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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自小练就的警惕与敏锐,令江蕴肩背倏地绷直。

  “不好!”

  “有情况!”

  公孙羊几乎同时拔剑翻身。

  嗖嗖嗖,无数冷箭自暗夜里射来,乱马嘶鸣,车厢颠簸,护卫齐声喊着护驾,然很短暂的功夫,即被扼断喉咙,沦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这显然是精心布置好的陷阱与刺杀。

  对方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江蕴心一沉。

  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随着驾车的马气绝倒地,终于一个猛坠,停止了前进。仅存的护卫将江蕴所在车厢紧紧护住。

  公孙羊丢给范周一把刀:“我出去,你留在里面保护殿下。”

  范周一个文士,当真举起那柄沉重的长刀,挡在江蕴面前,郑重答应。

  公孙羊再不犹豫,仗剑自车窗翻了出去。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看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手握铁弓长刀的杀手,公孙羊也殊为震惊,生出些不祥之感。

  这样的暗杀规模,绝非普通的贵族公卿能办到,很可能来自专业的杀手组织。

  公孙羊是游侠出身,武艺高强,大叱一声,便迎着密集射来的箭雨纵身跃入雨幕,与那些身着黑衣,黑巾蒙面的杀手混战到一处。

  他以一敌十,竟丝毫不落下风,不多时,便将十多名刺客斩于剑下。

  刺客们见他是个厉害角色,当下也不敢大意,一面继续射暗箭拖延他速度,一面采用合围的策略,十数名刺客从前后左右一起攻击,封住他退路。

  江蕴额角再度淌下一缕热汗,那双明透如水玉一般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车厢内密闭幽暗的空间,前所未有的镇静。

  公孙羊吸引了大半火力,侍卫这边压力顿减。

  范周举刀推开车门,喝令侍卫将仅存的马匹给马车换上,捡起掉落在山道上沾了泥水的马鞭,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抽,驱车沿着公孙羊开出的狭窄道路,往前狂奔而去。

  然而刺客数量实在太多,这个方法并没能持续太久。

  范周臂上中了一箭,直接从马车上滚落了下去。

  失去了车夫的马车依旧在急速狂奔,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消失,密密雨声哗啦啦传来,伴着马儿一声惨烈嘶鸣,车厢再度静止不动。

  雨声越发清晰。

  伴着风声,木叶摇摆声,以及深重无形的杀机。

  “太子殿下,请下车吧。”

  有人高声喊了句。

  江蕴松开攥着袖袍的手指,拂平衣摆,起身,推开车门,以十分优雅的姿势,慢慢步下了马车。

  雨丝立刻争先恐后的落在他青色衣袍和青色发带上。

  他睁着乌黑瞳孔,静默的立在雨中,望着这位于半山腰的空旷地带,以及周围持刀而立的数十道杀手身影。

  杀手们大约也没料到,车中走出的会是这样一个如玉一般,看起来脆弱又美得惊心动魄的人,一时也愣了下。

  江蕴甚至抬眸,平静无波的问了句:“你们是来杀我?”

  “不。”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活捉你。”

  被这极端的美所震撼,杀手中,一人破天荒粗声回应。

  江蕴点头。

  道:“多谢。”

  既是活捉,便会有所顾忌。

  于他而言,足够了。

  雨丝已经将他青色发带洇透,那如玉面孔,在雨水冲洗下,美丽圣洁如观音。

  他眨了眨眼,缓缓自腰间抽出一柄细长如银的软剑,道:“得罪。”

  **

  得知江蕴并未往江都方向,而是出了陈国国都,一路往东北而去,隋衡立刻意识到,江蕴真正要去的地方是暮云关。

  “没想到,他倒挺聪明的。”

  陈麒主动揽下截杀的任务,作为献给隋国的第一份投名状。

  如陈麒承诺的那样,陈麒不仅提供了有关江国第一情报机构飞鹰阁的重要军事情报,还同时提供了涉及另外江南五国的核心情报。

  隋衡对此人刮目相待,不由笑吟吟问:“陈二公子有此才干,便是在江南也当有一番作为,为何甘心受孤驱使?”

  陈麒眼底锋芒毕露,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对骥才而言,殿下就是骥才期盼已久的明主。”

  “是么,可孤听闻,江南诸国的公卿名士,都是奉那‘德名遍天下’的江容与为主,你为何不去效忠他?”

  陈麒道:“那只是他刻意营造出的虚名而已,实际上,此人心胸狭窄,人品低劣,无才无德,所谓的美名与美德,都是伪装出来的,根本不配为江南之主。而殿下战功赫赫,英明睿达,才是骥才想要效忠的天下之主。”

  陈麒还表示,愿意出面说服另外五国,全部效忠隋国,让江国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隋衡当场就封了他军师之位。

  这已是各国军中除主帅外,地位最高的职位。

  因为陈麒提供的关键情报,飞鹰阁几处重要据点接连遭受重创,暮云关前线和江都的消息传递也被切断,隋衡立刻传令隋军大将,让陈列在黄河北岸的十万隋军趁着江国军队未反应过来时,连夜渡河,直取暮云关。

  暮云关相当于江国北境的门户,只要拿下暮云关,江都指日可待。

  隋衡现在身边最信任的心腹谋士叫徐桥。

  徐桥道:“这陈麒口中的江容与,似乎与传闻中大为不同。莫非,这江蕴当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伪君子?”

  “可此人能用金兰盟将江南六国紧密团结在一起,并屡屡破坏殿下的南征大计,也绝不可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隋衡不屑道:“就算不是草包,也只是个满腹算计的奸邪小人而已。”

  樊七很少见主子如此咬牙切齿的评价一个人,悄悄问徐桥:“殿下似乎很恨那江国太子。”

  徐桥点头:“主子征战四方,战无不胜,唯独在那江国太子手里吃过几次亏,两年前黄河渡口一战,还险些被其手底下的谋士射伤右眼,虽然最终那箭落在了主子臂上,可也害得主子足足一月拉不了弓。主子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去岁主子欲拿下占据黄河西北要塞的姜国,也是此人使出诡计,横加阻挠,险些折了主子一支精锐先锋。主子志在天下,这江南之地,迟早是要纳入隋国版图的,若非那江国太子靠所谓的德名招揽名士无数,建金兰约,办流觞宴,将江南诸国聚在一起,结所谓的金兰盟,大隋的铁骑,早就跨过黄河,长驱直下了。”

  樊七却不信,哼道:“这厮不是最擅长用所谓的德名笼络人心么,兴许,这些计谋都是他手下那群谋士想的呢。”

  徐桥想想也有理。

  若江蕴真如传闻中那般有德名,陈麒这样的人才,提起这个人,也不会那般不屑唾弃,甚至带着浓浓的厌恶与忌恨。

  “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隋衡慢悠悠收起刀:“去暮云关。”

  有了陈麒的帮助,他大可以领着这一队铁骑,与关外的隋军里应外合,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伤亡拿下暮云关。

  徐桥与樊七俱精神一振。

  两人欲告退时,将隋衡忽蹙起眉,面露异样。

  “殿下怎么了?”

  隋衡阴恻恻看向樊七:“孤刚进来时,你在殿里点了什么香?”

  樊七一愣:“他们说,那是助兴之物,能让人在行事时……属下这不想着让殿下好好放松一下,就、就……”

  “蠢货。”

  短短片刻功夫,隋衡体内便烧了火一般。

  徐桥已知晓之前樊七擅自往殿中领坤君的事,皱眉道:“那些坤君恐怕还没这个胆量,多半和那个陈国国主有关。他此举,咳,应当也是为了讨好殿下。”

  “这老东西,若非瞧他还有点用处,孤非得将他五马分尸不可。”

  隋衡捏拳坐下,阴沉着脸,指着樊七:“去将那几个坤君的脑袋全部砍下来,封到盒子里,送给那老东西。让他吃饭放在案上,睡觉放在枕边,一刻不许丢掉。”

  “是……”

  这方法,连樊七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出门前,见隋衡撑着身子,低头坐着,手背青筋都爆了起来,便斗着胆子,小声问:“可、可要属下去另挑几个坤君过来?”

  隋衡抬头,狠戾剜他一眼。

  樊七打了个哆嗦,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挑三拣四的。

  樊七忽想到另一人,眼珠一转,忙再道:“要不,属下去将那卫国世子叫来?”

  这总不至于辱没殿下身份吧。

  隋衡深吸口气,哑声:“滚。”

  樊七只得和徐桥一道退出大殿,忍不住道:“这样干熬着得到什么时候,明明有现成的‘解药’却不用,殿下也不知固执个什么劲儿,这分明是男子的正常需求而已。那颜齐公子再好,殿下也不至于为他守身如玉吧……”

  徐桥瞪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

  樊七也意识到失言,吓得住嘴,不敢再吭声。

  而可怜的陈国国主,刚刚悠悠转醒,正哼哼唧唧由宫人服侍着喂药,见到那几个装着血淋淋头颅的盒子,再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山间大雨还在继续。

  江蕴一袭青衫,手握软剑立在半山腰空地上,乌发玉带已然湿透,紧贴在瘦削的肩背上,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一地被一剑穿喉的死尸。

  雨丝落在他宛静的眉目上,将那双温润漂亮如水玉的眸冲洗一新。过于温和沉静的气质,和他软剑上沾的猩红格格不入。

  余下的杀手面面相觑,仍呈扇形,散布在四周,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个传闻中体弱多病的江国太子,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身厉害的功夫。

  “抱歉,不能放你们离开了。”

  江蕴身影落叶一般在雨中一闪,那柄游走如蛇的软剑,已缠住半丈外一人的喉咙,被缠住的杀手睁大眼,只觉颈间一凉,甚至连惊呼都未及发出,便气绝倒地。

  一刻之后,偌大的半山腰上,已经只剩下尸体。

  江蕴踉跄了下,强自咬唇,稳住身形。

  因为动用内力,体内横冲直撞的热流,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几乎要将他神智冲散。明明是飘着冰寒冷雨的山间,他肌肤却滚烫如岩,不断往外冒着热汗。

  江蕴勉强辨别了一下方向,这是一处半山腰,紧连着一条山道,山道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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