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他左右望了望两侧街道，走过来后也没发现车里的自己，穿过前面的面包车上了大楼旁边的台阶。

　　赵霁羽打量着这条很长的台阶，这是老建筑外部的水泥楼梯，一般用来送货或者给员工走的。他盯了一会儿，申燃走完一段便穿过一条长廊，接着往上走，连走了三段很长的阶梯才转进一扇门里。

　　他估摸了下高度，差不多有七层楼。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到申燃，他正考虑着申燃是不是在便利店打工，申燃就从门里出来了，快步下了楼梯，从前面原路返回便利店，很快又抱着两箱气泡水出来。

　　赵霁羽坐在车里，看申燃往返了三趟。

　　夏日午时的太阳日头毒辣，空气里滚动的都是热浪，送最后一趟时申燃有点走不动了，爬到第二段台阶便把东西放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看他背靠着墙坐在楼梯上，边喘气边抬手扇风的样子，赵霁羽终于开门下了车，大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第8章 你跟他是

　　推开门时，赵霁羽听到了很清脆的风铃声。

　　这家便利店是个连锁品牌，蓝白色调的装修风格很清新。右侧一条靠窗摆放的米色长桌，给需要吃饭的顾客使用。中间货架摆满商品，左侧是收银台与一排立式冰柜。

　　赵霁羽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还有架空的选购区。

　　这会儿不是高峰期，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和一个店员，他随手在货架上拿了瓶不冰的电解质水，走到收银台前等了片刻，前面的顾客离开后，店员接过他的水，刚抬起脸问是否还有其他需要就愣了一下，随后目光就粘在他身上转不开了。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说不用了，拿出手机给对方扫码。店员的动作都慢了半拍，扫完以后还跟他说了句“您慢走。”

　　赵霁羽没走，他瞥向门的位置，问起了申燃的事。

　　店员是个长相可爱的女生，看年龄应该在上大学，听他说起申燃的名字，女生的表情像发现新大陆：“你认识申燃啊？”

　　“我是他朋友，”赵霁羽微微挑着嘴角，是一个有点距离感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冷淡的弧度，“刚才看他搬货上去挺辛苦的，他经常要这样？”

　　女生腼腆地笑道：“是啊，我跟他搭班的时候都是他在干重活，其实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赵霁羽了然道：“他搬三趟了，平时也这么搬？”

　　“不是，”女生性格外向，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刚才对面有一户商家临时要的急，半小时之内要给他们送到，申燃都搬五趟了。”

　　女生说完就指着里面小桌板上盖着的盒饭：“他才吃几口饭就去送了，我让他吃完再过去，但他担心被投诉扣钱。”

　　赵霁羽的视线也停在那份盒饭上，白色的盖子掩着，从外包装看就是街边最普通的快餐饭盒，一双用过的一次性筷子还掉了一支在桌面上。

　　“你们这一个月工资多少？”

　　换做旁人问女生未必会回答，不过赵霁羽顶着一张仿佛打了柔光滤镜的脸，又是申燃的朋友，女生就知无不言了。

　　赵霁羽又问了申燃上班的时间，聊差不多了便谢过女生出来，刚推开便利店的门就看到申燃正在过街。

　　两人的视线撞上了，赵霁羽神色坦然，倒是申燃的表情一下变得微妙许多。

　　等他来到面前，赵霁羽看着帽檐下那张挂满汗水的脸，把刚买的电解质水递过去：“喝了吧。”

　　申燃来回跑，根本没工夫停下来喝口水，这会儿是渴得厉害，也不跟赵霁羽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喝掉大半瓶，问道：“你怎么在这？”

　　赵霁羽说：“陪朋友到对面吃饭。”

　　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俞雪彤打来问他买烟怎么去这么久。

　　他在讲电话，申燃就想进去，被他拉住手腕，随后他就结束通话说：“一起过去吃吧，你那盒饭都凉了。”

　　“不用，”申燃把手抽回来，“我还有工作要忙，这瓶水谢了。”

　　晃了晃瓶子，申燃拉开便利店大门，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申燃的黑色T恤后背湿了大片，赵霁羽眯起眼睛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进了对面那栋楼的日料店。

　　在包厢落座时，他才记起烟还没买，俞雪彤正跟朋友聊视频，把菜单推到他面前。

　　他翻看着菜单，一会儿后把服务员叫进来，点了几样打包，要求送到对面街的便利店。

　　俞雪彤虽然在讲电话，但是有一部分注意力在他身上，听完他对店员的交代，笑道：“对面便利店里有熟人？”

　　赵霁羽也笑了笑，拿过旁边的清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申燃拿起大号的水壶，喝光了半瓶凉茶才缓过刚才爬楼梯的劲，接过许恬递来的纸巾擦汗，听她说起刚才有朋友来过了。

　　“嗯，”申燃心不在焉地应着，“门口碰到了。”

　　“你这朋友长得好帅啊！”许恬靠着收银桌感叹道，回忆着赵霁羽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不过他像是弯的。”

　　“什么？”

　　冷不丁听到这么个词，申燃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

　　许恬平时也没表露出奇怪的属性，这会儿应该是激动下说漏嘴了，她捏了捏棒球帽的帽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喜欢男生。因为他长得那么好看，我想不出他跟女生在一起的感觉。”

　　说起赵霁羽那张比李葶还吸引人的脸，申燃也不得不承认许恬的话有一定道理，毕竟那晚自己也是被那张脸鬼迷心窍了。想到那一晚，他又尴尬得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找了个借口去外面的公厕洗脸。

　　十分钟后他重新回到便利店，刚进去就看到有个穿日料店制服的男人站在收银台前和许恬说话，见他进来了，许恬对他招手：“申燃，你朋友给你点的餐到了。”

　　他觉得疑惑，走到男人面前后，对方将一个精致的打包袋双手捧给他：“申先生，这是赵先生给您点的，请您务必在一小时内用餐，里面的海胆不能放。”

　　申燃接过来一看，袋子里垒着七八个黑红色的食盒，最上面的厚切三文鱼每片都将近一根手指粗。

　　许恬也探头看了一眼，叹道：“哇塞，看着好好吃的样子。”

　　申燃皱着眉把袋子还回去：“你拿走吧，我不吃这些。”

　　“赵先生说您不吃的话就丢掉，他不会收回去的。”男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解释完便点头离开了。申燃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被许恬拍了下肩膀，顺走了手里的袋子。

　　“朋友送的干嘛不要啊，赶紧打开吃，这可比你那十块钱的盒饭好太多了。”

　　许恬看着年纪小，实际比申燃大了半岁，她把食盒一一打开，打量着里面摆盘精致又色香味十足的美食，忍不住问道：“是刚才那个人给你定的吧？对面那家日料店可不便宜啊。”

　　这些食材单从卖相来看就知道不便宜，不过申燃对着却没有了胃口。并非是他不饿，而是他不想跟赵霁羽有过多的牵连。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晚带来的影响，他不想再有什么意外了。没去接许恬递的筷子，他拿起自己那份盒饭，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三分钟：“要是觉得扔了浪费你就吃掉吧。”

　　许恬一脸“你傻啊”的表情：“干嘛啊，这么好的东西你别想不开啊！”

　　申燃抱着双臂站在微波炉旁边，盯着玻璃门里亮起的橙光不吭声，许恬望着他背影看了一阵，忽然说道：“你跟他是不是……”

　　后面的话许恬停下没说完，一来是不确定，二来也是怕突然说了会尴尬，谁知申燃的肩颈肌肉一下绷紧了，整个背影都变得刻意而不自然。

　　许恬是个资深腐女，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难怪刚才赵霁羽会问那么多关于申燃的问题。

　　看了眼这些被申燃抛弃的食材，她无奈地摇头，夹起一块厚切三文鱼片送进嘴里，咀嚼之后还不忘感叹给微波炉旁边的人听：“真的很好吃啊，这三文鱼片口感醇厚又够肥，你确定不吃？”

　　回应她的只有“叮”的微波炉提示音，以及申燃拿出盒饭，坐在休息区的桌上埋头吃起来的身影。

　　和俞雪彤吃饭时，赵霁羽有两次都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而这两次都恰好被俞雪彤看到了。没忍住八卦的好奇心，俞雪彤将一截烟灰弹在烟缸里，问道：“便利店里的熟人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赵霁羽“嗯？”了声，又拿出习惯性忽悠的态度来：“不是熟人。”

　　“不是你干嘛给人家订餐？”

　　俞雪彤刚和他谈完合作意向，既然彼此都觉得假装交往可以暂时缓解双方爷爷给的压力，那就有必要多了解各自的现状，要是赵霁羽有喜欢的人了，那她更要注意分寸。

　　赵霁羽还是不回答，他叼着烟浅浅地嘬了下，俞雪彤的烟味道太淡了，他抽不来。

　　看他嘴角那一抹三分客气七分疏离的弧度，俞雪彤想起了自己出国留学之前的他。

　　犹豫了一下，俞雪彤还是选择说出来：“霁羽，你和小时候比真的变化挺大的。”

　　赵霁羽又“嗯？”了一次，还是刚才那个摸不准情绪的腔调，连唇边的弧度都没变过，俞雪彤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他说：“你以前也不是个热情的人，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夹着烟的那只手搁在桌面上，赵霁羽稍稍往后倾斜上身：“人长大了都会变，何况我们也好几年没见了。”

　　“是好几年没见，不过跟你网聊的时候还没这么明显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说不出来，”俞雪彤摇了摇头，托着腮的胳膊也跟着摇晃，手腕上精致的云朵铃铛发出极轻微的声响，“不过你爷爷私下跟我说过，你爸妈离婚对你影响挺大的。”

　　“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但是不方便说也没事，我想知道也是为了保持适当距离，免得你喜欢的人误会了。”

　　这回赵霁羽再没忍住，眉眼一弯笑了起来，仿佛俞雪彤说的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你不用顾虑那么多，”他又抽了一口烟，含在嘴里低下头，弹了弹落在腿间的一点烟灰，“我没喜欢的人，以后也不会有。”

第9章 怎么在这

　　把俞雪彤送回家后，傍晚时分赵霁羽被黄嵗栩叫了出去，和几个朋友吃饭喝酒。

　　组局的魏祺是他那个五人小群的成员之一，和他的感情不如黄嵗栩那么亲，不过都是从小一块玩闹大的，平时有什么都会互相叫上对方。

　　吃喝这一块魏祺尤其擅长，这次赵霁羽人刚到会所包厢就被魏祺勾着胳膊拉到沙发上，酒杯送到嘴边，赵霁羽神色懒懒地看着他，嘴角挑起若有若无的弧度，听他说了半天好话，酒倒是肯喝了，就是不肯点头一起出海。

　　魏祺“嘶”了一声，转向一旁轻松看戏的唐家逸：“妈的别光坐着笑啊，过来帮把手。”

　　唐家逸靠在沙发椅背上没动，他们都了解赵霁羽的性格，这家伙不想做的事谁开口都没用，就魏祺十几年了也不信邪，回回都要浪费口水。

　　“霁羽，”唐家逸岔开话题，“听说你跟俞雪彤见面了，你爷爷是那个意思么？”

　　他旁边的黄嵗栩原本在低头玩手机，听到这也看了过来。

　　他们几个家世差不多，各自家里的长辈多少都认识或通着点关系。赵鑫鸿带赵霁羽去俞家家宴的事也不是秘密，赵霁羽翘起右脚搭在左腿上，大方承认道：“对。”

　　唐家逸叹口气，魏祺也不闹了，坐下来看着他：“那你这怎么办啊？”

　　弯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赵霁羽尝了一口才说：“看着办呗。”

　　他的性取向在这几个朋友间不是秘密，不过眼前这个话题还是有点沉重了，魏祺没了闹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说如果他实在不想去玩就算了。没多久黄嵗栩和唐家逸的女朋友也到了，气氛又很快活络起来。

　　到了后半程，桌面上的七八道川式辣菜都见了底，茶几上空了两瓶洋酒四瓶红酒，还有几个生啤杯。魏祺和唐家逸的女朋友一人拿支麦对着电视上的MV在飙高音，赵霁羽被吵得耳朵痛，拿起烟和打火机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待一会儿，刚走出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黄嵗栩也跟出来了。

　　两人沿着迷宫一样的走廊拐了几个弯，在一处安静的窗台边停下，各自点了烟。黄嵗栩夹在手指间没抽，看着赵霁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摊牌？”

　　赵霁羽侧身靠在窗沿上，黑衬衫前襟松开了三颗扣子，露出线条平直的锁骨。他垂眸瞥着窗外的树冠，密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半晌之后才道：“过一阵吧，我和雪彤谈好了，先假装在一起。”

　　“这样也不错，”黄嵗栩认同道，“向你爷爷表个态，让他知道你试过了但是不行，后面再说就容易些。”

　　其实赵霁羽并不担心赵鑫鸿知道他真实性取向以后会做什么，他这个爷爷年纪虽大，但是目光看法都很超前，公司业务能扩展到如今的程度，和赵鑫鸿敢于创新尝试的做法脱不开关系。并且赵鑫鸿一直对当年强迫他父母婚姻的事耿耿于怀，只凭着这一点，他就有七八成的把握。

　　两人抽完烟回到包厢，今晚五人小团队少了一个，离开时魏祺喝得腿都软了，还不忘念叨乔旭不给他面子，就知道陪女人也不肯来聚会。魏祺是五个人里年纪最小的，平时大家都像对弟弟一样让着他，唐家逸架着他的胳膊边哄边往外拖，黄嵗栩和赵霁羽道了别，几个人分开走了。

　　赵霁羽叫了代驾，本来要回自己位于中山路附近的一套大平层，车开一半时又改了主意，让司机掉头去海边。

　　现在已过凌晨两点，最近的白城沙滩边只有寥寥数道年轻的身影，不是互相依偎着散步就是拥抱而坐，他站在沙滩与公路交接的位置上，对着没有月色的海平面抽了几支烟，等到海风把酒意都吹得差不多了才回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