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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而秦见安仍然像是未曾睡醒一般,在寝殿中四处飘荡着,到处喊着兄长。所到之处尽是血色的脚印,在地上绒毯间踩得到处都是,而后又斑驳褪去。

  贺子裕微眯起眼,这一点残魂像是凭借怨气,用外力强留在这世上,像这等魂魄若无依傍,一般勉强几年就会消亡。

  他似乎从秦见安的残魂上看到了楚江王的念力,也就是秦见祀的执念。

  “你是说,这家伙是因为秦见祀的执念留了下来?”小皇帝挑眉看着,一边招呼鬼,“喂,朕的寝殿都被你弄脏了。”

  秦见安茫然回头看他一眼。“兄长……不怪你,兄长……”

  “他前几天好像还没这么痴呆。”贺子裕摸着下巴,“难道是快到了消散之日,才有口难言借托梦境,又在王府那日急不可耐地想我收留?”

  “秦见安,”贺子裕试探问道,“我和你兄长熟,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秦见安一愣,口中喃喃着兄长,恍然间虚闪了几下,下一刻就张大血嘴出现在贺子裕眼前,伸手猛地抓向他。

  “小心!”小皇帝拦在贺子裕身前。

  倏然间,贺子裕一下感觉自己被冰冷刺透,接连倒退几步坐在地上,他闷哼一声并不好受,一瞬间就感觉像是被浸在水里。

  而等睁开眼,而秦见安已然不见了身影,小皇帝正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秦见安呢?”

  “好像……进你身体去了。”

第23章 狠厉如他

  猎猎东风焰赤旗,画神金甲葱龙网。天一亮,宫中的仪仗队就自东门而出,浩浩荡荡往围猎场而去。

  这一去少说三五天,贺子裕坐在轿辇里,看着前边的秦见祀一身英武盔甲,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后的卫军尽都跟随,气势恢宏。难怪武朝百姓只知摄政王,不知君主为何人。

  “陛下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千岁——”

  百官行礼,不少王公贵族都是一身骑装,仆婢成群。道两旁百姓早已被驱逐,只剩下禁卫军镇守着。贺子裕还在看前面的秦见祀,思忖昨夜秦见安的举动。

  “他本来就快要消散了,如今还入我身,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贺子裕捉摸不透。

  小皇帝啧了一声。“或许是想借你身,再见秦见祀一面。”

  贺子裕半撑着头,懒散打了个哈欠。他因为秦见安又是一晚没有睡好,现下困倦疲乏还要强打精神,而这秦见祀也真是怪,前几日还对他那样,今天却又疏离淡漠起来。

  难不成,是这厮发现了自己动的手脚?

  “王爷,陛下一直在看您呢。”前边,暗卫骑马上去悄悄说道。

  秦见祀闻言眉头一动,微偏过头果然就对上贺子裕的视线,瞧见贺子裕忙不迭收回目光又假装无事的样子,低嗤了一声。

  ·

  行进了小半日,一众人才到这围猎场。

  风吹旷野草低,贺子裕屁股都坐麻了,正要搭着王总管的手从轿辇上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他的面前。

  贺子裕一愣,抬起头,对上秦见祀淡漠俊美的面庞。这双眼只是盯着就叫人心慌,王总管只好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这厮能有这么好心?

  贺子裕搭上秦见祀的手,从军过的人,掌心糙粝,指腹带着薄茧,搭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可是连笔都没提过几次的帝王的手,却柔软地好像用力一捏就会泛红。

  秦见祀正要握住,这样的触感一下就淡去了,某皇帝已经从轿辇上下来,大步往扎营处走。

  贺子裕一边走,心里念叨着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四围的宦官宫婢正在收拾从马车上搬下的箱子,看见他走来都俯身跪拜。

  “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他挥挥手。

  众人正要起来,瞧见轿辇旁的摄政王也跟了上来,连忙跪着不敢动了。

  贺子裕脚踩过野草往营帐走去,背后的目光却如有实质,让他如芒在背,他逐渐越走越快。

  直到他飞快地走进明黄色帐篷中,帘子下一刻又被人掀开,贺子裕还没来得及转身看,就被压到了角落。

  他正要惊呼,宽阔胸膛就贴上了脊背,臂膀自后拢住了他身子,耳边传来秦见祀压低了的声音。“陛下跑什么?”

  贺子裕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鼻尖浮动着瑞龙脑的香气。“皇叔,朕只是到处走走。”

  “还走吗?”

  “不走了。”

  秦见祀这才抓起他的手来,似乎只是为了补回刚才没有做成的事情。

  糙实的指腹摩挲过手心,捻过指根,让贺子裕一抖,他缩在秦见祀怀里,任秦见祀亵玩着他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就让掌心十指交缠裹覆,不轻不重捏弄着,痒痒麻麻。

  直到秦见祀玩尽兴了,才松开他。

  “陛下要骑马么?”

  贺子裕仰起头,黑白分明的眼对上秦见祀目光,又很快低下了头。“骑。”

  再出帐时,守在四围的宦官禁军都默契地低下了头,贺子裕跟在秦见祀身边,往草场走去。风劲角弓鸣,他隐隐觉着秦见祀今日有些不太寻常,眼底像是藏着让人不安的情绪。

  管马的宦官牵来了一众好马,请贺子裕挨个挑选。

  “皇叔,朕不会骑马。”贺子裕垂眸道。

  “无妨,臣会教陛下。”

  秦见祀替他选了马,套上的辔头与缰绳用得都是最好的,那宦官不敢抬眼看秦见祀,只将选定的棕黄大马牵了出来。

  贺子裕走到这个高到他肩膀的马身边,虽然有不愿,还是在秦见祀的注视下踩上了马鞍,秦见祀掌掐着他腰给他借力,搭扶了一把。

  草场边上,禁卫军副统领守在边上,楚非也在一旁看着。他想到贺子裕的嘱托,目光搜寻间,就在不远处瞧见了右将军贾光。

  楚非缓缓攥紧了拳头。

  “皇叔,朕要怎么来?”贺子裕骑在马背上,望向四围宽广的马场,这些天在皇宫中待惯了,如今乍然见到这一望无际的景象,忽然有种得脱樊笼的感觉。

  “握住缰绳,夹紧马肚,”秦见祀淡淡道,“陛下聪慧,一学便知。”

  秦见祀牵着缰绳,带着贺子裕在马场中转悠起来。

  没过多久,贺子裕就能驱策马在马场上小跑,秦见祀远远站开了,贺子裕骑得越来越快。马蹄嘚嘚的,踩草跑踏而过,带起风吹鬓毛,连着贺子裕衣袂扬起,凉意习习。

  贺子裕欢呼起来,身子随着马跑的节奏站坐着,在马场疾驰。

  他扭头看向秦见祀笑着招手,直至倏然间,缰绳断裂。

  贺子裕的笑意在倏然凝固,遏制不住的马不知为何开始肆意狂奔着,贺子裕没有了缰绳控制,立马俯下身子攥紧了鬓毛去抓辔头,辔头却也掉了下去。

  失去了马具的他一下被马颠得跌了半个身子,骏马疾驰间随时都有可能将他甩出去。

  “快来人救朕——”贺子裕撕心裂肺大吼着,场外的禁军们瞳孔一缩都冲了上去,早有准备的右将军贾光从近路飞奔而来。

  马蹄乱踏间,贺子裕却看见秦见祀负手站着,面无表情。

  他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过来。

  有左相阻拦,秦见祀的人肯定不能顺利坐上禁军统领的位置,可是有护驾之功,就不一样了。

  其实打从秦见祀耐心教他骑马的时候,贺子裕就开始起疑。这位摄政王果真从始至终,行事都是如此狠历。

  贾光快要冲到了。

  贺子裕咬着牙闭紧眼,忽然一把松开拽马鬓毛的手,狠狠推了一把,他绝不可能让秦见祀借着自己如愿以偿。

  远处,秦见祀瞳孔猛然一缩。

  訇然,一声沉闷的呻吟声响起,楚非抱紧贺子裕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疾驰的骏马马蹄从他耳边险险踩过。

  贺子裕只感觉身子一震却落入柔软间,天翻地覆间有手紧紧护住了他的头,随即一停,那手仍然死死地护住他,耳边传来咳血的声音。

  贺子裕挣脱开去,瞧见是楚非一愣。

  “你——”

  “陛下没事吧……”楚非弓身咳出一大摊血,手指怪异地向后斜着,像是折了,他尽力抬眼扫视一圈贺子裕,还要起身来看他,血迹蜿蜒从嘴边垂下,“陛下让卑职…咳咳……盯着右将军……还好卑职及时……”

  贺子裕不知为何这一瞬心绪复杂,他虽然吩咐了楚非,可刚才那样的危急情境,他并没有指望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哨卫会来豁出性命救他。

  他连忙按住楚非,“朕都知道,你先别说话。”

  “陛下您没事吧?”副统领急急跑了上来,“卑职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请陛下降罪!”右将军贾光与一干禁军一同跪了下来。

  乌压压一片人异口同声地说出请罪的话,却看不见一个受伤垂危的人。坠马的心悸感已经淡去,贺子裕抬起头,冷冷看向众人,“你们是该死。”

  “还不快寻太医!”他怒斥道。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抬起楚非,副统领要来扶贺子裕,却被他一把推开,直到秦见祀走上前,吩咐他们退下。

  贺子裕仍然坐在地上,看着草上那摊血迹。

  秦见祀伸手拉向他,被他一把甩开,“别碰朕!”

  那只手不容置喙地拽住了他的手腕,难以被甩开,贺子裕抬起眼来,一瞬间流露过寒意又垂眸遮盖,徒然攥紧指尖。

  这些日子的伏低做小与步步妥协,最终都像是个笑话。他只会被秦见祀拿来反复利用,达成目的。

  “陛下为什么松手?”秦见祀淡淡问他。

  “既然知道皇叔不会来救,”贺子裕阖眼,“朕也没有坚持的必要。”

  攥着手腕的力道,一瞬间变大,贺子裕闷哼一声,闭紧眼忍耐着痛意。

  但秦见祀冷着脸,终究还是打横抱起他,在暮色四合间往营帐方向走去。

  贺子裕也不反抗,手无力垂下。他该去哪里找出路,又该仰仗谁去保住这个岌岌可危的皇位。

  秦见祀喉结一动,没有出声。

  塞进户部的那两个人不干净,他也是怀疑贺子裕的用心,想借此敲打,原本算着有贾光在,不会有事,却没有想到贺子裕竟然会松手。

  那一刻众人涌向贺子裕,没有人看见站在远处的摄政王忽然间面色微变,直至看到楚非护住贺子裕的那刻,才缓缓停下脚步,负手继续沉冷站着。

  ·

  西边霞光漫天,染得马场萋萋野草金红一片,秦见祀横抱着贺子裕,朝着黯淡的夕阳而行,人影不断拉长去。

  “你要带朕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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