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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照片里是动作极为亲密的两个男人,一人偏头吻在另外一人的脸颊上,被吻的那个人面朝镜头拍下的照片。纪冠城不认得这个人,另外一个人他熟得不能再熟——是栾彰。

  栾彰在吻……一个男人?

  栾彰喜欢男人?!

  这个信息量足以让人大脑过载,纪冠城宕机一样站在原地,捏着照片一言不发。栾彰的声音打破了这窒息的宁静,只听他叹道:“我说过让你不要碰的。”

  “对不对对不起。”纪冠城的大脑重启,语言系统尚在混乱之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我……”

  “没人知道这件事。”栾彰轻声道。

  “啊?什么事?”

  “一定要让我自己亲口说出来吗?”栾彰侧过去身去掩饰自己的不堪,“我喜欢男人这件事。”

  纪冠城听后脸瞬间变得通红,手脚无处摆放,要不是栾彰的位置挡着门,他恐怕会夺门而出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很多事情看到是一回事,听人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震撼和劲爆程度是不可比拟的。

  “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连梦鹿都不知道。”栾彰垂下眼睛,那样子显得很无助,“虽然现在社会很开放,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仍然是一件无法公之于众的事情,我……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很难让你接受的话,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栾彰明明没有责怪纪冠城一句,可那神态和语气却给纪冠城带来了滔天的压力。

  “你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是我不小心才会搞成这样……”这件事上栾彰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纪冠城做不出来因为发现栾彰的取向就位置颠倒地去鄙夷对方的事,虽然这个信息刚蹦出来的时候确实有惊到他,“我只是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的。”

  “那你介意吗?”栾彰问,“如果同住的人喜欢同性的话,这会是很困扰的事情吧?”

  “困扰?你是指我会担忧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吗?”纪冠城只顾消化信息,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去,“在这方面我没那么自恋的,主要是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呢?”

  “那……”栾彰看似还有话要问,顿了顿,却说,“算了。”

  纪冠城的状态逐渐平复了下来,见栾彰那难以启齿的模样,自己刚刚那大惊小怪的样子确实是有些冒犯伤害到栾彰这让纪冠城有些自责,决定好好向栾彰说明。他忽然问:“你之前说如果你我知道了你秘密也会变得讨厌你远离你,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栾彰没回答,但那态度说明一切。

  “栾老师,我说过,不论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或者别人对你评价如何,你在我心里是始终不会改变的。我虽然对感情方面的事情不太有经验,但是从我们的专业角度出发,不论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哪怕对某样物品产生类似‘爱情’的感觉,这都是很正常的人类情感,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区别。情感这个东西很复杂,但是是人类独有的,甚至在我看来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让我们区别于其他动物,所以你这样在意自己的取向会让我觉得……。”纪冠城抓抓头发,竟然笑了起来,“栾老师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啊!那真是太好啦!”

  那些直男撞破同性恋者秘密之后的抗拒和应激反应统统没有发生在纪冠城的身上,他看栾彰的眼神没有偏见,没有恐惧,没有身为大多数群体对于少数群体的傲慢俯视和虚伪怜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看着栾彰,仿佛栾彰喜欢男人喜欢女人哪怕喜欢的是桌椅板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栾彰变得更加真实了。

  栾彰想过纪冠城大概率会说自己不在意,但他没想到纪冠城面对敏感话题也能如此真诚纯粹。

  要不是今日种种都是他一手铺垫安排,若不是他已经完全被理性所驯服,他大概已经被纪冠城所打动了。

  “栾老师完美得太不像话了,以前我不好意思讲,现在让我说,你真的很像个假人。”纪冠城继续说,“但是随着交往的深入,特别是住在一起之后,我愈发觉得我看到的东西是很片面的。今天其实是我给你带来了困扰,应当是我问你是不是介意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栾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很多东西憋在心里不讲很辛苦吧?”纪冠城拍拍栾彰的手臂,“虽然你本意也不想让我知道,但客观上我现在就是知道了,你有一个倾诉的对象了。虽然我对这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我会很认真听的,同时也会保守秘密。”

  “你真的能接受吗?”

  “只是人喜欢人而已。”纪冠城点了点自己太阳穴,“这个地方本来复杂的跟宇宙一样啊!”

  “但愿吧。”栾彰慢慢走过去收拾烂摊子。纪冠城见状连忙抢先栾彰:“我来收我来收。”栾彰看起来有点破罐子破摔,既然在纪冠城面前坦白了,也就不再阻拦纪冠城。

  纪冠城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叠好,免不了会看到上面的内容。照片很多,倒都是同一个人,模样帅气逼人,从外貌上来讲和栾彰倒是般配。纪冠城记得栾彰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心知这应该是前男友之类的角色,分手了还能把照片珍藏起来,而照片上的时间横跨七年之久,看来栾彰是真的很爱对方。

  那这就免不了是一段情伤了,纪冠城怕惹得栾彰伤感,便没有多问。

  只是那些照片看多了之后纪冠城隐约觉得那个人十分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一个问题缠绕在心里没有答案时,这个问题就会变成反复强调的句式。纪冠城翻来覆去想了一宿都没想到,直到第二天洗脸照镜子的时候,那个答案才在脑中浮现。

  像的那个人——是自己。

第28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巧合吗?

  纪冠城无法跑去再把那盒子里的照片拿出来比对,仅凭记忆来看,照片里那个人的五官轮廓确实和镜子里的自己如出一辙。特别是眼睛的部分——几乎是同一双眼睛。

  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像的人吗?

  纪冠城并不打算往深一步去思考,那对于他而言是个尚未验证且无法验证的假说,没有必要自作多情去搞精神内耗。

  但人的大脑妙就妙在就算可以用理性思维控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像潜意识这样的真空环境里一旦进了一粒沙,哪怕再怎么微小,这个环境就都不再洁净了。

  栾彰从第一天见识纪冠城时就在渗透他,纪冠城的潜意识里已经不是一粒沙这么简单了。无数沙尘汇聚成了沙堆,忽然就有了重量,压在纪冠城的神经上。

  没人可以不去在意这么具象的东西——这就是栾彰的计划与想法。

  以他自己的口味来说,阮嘉那种人是最符合他心意的。脸好看不说,能力出众,矜持骄傲,好像峭壁裂缝里长出来的花,能够将其采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象征。当初栾彰着实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将其驯服,在一起没多久,玩也玩够了,趁着白月光还没变成米饭粒,栾彰很快将其脱手。

  他没觉得可惜,对于任何“恋情”的结束他都不觉得可惜——符合心意和口味并不等于爱情,爱对他而言是一种廉价的情绪。

  阮嘉是猫,是那种可以抱在怀里的猫。纪冠城只是长得猫,而且还是最大型的猫科动物,外表看上去野性难驯,实际上性格截然相反。

  这不是栾彰的取向,他很难从自己过去所交往过的对象里找到匹配的模型,所以凭空捏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出来,哪怕纪冠城嘴上说着无所谓不在乎,不会因为栾彰的性向而感到困扰,但是照片给出的信息其实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他会把纪冠城所有的退路都堵得严严实实,叫纪冠城直面风雨。

  王攀把栾彰和刘树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栾彰和刘树在路上碰到,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对王攀接下来要找他们谈的事情心知肚明。

  他们在王攀的办公室里从不客气,沙发上各自坐一边,只有王攀靠在落地窗前。他的背后是澄澈明亮的月湖,而他的表情却是少见的严肃。

  “屠语风之前来跟我谈融资意向。”王攀开门见山,“他给得多要得也多,我对这件事其实是存疑的。”说罢,他看向了栾彰。

  王攀与栾彰此前产生过很大的策略分歧。栾彰在研发上的投入可以说是不计成本,观云也确实取得了非常夺目的成就——可是然后呢?王攀亲眼见过栾彰为他展示的最新研究,他先是为栾彰的设计感到惊喜与震惊,紧接着竟然涌现了一股恐惧的情绪。

  真正的观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工智能,以栾彰的设计思路来看,一旦他成功了,他将创造出来新的物种。

  那个强大的“大脑”只需要一个芯片的连接,就可以把人变成机器,同样也可以把机器变成人。

  科技永远是双刃剑,王攀不由自主会想到坏的那一面,他不敢想象那时被冲击的到底是科学界还是社会伦理。所以他迟疑了,以当下的商业能力为幌子跟栾彰拖延周旋,他想栾彰慢一点,至少要等大家都有所准备才行。

  栾彰不以为意,为了将他的野望推行下去,他对算力的执着已经到了极限,纵然EVO的机房里有海量的GPU在昼夜不停的工作,为了新分支的进度,他还会要求王攀继续向上追加。

  哪怕只有三百张。

  哪怕为了这三百张可能要毁掉一个人的人生。

  栾彰不在乎。

  “为什么?”栾彰问道,“现在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吗?观云3.0最快今年年底,慢则明年年初就要上线了,这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我们只需要再坚持几个月。”

  “对,所以屠语风会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王攀继续说,“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盯上的东西无论用尽什么方法都要弄到手,得不到就毁了,他没有什么怕的。”若与屠语风达成合作,对于EVO来说虽然会得到天文数字的资金,项目推进上如虎添翼,可是屠语风会一点一点蚕食EVO,事情到最后变得不可控制。

  王攀猜想屠语风大概已经知晓了栾彰想搞什么,屠语风的心中甚至可能是认同栾彰的想法的。有能力的疯子若和有钱的疯子在一起搞事情,这世界恐怕真的要完蛋了。

  但是王攀又没有办法直接拒绝屠语风。

  “EVO”是王栾刘三人在国外读书时组建工作室的名字,evolution译为“进化”,同时E这个字母也很像反过来的3。

  三人虽在同一所学校但专业有所不同,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朋友,又因兴趣相投有了共同的创业目标。刘树是三人之中行动力最强的,同时也是最熟悉市场的,栾彰则是闪耀的学术明星,他们都比王攀更成熟稳重,但都因为怕麻烦不想应酬而哄骗王攀做CEO。

  事实证明王攀的性格最适合担任这样的角色,他个人风格极强,有着不俗的煽动能力,能在各色各样的人当中周旋,手段强硬果敢,会在互联网上制造舆论新闻。他像明星一样耀眼,却总是带着“草根”一般地任性和拼搏精神,是科技圈有名的“坏小子”。

  当然这是后话。在EVO成立初期,找投资的全部压力都抗在了王攀的身上。他碰过很多壁,吃过很多闭门羹,华尔街那么长,没有一扇门是为他打开的。

  直到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叫Ewan的投资圈新贵。

  王攀发誓,如果他当时知道Ewan就是屠语风的话,那他一定不会选择打开那扇门。

  再见故人时已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屠语风剪去了十几岁时的一头长发,他长高了,气质比之原来更加冷冽迫人,眼睛里满是漠然,仿佛谁都无法近身。

  王攀下意识地蹦出了他的中文名字,介绍人惊讶地问二位是否相识,屠语风冷冷地说不认识,王攀讪笑地收回了手。

  屠语风的时间很紧,王攀长话短说。他在屠语风始终没有表情的注视下宣讲完毕,屠语风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的口音又难听又土,我听不懂你的英语。

  王攀小时候一直随父母辗转,很长一段时间在英国生活,小学在伯明翰读了一半,又在利物浦读了一半,以至于口音七扭八歪。后来去美国读高中,他一开口总是能惹来许多嘲笑,为此没少和人打架。

  见屠语风有意刁难自己,王攀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谁成想数日之后,他就迎来了创业路上的第一桶金。

  后来随着EVO从海外回归国内市场,遭遇了无数坎坷和险境,在不断的突破之下成为了当今人工智能领域最具实力的公司,种种荣耀都和屠语风以及背后的资本脱不开关系。

  所以面对屠语风的要求,王攀很难有选择空间,而他心中对屠语风的恐惧也从未消散过。

  “融资的事情就算现在立刻马上启动,这么大一笔资金的周转也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刘树站出来说,“你和屠语风也只是初步的聊一聊,还上升不到什么,具体下一步要怎么走,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商讨,现在不忙下定论。”

  王攀道:“可是能满足这种级别融资的集团屈指可数,屠语风跟过那么久,这个时候把他踢出去,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还能杀了你不成?”刘树笑着问。

  “他真的敢。”王攀严肃回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先是望了一阵子窗外,忽然转过身来问了栾彰一个问题。

  “阿彰,你觉得你能控制自己么?”

  他这问题听上去很无厘头,栾彰要是不能自控,那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有自制力的人了。但栾彰能听出来王攀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么浅显的事情,他在问自己,自己是否能控制住不去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从而把人类社会搅得天翻地覆。

  他不能,因为他始终相信人类存在局限性,而有局限性的事物一定会被取代。

  “你没办法去阻止一个人对于科学和真理的探索。”栾彰回答得很委婉。

  “好吧,我知道了。”王攀苦笑,顿了顿,又说,“你之前跟我提要把第五实验室拆分一个实验组出来,现在月湖没有空缺的场地了,我叫人重新找了地方,只不过离这里有些远,可以吗?”

  栾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纪冠城每天都和栾彰生活在一起,特别现在还知道了栾彰所谓的“秘密”,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了相当微妙的阶段。虽然栾彰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可两个人还在同一栋楼中,算得上同进同出。

  栾彰见纪冠城研究得正是起劲,为了让纪冠城的能力得以充分发挥创造价值,同时也为了自己最后一个步骤做准备,他需要把纪冠城丢去实验室,并且这个组不应该在月湖。

  王攀不知道栾彰这些弯弯绕绕,但意外地执行很到位,栾彰很是满意。这样一来,纪冠城的工作地点跟栾彰不在一个地方,两个人每天只有晚上才能见面,而且这个调动是在那件事之后,很难不让纪冠城联想到一些“避嫌”的词汇。

  他不会去恶意地揣测栾彰,而且进实验室对他而言是更好的机会和挑战,他几乎用最快的速度就进入了别人需要很久才能触及的核心领域,每天都像海绵一样充分地吸收着知识,这叫他下班之后会更加乐此不疲地和栾彰进行分享。

  栾彰总是撑着下把认真听他说话,笑得还是那般温柔,却总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一开始纪冠城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后来有一次他在栾彰的书房睡着了,栾彰试图把他抱起来弄回房间时不小心弄醒了他。他睁眼一瞬间,模糊的视线里是栾彰放大的脸,对方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挣动一下,栾彰稀松平常地说,既然醒了,那就自己回去睡觉吧。

  顺手摸了摸他的头。

  纪冠城头晕脑胀地跑回了房间,想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驱逐出大脑。

  他以为他做到了,他还是心无旁骛的他。傍晚他趴在岛台前一边研究吃什么一边问栾彰时,感觉栾彰回答得有些慢,转过头去看栾彰,碰巧对上了栾彰正在看自己的视线。

  明明还是那双眼睛惯有的神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纪冠城有被什么东西黏住的错觉。从脚尖到指尖,每一寸都不放过,酥酥麻麻的,仿佛有微弱的电流。

  纪冠城认识到那天晚上信誓旦旦的自己实在是天真得可笑。栾彰对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耐心仿佛都有了明确的指向性。

  纪冠城不想主观鉴定栾彰,就挑了个吃饭的时间随口问栾彰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打算获取一些准确的信息。

  “问这个干吗?”栾彰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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