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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嗯。”夏归楚有点想抽烟了,但是医院禁烟,他笑了笑,“怎么了,不准啊?”

  “不是,”左梅英粗鲁地打断他,哂笑道,“就算我不准,你小子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夏归楚吊儿郎当地耸耸肩,见左梅英眉心皱起,揉了揉太阳穴,才说几句话已经显出疲色,赶紧叫她躺下。

  这回她倒是没有推辞,从善如流地躺回被窝,夏归楚给左梅英盖好薄被,拍了拍说:“一把年纪了,又是有信仰的人,就别和从前一样动不动着急上火吧。”

  如今他和妈妈也没有太多话可讲,断绝联系这些年,他们对彼此近况都不熟悉,哪怕她听见了当年的经过,又如何呢?被掌掴的伤痕很容易消退,可亲人亲手贯穿心口的侮辱,却会一直留在那化脓,脓液蚀出一个个的孔洞,遇到风就呜呜作响。

  夏归楚坐在床边低着头,手无意识地抠被角:“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多好的对象,我和南宗也不像A和O那样天然契合,灵肉紧密联系,我也怀疑过我们也许根本不合适……”

  他抬起双眸,平静地直视左梅英,“但……我们不是夏维森和那个人,AA恋是否长久我无法代表,我只是想再试一次。”

  左梅英端详儿子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沉默着侧头看向窗外,晚风微微,清凉的月光下,缅桂花枝绿叶茂,只是不在花期,枝头不见莹白如玉的花朵,也闻不到馥郁的香气,她却看得出神。

  夏归楚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想起小时候每逢夏日灼灼,普腊河边常有插银簪、穿围裙的婆婆,提着篮子沿街叫卖,篮子里放满缅桂花和茉莉花编的花串。左梅英不管多忙,都会买上几串,别到衣襟上,或者挂在店里,或是戴到夏归楚的手上。

  那花串夏天戴自有一股凉丝丝的香气,颇有消暑的功效,小孩却不懂事,夏归楚嫌花串香得太甜,娘兮兮的不愿戴,因此经常被左梅英追着打骂,骂他不识货。

  “缅桂花还没开呢,别馋了,”夏归楚忽然一笑,“等六月我给你买花串。”

  床上的女人面色一变,嘴唇嗫嚅,喉头哽住似的发出呜鸣,末了滚下两行泪,像是卸下什么重担,缓缓跟夏归楚讲了一个故事。

  左梅英和夏维森,还有那位Alpha情人小时候都住同一栋楼,那Alpha是一对老夫妻在医院捡到的孤儿,捡回家后养到七八岁,连个大名都没定下,老人就相继驾鹤归去,从此他就成了小区的小流浪,全靠邻居接济勉强活着,大家都叫他“猫儿”。

  因为家中信仰持明教的缘故,左梅英常跟着父母行善,时不时给那孩子送饭,和他说话,但那孩子真跟个猫似的,躲着人神出鬼没,也不爱讲话,偶尔见到,两只眼睛悬在苍白的脸上越发显出黑来,有些妖异的美。

  那时夏维森和左梅英上同一所中学,两人背着家长早恋,夏维森分化得早,Apha的占有欲强,他看不太惯猫儿,偷偷和左梅英说,这人养不熟,离他远点,左梅英笑他吃醋,没当回事。

  六月的一个晴日,左梅英照例去猫儿家给他送饭,猫儿却不在家,她把盒饭挂在门把手上,下楼去上学。

  过马路时,左梅英正想着晚上和夏维森看电影的事,猝不及防一辆车闯红灯朝她碾过来,亏得一个人影斜刺里冲来推开了她,救了她一命。

  左梅英吓得冷汗涔涔,回神一看,猫儿躺在急刹车的车轮下,流了一地的血,他手上挂着的缅桂花和茉莉花手串,都被血染透了。

  “你知道那天我送猫儿去医院后,他醒来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左梅英眼神空空地望着未开的缅桂花,像在问夏归楚又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他说,‘姐姐,花串弄脏了,下次送你更漂亮的’。”

  “小楚,我欠他一条命。”

  从那以后,左梅英真心把他当自己亲弟弟疼爱,哪怕他抢走她的老公,毁掉她的家庭,左梅英都一忍再忍。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傻,可她欠猫儿的,持明讲万事有业有报,他就是她的业和报。

  直到夏归楚和她告状自己受到骚扰,左梅英才被逼得正视一件事,她欠猫儿的,可她儿子不欠他的,在这个畸形的四口之家,夏归楚能学什么好?

  当下她乱糟糟地敷衍了几句,先堵住夏归楚的嘴让他别乱说传出去,心里却是惊惶不定,她害怕儿子也会被猫儿夺走。

  左梅英对Alpha这一性别委实没有什么信心,热恋期夏维森和她也曾山盟海誓,他们的信息素匹配据说高达90%,他甚至还讨厌过猫儿,可后来呢?夏归楚也会这样吗?

  她绝望地找到猫儿,求他放过自己,猫儿却笑了,他说:“为什么?姐姐,我不要和你分开,大家都在一起不好吗?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啊。”

  听完母亲的故事,夏归楚愣神许久,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迫切地想找曹南宗倾诉这一切,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夏归楚站起身,恍惚地朝病房门口走,左梅英却叫住了他。

  “小楚,我是做了很多错事,但我在持明待了这么多年,对月君也算有些了解,有些事旁观者清,你未必意识得到,”左梅英忧愁地看着夏归楚,斟酌着措辞说,“月君是个好人,可也因为他心善,谁都可以从他身上索取点什么,可那并不代表他爱谁,有多爱。你们结了又离,就说明有问题,一时好,也不代表……”

  “行了,”夏归楚背对着她眉心攒起,不耐烦地打断,“我认识他的时间不比你短。”

  左梅英料到他会不耐听自己这些唠叨,可还是坚持说下去:“我不是空口无凭,你知道圣坛那些副影,到现在都还对他痴情得很吗,可是月君对他们呢?他到底是Alpha,你看乔闻达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有多放在心上?人情淡薄啊……”

  砰的一声,夏归楚摔门而出。

  难得左梅英开始站在他立场替他打算了,可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自己一堆烂事还来说教别人,夏归楚忍不住腹诽,果然父母就是父母,永远觉得自己比孩子睿智,永远觉得自己有资格指挥孩子的人生。

  夏归楚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叫曹南宗一起回民宿,却发现Alpha并没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放眼望去,深夜的医院也不见他的踪影。

  心脏顿时提到喉咙口,夏归楚快步走到值班护士站,问里面的护士是否见过曹南宗,曹南宗戴着面具又穿裙子,想来不会那么容易被遗忘。

  护士略一思索,总算想起来了:“哦对对,是有个戴面具的长发小哥,我还问他裙子哪里买的呢,刚刚他朋友来过,接他走了。”

  “朋友?”夏归楚心道难道是小柯,可要是小柯,也不会就这么走了啊,“那个朋友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护士嘿嘿一笑,觉得今天真的很饱眼福,喜滋滋地说道:“挺帅的帅哥,戴一副金边眼镜,身上的西装看起来就很贵,竟然是个Omega。”

  夏归楚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那是乔闻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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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数来了。

  另外关于左梅英的故事,人都有其复杂性,每个人都只能看自己视角所能见到的事。

  不过,作者本人很喜欢猫,没有一只猫猫受到伤害!

第46章 很想你

  眼缘是一种神奇的第六感,有的人见第一面就喜欢,比如曹南宗之于夏归楚,而有的人第一次见就觉得不对劲,和他待一起浑身不自在,比如乔闻达。

  当年知道乔闻达是曹南宗的发小,且跟随他的其他候选人——也就是后来的月影副影们,人多势众,夏归楚识时务者为俊杰,劝自己和对方搞好关系,并且付诸过行动,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人乔闻达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手里的纸条被夏归楚一会儿揉成一团,一会儿展开抻平,越发皱巴巴的,这是曹南宗让护士交给他的,只写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夏归楚把纸条揣进兜里,左梅英状况平稳,他也不想再待医院,一走出医院他就给自己点了根烟,轻烟袅袅往上飘,闻着闻着,竟然从里面闻出白檀香的味道,烦躁得他一把掐掉烟。

  回到民宿,夏归楚曲肘靠在阳台栏杆上,俯瞰今夜的普腊河,江风迎面转强,吹得头发乱成鸡窝,他心怀不轨地想象,若是曹南宗在这,会不会被吹成蛇发魔女?还别说,他挺想看的。

  手机蓦地震了震,是朱臻的电话,一接通,朱臻有些意外他竟然没睡,夏归楚叫她有话直说,原来夏维森又上工作室堵人,不巧夏归楚在戈兰,便宜爹扑了空,在工作室里一通闹,被朱臻报警把人轰走了。

  夏维森由衷称赞朱臻:“干得好,我不介意再送他吃几年牢饭。”

  婚礼那天,夏归楚因夏维森的敲诈魂不守舍,几乎没有感觉到一丝结婚应该有的快乐,好在他习惯神游,觍着脸自称天马行空是艺术家的天性,想来表现也不会太奇怪。

  夏维森让他分批打款降低风险,夏维森乖乖打了几笔之后,留下最后一笔谎称自己只有现金,引夏维森去警方埋伏的地方取钱,夏维森如果不贪心,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但他知道自己这个爹从来不懂何为适可而止。

  朱臻仍然尽责地提醒夏归楚注意别泄露行踪,免得被老混球缠上,她原是想等白天合适的时机和夏归楚说这件事,没想到他一天都没得空。

  夏归楚嗯了一声,简单问了些工作室的情况,正想就这么挂电话,电话那头的朱臻却忽然说:“怎么感觉你没什么精神?那位呢?也不管管?”

  “有吗?”夏归楚不太自在地舔了一下唇,扯了一下嘴角,手抚过昨天用力抓过的栏杆,“可能昨天做得太多了吧。”

  听筒里立刻传来朱臻的脏话,威胁他少显摆自己丰富的夜生活。

  夏归楚嘿嘿一笑,笑了一会儿自己都觉得那笑声空洞,索然无味,终于把曹南宗和乔闻达走了的事和朱臻说了,如鲠在喉道:“我也知道以他那性格,和乔闻达没什么,可我还是很介意。阿臻你会不会也这样?很烦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要好?”

  停顿片刻,夏归楚挠了挠鼻尖,几乎有点不好意思:“说肉麻一点就是……我想他和我全世界第一要好,管什么青梅竹马还是别的人,都给我通痛往后靠,哎草,我是不是太小气了?”

  朱臻沉默片刻,才以一副见了鬼的口吻说:“你小子居然也有反省自己的时候?”

  “我他妈在你眼里就这种人设?”

  “你说呢?我还不知道你的狗脾气?没理也能被你掰扯出三分,有点颜色就敢开染坊,”朱臻简直要感慨一句爱情真是魔法,居然能让她这个横行无忌的朋友都束手束脚起来,“怎么现在能理直气壮的时候,却莫名让自己矮一头?”

  夏归楚虚心求教:“怎么个理直气壮法?我怕他觉得我不信任他,显得我小肚鸡肠。”

  “你没问过就别瞎脑补行吗?”朱臻恨不得一棍子打醒他,“以前我总以为曹总这种闷葫芦,让你吃很多闷亏,这么累人的对象不如不要。现在看来,你也好不到哪去,对外人重拳出击,对自己人唯唯诺诺,在这点上你俩还真是绝配啊。”

  夏归楚哼道:“谢谢您的祝福,不过我们哪里都是绝配。”

  “配配配,”也不知道朱臻到底是说配还是呸,“你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你和别人走了,他介意得要死要活,你什么感觉?”

  夏归楚顺着她的话一想,美滋滋地说:“好爽,可爱死了。”

  想起曹南宗才因为紫莲花和自己吵嘴打架,夏归楚竟然有些意犹未尽,曹南宗会发那么大的火,实在是件稀罕事,连带床上的风格也会变得更激进,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多来几次。

  ……当然,回头还是得揍黎允齐一顿,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把草稿洗掉?

  朱臻却是不想再听夏归楚撒狗粮了,赶紧扯回正题:“对了,还有一件事,关于你和喃喃的风流韵事,网上的舆论淡下去了,有人在压话题。”

  “哦?”夏归楚有点意外,他也就两天没关注网络,又变天了。

  “你不知道?”朱臻也很意外,“我还以为某人吹了枕头风,让曹总摆平的呢。”

  夏归楚翻个白眼:“我跳出来就是为了吸引他身上的火力,犯得着让他摆平吗?你别看他表面风光,什么大集团副总,他要能控制舆论,会自己天天被网暴?”

  朱臻意识到事情不太寻常,思忖片刻,灵光一闪道:“不会是丁哥旧情难忘,看你可怜帮你吧?他在这方面还是有些人脉和手段的。”

  夏归楚嘶了一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几天和曹南宗待在一起,让他几乎忘记还有丁洵这号人了,或许也不是忘了,是因为他把对方拉黑了。

  “不会吧,他都放狠话说‘恩断义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演港产黑帮片呢,”夏归楚嘴巴不饶人,“怎么会替我摆平舆论?”

  他的心里倒是有另一个人选,不过朱臻和这些无关,就不必让她操心了。

  又聊了几句闲篇,听出朱臻嗓音疲惫,夏归楚便草草结束电话,催她去睡觉,朱臻打着哈欠,最后关心了一下好友的感情:“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乖乖等曹总回来?”

  夏归楚嗤笑一声,乖从来不是他的风格,思来想去,曹南宗虽然走得匆忙,连在手机上和他多交待几句都没有,但夏归楚不觉得曹南宗是那种会随便撂挑子的人,抛下感情不说,这里还有拍摄未完成,曹南宗不会离开戈兰。

  能叫动曹南宗的,恐怕也不是赶来的乔闻达,而是他背后的那个女人——云流。

  对曹南宗的去处,夏归楚已然心里有数,他抬眼眺望一江之隔的摩罗山,风声猎猎,雨林遮蔽的迦那圣坛若隐若现。

  他对朱臻说:“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比起星棠公馆的软床,此刻身下这张静室的硬床更合曹南宗心意,从小云流就教他戒享乐,圣坛这张硬床就是他修行的起点。

  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奔波了一天的劳累泛上来,只是精神迟迟难以入眠。

  乔闻达的突然出现,曹南宗并不怎么惊讶,他相信小柯不会出卖自己,但乔秘书毕竟是乔秘书,能被云流信重这么多年,他有的是办法知晓曹南宗的行踪。

  无心探究乔闻达如何做到,从他选择忠于云流,而不是忠于他们的友情开始,曹南宗就对他彻底关上了心扉。

  但他还是跟乔闻达走了,抛下夏归楚上摩罗山,进圣坛,因为乔闻达说,云流病了,病得很重,她想见曹南宗一面。

  曹南宗心急火燎赶来,连条信息都来不及给夏归楚发,却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身处他这个位置,不管是月君还是副总,很少有人能骗到他,除了云流。

  小时候云流骗他说,他是她这个师父从野兽嘴里抢下的野孩子,收留他是看他眉间灵气流动,和神有缘,成全他皈依持明。后来骗他,月影可以按他自己心意选,骗他放下夏归楚,才是对他好。

  现在还用快死了这种话骗他。

  人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可曹南宗却认为这话应该反过来说,父母才是债。

  正辗转难眠,手机屏幕霎时一亮,曹南宗愣了愣,屏幕又接连亮起,像一簇簇烟花渐次点燃,驱走他身边的一小片黑暗。

  曹南宗拿起手机一看,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夏归楚给他发了满满一屏的语音。这家伙发这么多语音,怎么不干脆打电话过来?

  点开第一条就听夏归楚说:“睡了吧?就不打电话扰你清梦了,但我又感觉打字没那个味,所以将就一下吧,不然明早睡醒你再语音转文字也行。”

  曹南宗才不想转文字,夏归楚声线很好听,有厚度,却没有某些Alpha过于装腔作势的油腻低沉,尾音带些懒和翘,别人听着或许像挑衅,他听着却像小刷子伸进耳朵里挠,有些撒娇的意味。

  他把手机贴到耳边,听夏归楚的声音给自己的耳朵按摩。

  夏归楚不客气地把从左梅英那里听来的前尘往事,当作睡前故事讲给曹南宗听,曹南宗不知不觉听入迷了,他挺喜欢听常人那些感情浓烈、情节曲折的故事,因为自己清心寡欲,以往外面天崩地裂,都很难抵达他内心,他和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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