觉得我天资愚钝,没这个必要去考,苏公子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再多学几年,不急的。”苏明雅从他额间往下亲,轻摩挲着他唇珠,温声细语道:“你比旁人晚学几年,再上几年课弥补回来便好,届时入考,不求名列前茅,只要榜上有你,我便能想办法把你调到身边来。”

  顾小灯眼睛圆了些,仍然只是笑着:“到那个时候你才多年轻,就这么能耐了?”

  苏明雅趁他说话的时候吻下去,追逐着他舌尖,吻得难舍难分,末了轻轻抱住他,又觉不够,但又克制着不愿重重地用力抱进怀里,试图克制出个绝非玩物丧志的定力。

  “是,会越来越能耐,哪里都是。”苏明雅亲吻他梨涡的位置,亲不到几时便将顾小灯压在了桌上,近来总感到焦灼,一焦灼便易想到顾小灯,一想便会想出诸多。

  他想抵进顾小灯身体里,很想。

  可是当年心念一动,他只是低头亲了顾小灯,就上瘾成如今这番不争气的模样。

  如果真的和顾小灯行了云雨之事,以顾小灯如今远胜当年的容貌身段,他几乎是十成十地确定,定是会丧志在他身上。

  只怕到时满脑子只想天天做他,就像那天夜里失控地吻他时,有过一瞬间的荒唐念头,竟然奢想过希望顾小灯是女郎,那样的话,做多了怀了他的骨血,家中人便不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实在是荒唐,可耻,下流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他不能再这么失控下去,更不能跨出那堪称退无可退的一步,至少在根基不稳时不能这样放肆。

  更何况他始终没有忽略过一点,顾小灯是顾家预备着的贡品,他自小便往来皇宫,岂能不知二皇子高鸣乾喜欢打双耳洞的。

  四年前他就知道了,只是那时不当回事。

  现在他开始当回事了,要么藏好顾小灯不让顾家把他供出去,要么尽力尽快地壮大自己,揽入更多话语权,以便来日能有资格和二皇子谈判——后者发生的可能性更大。倘若苏家还如以前一样顺他,他还能说服家中人和他一起保住顾小灯,可是显然,他们厌恶顾小灯,只是碍于与顾家的关系,不便强硬地待他罢了。

  他不想把顾小灯让出去,便只能努力了。

  苏明雅克制得有些难熬,只能低头愈发口渴地亲吻顾小灯。

  幸好,顾小灯不知道是懵懂,还是害怕,亦或是有分寸,没在这事上试图敞开腿勾他过。他若是主动,只怕不用几次,苏明雅便把持不住拐他上到床去。

  少年人血气方刚,若是从来没近过珍馐,那便罢了。可他就这么怀抱个越来越极品的尤物,硬生生捱了四年,实在是定力超凡了。

  一天天捱下来,他既中意顾小灯的美丽,又有些忍不住怪罪起他的美丽。

  他就这么呆呆傻傻地黏在他身边,一刻不停地无意识地撩拨着他。

  这不是活受罪是什么。

  *

  顾小灯被抵在窗扉上的时候,夜空中悄无声息地划过一道黑影,那海东青掠过几个来回,不一会儿滑翔到地上去,跷着爪子停在了一身阴暗的主子肩上。

  顾瑾玉站在阴影里仰首,面无表情地望着高耸的摘星楼,一直看到宫里的祝留放出白鸽,请他回皇宫去。

  他不停地想,再等等,再等等,最迟明年,届时改朝换代,他将万人之上,权力换来自由和力量,他会凌驾苏家之上,今日苏家怎样轻视顾小灯,来日就将怎样诚惶诚恐地把他捧着还回来。

  可惜后来还是迟了些。

第32章

  顾小灯正月三十才回的广泽书院,他和苏明雅避在明烛间一整夜昼,睡了个昏天地暗才起来,白天就窝苏明雅怀里看他写字看书,一直困哒哒地握着苏明雅空闲下来的左手,默不作声地诊着他的脉象。

  苏明雅随他黏着,一目十行地翻看去年的户部账册分册,不时腾出右手捏一捏他,在顾小灯打哈欠时顺势伸手摸到他小臂,微皱了眉:“你这里,怎么仍是有些疤痕的模样?”

  顾小灯像块玉似的,只有左臂上有道疤,正是两年前因岳逊志磕出的一块疤。苏明雅从那时起才知道他是个不易痊愈的体质,搜罗了最好的伤药给他连番用上,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那左臂上的绷带一遍又一遍地缓缓泅红。

  “可能就是不容易好吧。”顾小灯缩缩手没有解释,只是打了个喷嚏,低头默默看了眼伸到自己衣衫里的手,抬头无辜地看他,“苏公子,你又这样,冷,你别摸了。”

  苏明雅烫着似的,立刻将无意识伸到他衣裳里的手抽出来,默默理正他衣襟,揣好了安分地抱着,又轻笑他:“娇气小灯。”

  顾小灯蜷着窝他怀里,哈欠连天地哼哼道:“不会的,你现在让我去挑大粪,我都能挑一街给你看。”

  苏明雅:“……”

  顾小灯弹琴似地点着他左手玩,困倦地闲聊着:“苏公子现在怀里暖和多了。以前要么冰凉凉,要么烧得火辣辣,现在康健了真好。”

  苏明雅轻轻嗯了一声:“好抱一些没有?”

  顾小灯应声有,便又被捏着挨了一通亲。他逐渐被气得喘不上气来,无论亲了多少次也还是会拍拍他示意投降,苏明雅喜欢不断往深处亲,他只得主动配合着松泛牙关,随便他这么压下来,顺着他在这时的霸道。

  但现在他摸着苏明雅的脉搏,一句难以开口的话转了又转,没被亲回肚子里去。

  待苏明雅松开他,顾小灯也松开了他的左手,只低头用力抱住他,心酸地准备两清:“苏公子,你现在平安康健了……”

  “要不咱俩就算了吧”这句话哽到了他喉头。

  “以前总觉得病得没有明日,现在虽然好转,却也怀念病中的清静。”苏明雅并没有感觉到顾小灯汹涌而来的情绪,只是顺势抱着他从头到尾地轻抚,“今年我会到处奔走,书院那边只怕不能常留,小灯,我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别跟我置气,不要冷着我,常到竹院和这里等我,好吗?”

  顾小灯怔了一怔,一时将自己的诉求抛到了脑后,担忧地问起他来:“你需要奔走到外面去吗?像瑾玉他就到处跑,外州外城兜兜转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总在外面风餐露宿的。”

  苏明雅身上流水似的温柔在此时凝滞住,时至今日,他对顾瑾玉隐晦的敌意依然不减,几乎快要升级成明面的厌恶。

  他背后的苏家历代以来都力站东宫,本代即便有苏贵妃、四皇女,苏家依然坚定拥护皇太女,不惜早早和二皇子割席。这一代的顾瑾玉几乎是盖过了苏家的臂膀效用,幸好镇北王顾琰不偏不倚地站中立,不然苏家真要被顾家跃到前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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