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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现在他在对方手下干活,且颇受重视,蒋百夫长就是再放肆,也该知军医不能随意得罪——除非他不长脑子。

  不过……想到蒋百夫长那五大三粗,好像确实只长斤重不长脑子的样子,李禅秀目光微闪,忽然又有些……不太确定。

  也是赶巧,他用完朝食,回到药房,就见蒋百夫长的两个手下晃悠进来。

  那两人看见他,显然也吃一惊,其中一人立刻问:“你怎在这,不去浣衣?”

  李禅秀瞥他们一眼,淡声道:“胡郎中调我来药房干活,两位不知?”

  两人一愣,倒是确有听说昨日伤兵营有个小女郎,居然给一个肠子都断了的人缝伤,还硬生生将人救了回来,因此颇受胡郎中重视,被调到了药房。

  不过他们不知那人就是李禅秀,此时听闻,不由对视一眼,明显有些意外。

  李禅秀不耐看他们大眼瞪小眼,问:“有什么事?”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也知胡郎中不好得罪。毕竟在这边塞之地,谁敢保证自己以后没个受伤病痛的时候?

  其中一人犹豫,决定先不管这事,等会儿回去报给蒋百夫长知晓就是,于是只说来意:“我们来拿药。”

  “什么药?”

  “治皮外伤的药。”

  一听就知是替蒋百夫长拿的。

  毕竟对方不久前才因外出喝酒,被李禅秀设计让营中的陈将军撞见,挨了军棍。

  李禅秀眼睫轻垂,掩下轻讽,说:“等会儿。”

  然后转身,从药柜里翻拣出一个白瓷瓶,迟疑一下,又拿过旁边另一个瓷瓶,将药粉倒进去些,摇匀,盖上塞子。

  “行了,拿去吧,每日用三次。”疼不死他。

  两人见他给得这么爽快,没有为难,反倒迟疑。

  “你这药不会有问题吧?”

  “什么药有问题?”李禅秀还没回答,胡郎中恰巧阔步走进来。

  看清两人拿的药瓶,他顿时气得胡须差点翘起,道:“这是我前几日刚配的上等跌打损伤药,一般不是严重的伤,我还不给他用,嫌有问题就别拿,给我!”

  两人一听,赶紧把瓷瓶往怀里一揣,连声道:“不不,误会,我们就随便说说。”

  说着放下两吊铜钱,转身就走。

  在军营,只有因战事或其他公务受伤,才能免费拿药,其余情况都得自己花钱,尤其是蒋百夫长这种犯错挨了军棍的。

  李禅秀唇边噙笑,见两人走远,又扬声提醒一句:“记得一日三次,另外这药洒在伤上会比较疼,但疼才有效——”个鬼!

  只会又疼,好得又慢,毕竟他掺了点别的无伤大雅的药。

  胡郎中点头:“确实,疼才好得快。”

  不过他不认识那两人,也没再管,很快跟李禅秀说起旁的事——

  “对了,调你来给我当帮手的事,上头已经同意了。另外昨晚那个人用了你熬的药后,情况好像是有些好转。”

  李禅秀点头,那毒是胡人常涂在箭上的一种毒,虽不容易被发现,但发现后,就不难解。敷上药后,身体若没什么大问题,快的话,一两日就能醒。

  不过具体情况,还得他去看后才好判断。

  “也对。”胡郎中听他这么说,很是同意,但犹豫一下,又斟酌,“另外伤兵营账里还有两个人,之前伤得有些严重,伤口较长,又不想让我用火烫法止血,伤口愈合得一直比较慢……”

  李禅秀会意,笑道:“我先去帮他们缝,正好您在旁可以多看几遍。”

  “对对,我正是这个意思。”胡郎中高兴抚掌,觉得这小女郎真是个爽快人。

  .

  到了伤兵营帐,李禅秀先去帮胡郎中说的那两人缝合伤口,接着又去看张河。

  张虎今天不在,据说被上头叫去问昨日遭伏击的详细情况了,现在在旁照看的,是两兄弟的一个同村好友。

  张河之前醒过一次,此刻又昏睡了。李禅秀看过情况,见他果然有些发烧,开了个方子,让照顾他的人先去药房找胡圆儿抓药。

  胡郎中在旁拿着纸笔,赶紧把要点一一记下。

  最后两人才走到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昨天跟李禅秀打招呼的伤兵见他过来,又热情开口,只是今天的话却不同——

  “沈姑娘,又来给这人换药啊。”

  “胡郎中昨夜刚来给他换过。”

  “沈姑娘,是不是这小子也能救活?”

  “我看他之前都快断气了,今天脸色竟又有些好转,您不会是神医吧?”

  “哎,这人可真是好命,能遇见沈姑娘您!”

  因着昨天的事,伤兵们对他显然比之前敬重。毕竟说不准哪天,他们只剩一口气从城墙上下来时,还能寄望被缝两针救命。

  李禅秀对他们的热情招呼回了个微笑,然后看向那个依旧安静的角落——

  木板床上的人情况确实好些了,沾血的甲衣被剪开拆走,身上污血也被擦净,换了身衣服。只是右手仍紧紧握着那柄弯刀,指骨像石头雕刻一样,坚不可动。

  俊朗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只是眉目依旧紧闭。应是有人刚给他喂过水,之前干裂的嘴唇微微湿润,很薄,形状竟很好看。

  李禅秀微微收回视线,看向他胸口位置,忽然一抬手,将遮住箭伤的衣襟拉开。

  结实漂亮的线条瞬间显露,胸膛处缠着白布条包裹伤口。

  胡郎中暗暗咋舌,女子行医多有不便,但这小女郎……是真不把男人当男人啊,这衣服,就这么随手一把就扯开了?

  李禅秀目光落在床上人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布带上,指尖下落时顿了一瞬,然后利落将其拆开。

  要清理药膏时,胡郎中忙说:“我来吧。”

  李禅秀摇头,说不用,然后动手将伤口处黑乎乎的药膏擦掉,又用布巾沾着温水,将残余的黑色也擦去。

  伤口已经出现愈合之势,显然对药性吸收很好。但之前一直没处理好,使箭伤位置有些化脓,伤口比最初扩大,要完全愈合还需不少时间。

  “我帮先他处理一下,再缝合吧。”李禅秀拿出工具。

  胡郎中一听他要缝合箭伤,赶紧又拿出纸笔,接着观摩记录。

  之前打招呼的伤兵也忍不住都凑过来,被胡郎中瞪了一眼,才讨好笑笑,后退些距离。

  “还真能救活啊?”

  “不好说,昨天张河虽然严重,但好歹还能哭爹喊娘,有□□气在,但这个……听说之前都快没气了。”

  几人低声私语,有盼好,又不住摇头的。

  李禅秀仿佛没听见,他拿出用烈酒擦洗过的刀剪,清冷的侧脸带着专注与沉静,目光认真,小心处理伤口位置的腐肉,没有丝毫不适。

  胡郎中边帮他递工具,边拿笔“唰唰”记录,心中暗暗惊讶又佩服。

  昏迷中的人显然能感受到疼痛,锋利刀刃割开伤口血肉时,他握刀那只手蓦地用力,手背青筋暴露,指骨泛白。才恢复血色的脸也霎时苍白,额上冒出细密冷汗。

  李禅秀和胡郎中都太过专注,没第一时间察觉。

  忽然,握刀的指骨颤动了一下。

  接着浓密眼睫也剧烈抖动,像翅膀被黏住但不停震动,将要挣脱的蜻蜓。

  蓦地一下,蜻蜓挣脱,剧颤的眼皮睁开,眼底如浓稠墨染,却空茫没有聚焦。

  他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李禅秀终于讶异抬头,秀丽清湛的双眸猝然对上一双如碎墨凝结,逐渐聚焦的眼睛。

  没等他反应过来,眼睛主人猛地坐起——

  锵然一声,寒刃出鞘。

  眼前刀光一闪,下一瞬,刀已架在颈间,寒气逼人。

  李禅秀几乎下意识要出手,但察觉没有杀意后,又硬生生止住。

  无视颈侧寒刃,他偏头去看刚坐起的人。

  对方正剧烈喘气,神情却空茫,显然拔刀只是醒来后的本能反应。

第6章

  周遭一片寂静,胡郎中拿笔的手都僵了。

  忽然“啪嗒”一声,手中的毛笔落地。他颤抖手指,指着刚醒的人,不知是震惊还是激动:“你、你……”

  “这是诈尸了?!”

  一个围观伤兵先震惊开口。

  “去去!人本来就没死,什么诈尸?”胡郎中回神,立刻没好气道。

  伤兵“啧”一声,道:“之前可是您自己说,人就差一口气了,跟死了没区别。”

  胡郎中顾不得捡起笔,赶紧上前想拿开刀:“诶诶,这是干什么?小女郎是在帮你看伤,别激动,赶紧先把刀放下。这里是伤兵营帐,你从战场回来了……”

  一些从战场上被抬下来的昏迷伤兵,刚醒时,会误以为自己仍在战场厮杀,本能地攻击周围人。

  胡郎中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对此很了解,赶紧解释一通。

  但解释完,这人仍一动不动。

  他表情倒不似其他有这状况的伤兵那样狰狞,但……就是没什么表情,只空茫看着离他最近的李禅秀,仿佛刚才胡郎中的那些话,他并未听见。

  胡郎中不由走近到两人身旁,瞧瞧他,又瞧瞧神色如常的李禅秀,暗忖:该不会是还没醒,在发癔症?

  他不由抬手在这人眼前挥了挥,眼睛没动,又去拿刀身,也不动。

  “嘶,这倒是奇了。”胡郎中纳罕。

  李禅秀这时低眸,余光轻瞥,忽然道:“你的伤口流血了。”

  声音清润,不疾不徐。

  终于,这人有了反应,缓缓低下头。

  胸口的箭伤因刚才剧烈动作,有些崩裂,渗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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