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律恒看着闻柏舟，轻声说：“你也不用担心。如果老爷子真的有什么不测，继承他位置的人，会是齐老师。”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没担心这个。”

　　虽然地堡换继任者确实是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甚至他们与01号地堡的合作，都会因为新任继承者的选择而发生变化。

　　但现在，杨旗明显还能顶着这片天，他更担心的还是杨旗的身体。

　　“……”律恒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提出想要可控核聚变的研究资料的时候，老师就已经在做准备。地堡里那么多工作人员，只有齐老师和你一起整理资料，不仅仅是因为齐老师最了解可控核聚变。”

　　“齐老师对学术问题有些固执，他也很聪明。其实即便没有那些教授们的提问录像，这次这么大批量的生活物资一次性抵达，也会让他产生怀疑。但只要是对地堡有用的，对人类向上有好处的。即便他怀疑，他也依然会支持。”

　　齐老师，是依靠着这股想让同胞过得更好的心，才一路拼到现在的。

　　闻柏舟觉得，这简直是律恒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之一。

　　“至于老师……”

　　“泽城能有办法吗？”闻柏舟突然问，“反正我总会找机会去泽城的，泽城会有办法吗？”

　　律恒深深看着他，良久后才开口道：“或许。”

　　“那我们就把泽城提上日程。”闻柏舟说，“我知道这非常难。我们过去需要准备一些什么？你能给我列个物资清单吗？”

　　“不用你准备。”律恒说，“交给我。”

　　去泽城这件事彻底的纳入日程。

　　但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去一次13号地堡。

　　这是杨旗在病床上下达的安排。

　　他确实有些不太好了。躺在病床上吊着药水，整个人看起来干瘦又疲惫。见了闻柏舟，却依然和蔼地笑了。

　　“舟舟，我和13号地堡的那些人说好了。”他低咳着说，“这次沿线的物资补给，你跟着律恒的小队去。这次他们队就不带新人了，只带你。你过去，找他们要小型化商业堆的资料。还有……”

　　他猛咳了起来。

　　闻柏舟紧张地轻拍他的背脊：“杨爷爷你别操心了，我们会弄好的。”

　　杨旗摆了摆手，又说：“我记得，海水淡化是很古老的项目。你们早就有了这个技术，却一直不能推广开。一来，是因为能源受限。二来……”

　　他又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二来是因为淡化效率的不理想。这让淡化的成本变得极其高昂，成为了只有极少部分人能使用的资源。找13号地堡，他们有。他们是高新科技园区里起来的地堡，这些东西，他们保存得很完整。”

　　闻柏舟紧抿着唇，低声说：“我知道了杨爷爷。我会处理好的，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杨旗呵呵一笑：“好孩子，不用担心。在你们出发之前，爷爷还会给你一个小惊喜。”

　　他藏着不肯说是什么惊喜，闻柏舟一边担心，一边期待。

　　直到出发前两天，地堡里所有的显示器都检修完毕。

　　杨旗苍老的声音借着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地堡：“今晚八点开始，地堡将在每周二，每周四，每周六定时为大家播放旧日的记录片。”

　　“今晚播放的第一部 ，名叫《绿色星球》。”

第44章 【一更】

　　绿色星球？那是什么东西？

　　可地堡又是大肆检修显示器, 又是杨老亲自直播，这一看就是个激动人心的大事。

　　家有老人的, 一下了班、放了学就冲回去询问自家老人, 知不知道绿色星球是什么？

　　绿色星球比较小众，许多老人都没看过。但他们知道“纪录片”是什么东西。一来二去，整个地堡都沸腾了起来。

　　晚上八点，下班之后还有两个小时才能等到！于是就连吃饭的时间, 都变得有些煎熬。

　　虽然食堂今天又推出了炒木耳。即便他们吃了一辈子的木耳, 都不得不承认今天这道炒木耳是比想象中还要好吃的香脆可口。可一顿饭再怎么细嚼慢咽, 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情。

　　还有一个半小时, 让他们怎么熬？

　　于是不少人早早地就去地堡的各个屏幕下站位了。

　　经验丰富的, 甚至连自己家的凳子都拖出来了。经验不丰富的, 又舍不得自己提早霸占的位置, 就只能席地而坐。

　　晚上八点, 《绿色星球》准时播出。

　　开场那参天的巨木与茂密的雨林, 就引得地堡内外惊呼连连。

　　更别说还有那行走在地面的人，与那万里高空倾泻而下的阳光。

　　画面的直观表达, 比重复一万次的语言都更加有用。

　　原来阳光是这样的, 原来真正的树木是这样的，原来战前的世界……是这样的。

　　小朋友们呆呆地看着那些画面, 看见植物为了生存而厮杀的时候, 会紧张得握紧长辈的手。看见枝叶舒卷，花朵骤然绽放时，又会呆呆地“哇”出声。

　　原来地面上这么有意思, 原来它也曾经有这么多的颜色。

　　那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地底呢？孩子们愣愣地想, 我们为什么会有地堡，而不是巨木那样的建筑？都是因为那场战争吗？

　　这一整晚, 地堡都热闹非凡。

　　即便到了第二天，各个工作区域里也洋溢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缓冲区内，一辆又一辆等待着离开的物资车停在那里，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外出的地面工作人员们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着昨天看到的内容。

　　“你看到没有，有个画面里那个植物在吃虫子！”

　　“我有注意到哦，你们说那个植物是不是就是现在外面那种会袭击动物的杀人草的前身啊？”立刻有人就窜了过来，“只是没被感染，就长得小小的，只能吃虫。”

　　“杀人草现在也不多见了。他们那个雨林那么大，不知道藏了多少。”

　　“有这种植物，他们肯定不会害怕虫潮吧。”

　　语调里不知不觉就多了些羡慕。

　　“看见那些树，我才知道原来书里说撑天巨木不是在骗我。怎么能长那么高的？”

　　“人家有阳光欸。长得更高，光就更充足吧。看咱们外面那些种植区，树始终长不太高，不知道是不是灯组不合理？我们的树要能那么长，得有多少果子吃啊……”

　　“滴滴——”

　　运输车亮起车灯，鸣笛打断了他们聊天。

　　一个缓冲区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都上车了兄弟们，该出发了！”

　　聊天的人群一哄而散。

　　不多时，一队接一队的运输车队就缓缓穿过玻璃城市一般的特殊种植区，离开了异常热闹的01号地堡。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物资运输日，各大地堡都有车队出发，为沿途的小地堡与补给点送上补给，也为远处的大地堡送去自己的特产物资。

　　车队如同长龙，从01号地堡出来，驶上主干道，又将在这里分道扬镳。

　　叶驰的手臂搭在车窗舷上，歪头看着前方巨大的运输车跟着开道的重型突击战车慢慢转道，离开了主干道区。

　　“今年是他们负责去隔壁城啊？”叶驰侧头问律恒，“前几个月那条道出事被封了，现在清出来了吗？”

　　“不知道。”律恒说，“如果强酸雨有蔓延到那条线上，或许。”

　　“啧，强酸雨……你们这运气是真的不怎么地。”叶驰咂了咂舌，又扭头去看他的车后镜。

　　镜子里在他们后面，也是长长的队伍。

　　他们这次出来，依然是两辆轻型突击战车搭配一辆中型运输车的搭配，但没有再带任何新人。不过别的车队里，肯定带着。

　　城内物资运输原本是地面探索工作里最安全的工作之一，绝大多数决定上地面做探索工作的新人，都是从城内物资运输开始。

　　但地面工作，肯定也少不了各种风险。不过像上一次任务那样的情况，也属实十分罕见。

　　接下来两个月地堡都没安排律恒他们出去，除了虫潮和小队在13号地堡未归的原因之外，估计还有让律恒他们养一养身体的意思。

　　那场虫潮爆发得突然。13号地堡为了各个地堡的人员安全，前一阵子才放他们返回。叶驰回归时间不长，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窍。

　　他自己觉得想明白了，又说：“不过也还好了，都毫发无损的。闹了这一场今年估计都是安全的了。”他说完又说：“也就那么几个月，气温就得直转之下，到时候冰天雪地的，就更没虫子了。”

　　他说完又扭头看向后座的闻柏舟，笑呵呵地问：“你说是吧小闻？”

　　闻柏舟冲他笑了笑。

　　叶驰也无所谓，他本来一个人也说得高兴，末了又把话题转向了地堡播放的纪录片上：“绿色星球，嘿，绿色的。这颗星球以前是这个模样，怎么会叫蓝星而不是绿星？”

　　“因为水比植物多得多。”闻柏舟说，“地表有超过70%的地方被水覆盖，从太空里看就是蓝色的。”

　　“这样啊，你已经看过后面的内容了？”叶驰又咂了咂嘴，“它这么多水，我们怎么还这么缺水啊！这些水就不能自己变得健康能入口一点吗？”

　　他吐槽了两句，看前面的车队快走通了，又发动了战车：“不过说真的，律队。老爷子那身体情况都这样了，现在播《绿色星球》，是不是有些暗示的意思呢啊？”

　　律恒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想想啊，森林里只有2%的阳光能落下来，植物会为了这2%的阳光展开厮杀。而一颗老树倒下，会有无数的小树乘机而起，成长得最快的轻木会得到胜利。”叶驰复述着昨晚播出的内容，“你能信这没点暗示？”

　　“你想多了。”律恒说，“老师不会有事。”

　　叶驰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有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等战车彻底驶上干道，才开口说：“我知道你和老爷子感情深，但是，就怎么说。咱们吧，命就这样，对不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律恒疲惫地闭上了眼。

　　叶驰见状闭了嘴。可几分钟后他又开了腔：“哦对了，还没谢谢你小闻。要不是你带来那批物资，我们地堡现在也不会跟过年似的。真的很感谢你，你们地堡在我们的补给线上不？”

　　“不在的。”闻柏舟说，“它有些偏。”

　　“哎，物资丰富的话，偏也不是缺点。”叶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叹道，“不偏的地方事儿多着呢。”

　　他想到那些事儿就有些头疼，干脆一踩油门把速度提起来。

　　这一段路以前是旅游线路，沿途没什么地下公共设施，也就没有补给点。是难得的可以把速度飙起来的一段路。

　　闻柏舟两个月没有出来，有些好奇地往外看着。

　　2099的天色没什么变化，路边的景象也就依然光秃秃的。只是因为两个月没有下雨，土地的沙化程度看着就更高了一些。

　　战车掠过，就会带起一层黄沙。偶尔遇见的建筑残骸，也有一部分已经被沙覆盖。

　　只是原本还偶尔能见到的爬藤植物，这次好像更少了一些。被那场强酸雨伤害的，远远不止他们这些幸存者，还有那些扎根地底深处的植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