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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王野趴在阳台的围栏上往下看了一眼。

  “这是一楼啊,夏天招蚊子。”

  阳台狭窄,段灼走出去的时候光顾着看洗手台,不小心被树枝戳到了头皮。

  他转头一看,是棵巍然挺立的桑树,至少种了十年有余,根深叶茂,一串串黑紫色的,饱满的桑果藏在层叠的绿叶之下。

  王野看见了,随手摘了一串,两颗往嘴里塞,剩下的递给了段灼。

  中介说:“蚊子三四层都有啊,驱蚊液点一下就行了,不妨事,重点是这地方租金便宜,一个月只要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个低于市场价许多,让段灼都感到惊讶的数字。

  “为什么这么便宜?”王野转头问,“不会是凶宅吧?”

  中介搓了搓手,露出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笑容。

  “我靠,还真是凶宅啊?”王野怒了,两道横眉飞扬,嗓音拔高了些许,“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泡?”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中介吞了吞口水,跟着王野走了几步,“这边虽然是死过人,但不是凶杀,是自杀,大伯的头七已经过了,短时间内,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那也不行!”王野打断他,“你给我介绍个好一点的,我学生的家人要在这儿养病的,你搞个阴气这么重的地方让他怎么养?”

  段灼听着想笑,他倒是不相信怪力乱神这一说,只要价格够便宜,让他晚上给鬼做饭都行。

  “就这吧,”他低头看了眼中介说,“我觉得挺好的。”

  和房东签合同的时候,段灼没忘记答应蒋随的事情,他把合同详情拍下来,发过去。

  蒋随刚好结束体能训练,一通电话戳过来问他在哪儿。

  “现在还在中介这边复印证件,”段灼一边翻看合同,一边说,“等结束就去旁边的超市买点菜,我租的这个地方有个厨房,还挺干净的,你等下要来这边一起吃饭吗?”

  “好啊,”蒋随答得果断,“你定位发我,正好我也想去超市囤点吃的。”

  这头电话刚挂,段志宏来电说已经到南城的火车站了,担心他身体不好,走不了太多的路,段灼说:“你打个车过来吧,叫司机开到这儿我来付。”

  王野就坐在段灼的对面,他挥挥手,用口型说:“我去接,我去接。”

  段灼怔愣着,王野已经把电话抢过去开始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的积极时常会让段灼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并不是他的教练,而是身边的某个亲人。

  “好了,搞定。”王野想把电话还给段灼,结果按了几次挂断都没反应。

  段灼的手指在按键上停留了三秒,通话结束。

  “要这样才行。”

  王野愣了愣:“太高级了。”

  段灼和蒋随约在商场楼下的肯德基碰面,因为等房东取钥匙费了点时间,他到的时候,看见蒋随坐在玻璃窗边玩手机。

  段灼走上前敲敲玻璃,蒋随抬头,没有出来,而是用口型让他等一下。

  “怎么啦?”段灼推门进屋。

  蒋随正在手机上下单:“我肚子有点饿,点个薯条和冰淇淋,你还想吃什么不?我再加点。”

  “不吃了。”段灼说,“你也甭吃了,一会儿我做的晚饭你都吃不下。”

  “甜食又不占肚子。”蒋随不听他的,点了结算,“你放心,你做的晚饭我肯定全给你消灭光。”

  暖色的光线拂了蒋随满身,他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笑容灿烂又温柔,段灼的目光根本离不开他,直到喊到蒋随的名字。

  “拿好了哦。”店员小姐姐笑眯眯地将甜筒递给蒋随。

  出门,段灼瞅了蒋随一眼,一只手同时攥着薯条和甜筒,怪不方便的。

  “要帮你挤酱吗?”他问。

  蒋随摇摇头,抽出一根炸得酥脆的薯条,在冰淇淋上滚了一圈,递到段灼嘴边。

  “尝尝。”

  内心最柔软的部位被一击即中,段灼的双膝有一瞬间的酸软。

  商场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些喧闹,他迫不及待,又故作矜持地凑上去,咬住蘸着冰淇淋的那一半。蒋随没及时松手,嘴唇不小心贴到了凉凉的指尖,段灼心如擂鼓。

  “怎么样?”蒋随笑着问,“是不是也很好吃?”

  入口冰凉,微甜,带一点儿奶香,段灼正要发表评价,转过头却愣住。

  蒋随的食指尖沾到了一点儿冰淇淋,他伸舌舔了舔,被发现后,像个偷吃被抓包的小朋友,咧嘴笑开了。

  冰淇淋的那一丝甜味儿在段灼的身体里绽放,他就知道,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什么冰淇淋,能够超越这一口的甜。

第68章 段灼在一旁酸溜溜地感慨

  知道蒋随和王野的胃口都大,晚餐用的食材饮料段灼是按着八人份的标准买的,大米搞活动,买一赠一,他一口气要了五十斤。

  等付完钱,蒋随伸手要帮忙扛一袋,段灼往边上躲了躲,把手上装有蔬菜的那个购物袋递给他。

  “啥意思?”蒋随看着歪头扛大米的段灼,觉得好笑,“不用我帮忙吗?”

  段灼看看蒋随的腰,递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也没有糟糕到连带大米都抗不了的程度。”蒋随下意识摸了摸后腰,为自己澄清,“最近我不是去了医院做理疗嘛,感觉好很多了。”

  然而根本没用,段灼扛起就跑,急得像是要去炸敌人的碉堡。

  超市离新家只有一站路不到,他们直接走回去,这段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到小区门口时,段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后背有一片很明显的汗湿,但他依旧不肯把大米放下来交给蒋随。

  他的这种固执一开始让蒋随觉得奇怪,甚至感到几分幼稚,后来花了很久的时间他才明白,段灼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他的爱不张扬,所有的关心、偏爱都是悄无声息的进行,所以一不小心就被忽视掉了。

  到家,段灼先去厨房刷锅洗菜,蒋随试图帮忙,但在不小心打碎一只马克杯后被逐出厨房,流放至阳台。

  这小区很老,物业大概也只是摆设,路边停车的地方杂草丛生也没有人清理。

  “你要够得着的话可以摘点桑葚吃,”段灼在厨房里喊,“那玩意儿还挺甜的。”

  蒋随摘了一小碟,去厨房冲洗时,王野刚好接了段志宏回来。

  蒋随回头打了声招呼,被段志宏消瘦的面容吓了一跳,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才过去一个多月,但他看起来瘦了起码有二十斤,锁骨突出,松弛的皮肤贴在骨架上,薄薄的一层,布满褶皱的眼袋竭尽全力扒着眼眶,他真怕它下一秒就落到地上去。

  凑到段灼耳边,他小声说:“你爸怎么瘦这么多啊……感觉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段志宏是在王野的搀扶下进屋的,第一次到南城,住的也是新地方,他却没有四处参观,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愣,王野说话时,他会搭一两句腔,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用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嗯”字作为回应。

  和蒋随料想的差不多,段志宏这段时间一点胃口也没有,上来一桌菜,他只碰了跟前的那碗蛋羹,舀了小半碗拌饭,剩下的菜无论段灼怎么努力劝说,他都不肯再动筷,话也很少。

  吃过饭,王野端起空了的碗筷,跟段灼一起进了厨房。

  水流冲刷着碗上的污渍,王野小声说:“你爸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我认为有必要带他去心理医生那边看一下,他自己心态积极的话,对于接下来的治疗也会有帮助。”

  段灼呆愣着没说话,脑海飞快地计算每日开销,王野好像有读心术似的,抢着说道:“费用的事情你不必太操心,我有个老同学就是心理医生,跟我关系很好,回头我陪你一起过去,肯定不收钱了。”

  “谢谢教练。”段灼从他手中拿过碗筷说,“这些还是我来吧,你现在的身份是客人。”

  王野笑了笑,冲干净手,抓了一颗桑葚丢嘴里。

  “还有个事儿。”

  “嗯?”

  “这次亚运会的名额来得可不容易,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提到这点,段灼立刻想起那段让人揪心视频和评论,关心道:“张家延后来找你麻烦了吗?”

  “嗐……”王野转过身,又抓起一把桑葚,“他能找我什么麻烦。”

  谎言是需要临时组织语言的,王野的停顿虽短暂,但段灼还是感知到了——张家延,或者说是张家延的家人,一定想尽办法给王野泼脏水了。

  “在你备战期间,你爸的透析费和医药费我可以帮你先垫付。”王野看着段灼,笑了,“别这么瞪着我,没什么好惊讶的,又不是不用你还,我年利息收得挺贵的。”

  “需要很多钱。”段灼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个无底洞。”

  “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这话说的,有够欠揍。

  段灼沉默不言,王野推开厨房的玻璃窗,吸燃了根烟。

  “想什么呢?问题能解决的我都帮你解决了,怎么还撅着个苦瓜脸。”

  “在想……”段灼笑着开起玩笑,“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本以为会迎来王野的一声脏话,却不想他痞笑着吐出一口烟雾说:“成啊,你朝我磕三响头,以后我就是你干爹了,老了得给我养老送终。”

  学生给老师养老送终这样的事情段灼倒是真听蒋随提起过,说是有个运动员在退役后一直留在国家队教学,投身于学术研究到了走火入魔的境界,终生未娶,最后生病离世,是他带过的学生为他筹办了场风光的丧礼。

  段灼将洗好的碗筷沥干,小声问:“那你以后是不准备结婚了?”

  “没那个必要。”王野叼着烟,漫不经心道,“哪个女的跟了我不是糟蹋?”

  其实在此之前,段灼还并不确定王野的性取向到底是同还是双,现在他很清楚了,也好奇王野的父母是怎么看待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情的。

  难道就不反对吗?

  不过仔细想想,王野这样桀骜的性格,就算全世界反对,他一定照样走自己的路。

  也是凑巧,在他们聊到这个深刻的话题时,王野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贺恂打来的,段灼见过那个带颜文字的备注,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王野一直没改。

  冲那端的人“喂”了一声,王野转身,不急不慢地走出了厨房。

  “我在一学生家里吃饭呢。”

  他接电话果断,语气也温和,段灼能感觉得到他俩的关系比先前缓和许多。

  这通电话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王野从阳台走回客厅坐下,吃了两块段志宏削的苹果,夸很甜,不过段灼觉得让他感觉到甜的应该不是苹果。

  因为他自己也吃了一块,感觉有点涩。

  “我好撑啊……”蒋随瘫在沙发里揉着肚皮,用膝盖碰了碰段灼,“散步去吗?我想消消食。”

  段灼抬手看表,距离他上班还有半小时,但……他看着蒋随充满期待的眼神,决定请一会儿假。

  回家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这会儿出门已经暗得看不清彼此的五官。

  并肩走出小区,一直安静的蒋随忽然开口:“我有个问题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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